第107節(jié)
馬車里的萬氏受到震動的影響,身體的重心一歪,直直栽倒在季美瑜的身上,然后下一刻就被季文明拉過去擋在了胸口。 閃著寒光的匕首劃過來,擦過季文明的手背,半截匕身沒入萬氏的右邊胸口,鮮血噴涌而出,濺了季文明兄妹一身。 季美瑜嚇得抱著胸瑟瑟發(fā)抖,驚懼不安地往馬車角落地躲去,邊躲邊小聲哭泣:“娘,娘,娘……” 季文明抱著萬氏,眥睚欲裂,憤怒地瞪著荷香:“你這賤婢,我留你不得!” 說罷,一腳踢到荷香的胸口。 荷香口出鮮血,臉上卻掛著一抹滿足的微笑:“季文明,這匕首上涂著見血封喉的毒藥,你也去地下陪我家小姐和小公子吧,畢竟她那么喜歡你!” 第93章 從子夜到太陽高高掛起, 錢世坤就這么趴在地上, 眼睜睜地看著曾經(jīng)繁華不可一世的錢府逐漸走向衰敗,心里希望的火焰一點一點地熄滅,終至絕望。 他爬起來扶著假山墻壁單腳跳到前院,看著滿地的血污, 心中一片悲涼。凝視片刻,他緩緩坐到地上,拾起一把帶血的刀,眼一閉,橫在脖子上。 但過了許久,他都狠不下心, 下不了手。死之一字, 說起來簡單,做起來卻委實不易。錢世坤以為自己戎馬一生,早將生死看破,看透了,但真的事到臨頭, 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懦弱。他不想死,哪怕右腿已斷, 他已經(jīng)成為了一個廢人,哪怕他已經(jīng)失去了手中的權(quán)勢, 將來只能蠅營狗茍,窩窩囊囊地活一輩子,與街邊的乞兒爭食, 他也不想死。 好死不如賴活著,這句老話不是沒有道理。 良久,錢世坤無力地垂下了胳膊,手中的大刀哐當(dāng)一聲,砸在了青石板的地面上,滾動了一下,忽地停止,清脆的撞擊聲戛然而止。 錢世坤布滿血絲的眼睛動了動,只見他的視線中出現(xiàn)了一雙黑色的鹿皮靴,緊接著一只骨節(jié)分明的手掌拾起了大刀。 “陳塵、魯達……”錢世坤蠕動了一下唇,猛地抬起亂糟糟的頭,希冀地看向來人,只一眼,他黑瞳中的希望就變成了絕望和恐懼,“攝政王……” 陸棲行把大刀撿起來,伸出食指用力彈了一下刀身,精鐵所鑄的刀身發(fā)出一道錚鳴聲。 “這刀不錯?!标憲匈澚艘痪洌K于把目光挪到了錢世坤身上,“錢參將,你說錯了,本王封號一個‘辰’字,可不再是什么攝政王?!?/br> 錢世坤忐忑不安地看著陸棲行,他的態(tài)度平和,說話也沒有絲毫的怒氣,莫非一點都不生氣?那他會不會原諒自己?想到錢臻臨走時說的那番話,錢世坤心里陡然生出一股莫名的勇氣:“王爺,末將有一要事相報!” “你是說西郊的銀礦?!标憲兴菩Ψ切Φ乜粗?,一語道破了他想說的話,都這時候了,錢世坤還能有什么籌碼。 錢世坤一臉驚愕,嘴唇動了動,說不出話來,他本想用銀礦的下落換取自己的性命,哪知竟會被對方知曉了。 見他失魂落魄的樣子,陸棲行再次給了他會心一擊:“你真以為會那么巧?銀礦早不爆炸,晚不爆炸,偏偏等萬昆的人馬過去的時候爆炸,還被他發(fā)現(xiàn)了你們藏了許久的秘密。” 錢世坤瞳孔驟縮,里面盛滿了害怕和后悔。胳膊拗不過大腿,他真是鬼迷心竅,怎么就冒出投敵叛國把銀礦據(jù)為己有的鬼念頭呢! 陸棲行不理會他這幅如遭重創(chuàng)的樣子,揮手叫來兩人,架著錢世坤出了門。 一路上,錢世坤看到院子里、門口、馬路上到處都是尸體,其中還有一些是他所眼熟的人,他怔了怔,一片茫然地被拉上了囚車。 旁邊一侍衛(wèi)問陸棲行:“王爺,怎么處置他?” 陸棲行厭惡地瞥了錢世坤一眼:“送給曹廣,按律處置就是?!?/br> 聽到“按律”二字,錢世坤從驚愕中回神,抓住囚車上的鐵柵欄,哀求地望著陸棲行,“王爺,王爺,末將有罪,求王爺給末將一個痛快!” 燕律規(guī)定,謀逆造反、投敵叛國這種大罪,株連九族,罪大惡極者處以極刑,而大燕的極刑中用得最多的非腰斬莫屬。 陸棲行回眸看著他,目光一片冷然,指著地上的血跡和殘尸:“給你一個痛快?那誰給這些無辜受累的百姓和士兵一個痛快?你自己好好看看,多少人因為你們的一念之私和貪欲葬送了性命,妻離子散,家破人亡!” 錢世坤目光一跳,落到囚車旁的一具尸首上,這是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年輕人,他抱住被捅了個窟窿的腹部,側(cè)躺在地上,兩眼鼓得大大的,里面盛滿了不甘和仇恨,似乎正在怒目瞪著自己,錢世坤心中一悸,竟不敢直視眼前這雙死人的眼睛。 現(xiàn)在知道怕了,早干嘛去了!陸棲行瞥了他一眼,沒再理會他。 “王爺,錢府的兩千士兵,殲一千余人,還有八百三十人投降了?!闭滦l(wèi)走過來匯報道。 陸棲行頷首,復(fù)又問道:“曹廣那邊呢?都結(jié)束了嗎?” 章衛(wèi)瞥了錢世坤一眼,拱手回道:“差不多結(jié)束了,活捉了陳塵,殺了魯達,現(xiàn)在就還余一小部分頑固分子在負隅頑抗。” 聽到自己的兩個心腹愛將都已遭難,錢世坤如遭雷擊,無力地靠到了鐵柵欄上,再生不出一絲僥幸心理。 陸棲行卻不滿意,催促道:“你派個人去叫曹廣快點,他已經(jīng)耽擱了一整夜。” “喂,什么叫耽擱了一整晚,好幾萬人呢,你去試試,累死我了?!辈軓V走過來,正好聽到這一句,忍不住跳出來,為自己辯解。 陸棲行斜了他一眼:“軍營那邊已經(jīng)搞定了?” 曹廣洋洋得意地點頭:“當(dāng)然?!?/br> 陸棲行蹙眉看著他:“那街上呢,大街小巷的逃兵不少,身為統(tǒng)帥,你不去處理,到處溜達,像什么樣?!?/br> 曹廣深呼吸了一口氣,揮了一下酸痛的胳膊,不滿地說:“錢府的事也已經(jīng)了結(jié)了,王爺體恤百姓,怎么不自己去處理?” 陸棲行白了他一眼,嘲諷道:“接圣旨的可不是本王,這是你職責(zé)所在?!?/br> 一句話堵得曹廣心塞不已,偏偏沒辦法反駁。他看了陸棲行一眼,收起臉上的戲謔,正兒八經(jīng)地問道:“那你什么時候帶我去見賈鑫利?” 這才是他特意趕過來的原因。 陸棲行不假思索地說:“再等等。”卻不肯說什么時候。 曹廣心焦,不滿地說:“安順的局勢已經(jīng)穩(wěn)定下來了,外面有陽順大軍壓陣,內(nèi)有史燦,還有什么比這事更重要?你莫不是拿借口忽悠我?” 陸棲行沒有理會他,因為章衛(wèi)接了一士兵的報告,急匆匆地走到他耳邊低語了兩句。 陸棲行眼睛一亮,翻身上馬,一夾馬腹,飛馳而去。 “誒,話還沒說完呢,怎么就走了?”曹廣見追不上他,轉(zhuǎn)而問章衛(wèi),“說吧,怎么回事?王爺匆匆忙忙的這是要去哪兒?” 章衛(wèi)抿唇不語,曹廣瞥了他兩眼,忽然腦海中閃過一抹光亮,一拍腦門道:“你家王爺該不會是去找那個傅夫人了吧?” 章衛(wèi)沒直接承認:“曹將軍,賈鑫利就在那兒,跑不了。城里現(xiàn)在一片混亂,不能沒有你?!?/br> “得了,你別跟我灌迷魂湯。”曹廣陰惻惻地瞥了章衛(wèi)一眼,“我現(xiàn)在先去辦事,晚些時候再去找你家王爺。你跟他說,我的耐性不好,頂多明天,我一定要見到賈鑫利。” 章衛(wèi)不卑不亢地說:“卑職會把將軍的話轉(zhuǎn)達給王爺。” 見他油鹽不進,曹廣沒趣地翻個白眼,大步而去,走到?jīng)]人處,他立即停下了腳步,揮手招來隨從:“待會兒跟著章衛(wèi),看看咱們辰王殿下是去會哪位佳人了,注意點,別被章衛(wèi)給發(fā)現(xiàn)了?!?/br> 隨從一言難盡地看著他,無可奈何地點了點頭。 *** 傅芷璇提心吊膽的在倡營呆了兩夜。 前一天還好,但到了昨晚,街道上四處亂竄的逃兵更多了,連倡營也跑來好幾個,他們原以為倡營里只有一群弱女子,能容他們耀武揚威,誰料踢到了大鐘這塊鐵板。 甫一交手就被雷厲風(fēng)行的大鐘打了個落花流水,死的死,逃的逃。 雖打退了這幾人,但大家心里并不敢放松。 倡營里近百人,除了大鐘,其余的全是弱女子。倘若再多來幾手持大刀的逃兵,大鐘未必應(yīng)付得了,為安全計,大鐘把她們編成了三組,輪流值夜,又去外面尋了幾把大刀回來,分給她們。 大家雖然都很害怕,但也知道,這時候除了自救別無他法,別說傅芷璇了,就連那個叫“紅兒”的懶懶散散的女子也收起了惰性,非常服從大鐘的指揮。 大家煎熬了一整夜,到日頭東升時,街上的喊打喊殺聲終于消了下去。 大鐘走到巷子口,探聽了一下消息,街上還是亂得慌,幾個參將的手下、梁軍混雜在一起,要不了多久就能見到有逃兵在街上亂竄。 目前的形勢對他們而言并不算樂觀,大鐘回去后勸傅芷璇:“夫人,再多等兩日。街上連梁軍都四處逃竄了,應(yīng)是朝廷的隊伍來了,過不了多久,安順的動亂就會平息下來。” 賴佳和幾個混熟了的營伎也勸她:“是啊,傅夫人,現(xiàn)在街上亂哄哄的,你一個弱女子出去太不安全了?!?/br> 她們不知傅芷璇的來歷,聽賴佳叫她夫人,只當(dāng)她夫家姓傅,便跟著這么叫了。 傅芷璇焦灼地往了一眼大門口,看到石階上的血跡后,心里明白,現(xiàn)在確實不是出去的好時機。而且大鐘現(xiàn)在是所有人的主心骨,她也不可能在這時候叫他護送她回去,只得壓下滿心的焦慮,感激地看著大伙:“嗯,謝謝你們,我過幾日再走?!?/br> 見她聽了自己的勸,賴佳很高興,揉了揉困頓的眼:“夫人,咱們先去休息吧,晚上咱們還要值夜。” “嗯,走吧?!币恢睋?dān)驚受怕,傅芷璇也沒睡好,便跟賴佳一起回了房。 院子里再度安靜下來,只有大鐘和一群值守的女子站在院墻的各個角落里。 接近初夏的陽光灑下來,驅(qū)散了昨夜的寒氣,讓人昏昏欲睡。 不知過了多久,巷子里忽然響起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驚得枝頭上的鳥雀撲騰,扇著翅膀飛走了。 抱胸坐在院墻一角打了個盹的大鐘猛地驚醒,三步并兩步走出去就看到紅兒迎面跑了過來,焦急地說:“鐘大人,有六個人騎著馬朝咱們這邊過來了。” 這一條巷子都是倡營的范圍,并沒住其他人家。 “我去看看。”大鐘點點頭,飛快地走到門口,透過門縫往外一看,只見一個身穿黑色錦衣,氣勢驚人的男子大步朝門口走來,他身后還跟著五個隨從模樣的男子。 大鐘在軍營中呆了十幾年,一眼就看出,他身后的幾個隨從出身軍營,而且看他們走路的姿勢和戒備的姿態(tài),不像是普通士兵。 他的心也跟著提起,蹙眉盯著外面。 陸棲行跨上長滿青苔的三步石階,瞥向旁邊的聞方:“確認是這里?” 聞方點頭,陸棲行沒說話,只是揮了揮手。 聞方會意,連忙早上前,伸出蒲扇一般的大掌,用力敲門。 聽到啪啪啪作響的大門,女子們急了,無措地看著大鐘:“咱們現(xiàn)在怎么辦?” 大鐘想了想,揮手,讓她們退后一些,然后貼近門邊,往外喊道:“你們是何人?” 聞方下意識地望向陸棲行,見他點頭,立即大聲回到:“我們是來尋我家夫人的,我家夫人姓傅!” 聞聲,屋內(nèi)頓時炸開了鍋,紅兒掩嘴驚呼,眼冒金光:“找傅夫人的?莫非是傅夫人的夫君?真俊啊,好有氣勢?!?/br> 大鐘沒吭聲,賴佳沒瞞他,因而他早知道傅芷璇的身份,一個和離之人,流落到此地,怎會有丈夫。而且瞧外面那人的氣派,非富即貴,如何會跟一個和離的普通女子扯上關(guān)系。 “鐘大人,開門啊,你愣著做什么?”見他久久不動,紅兒催促道,看他還是不應(yīng),紅兒跺了跺腳,“我去找傅夫人?!?/br> 外面的聞方也有些發(fā)愁,他敲得這么響,剛才里面的人也應(yīng)聲了,現(xiàn)在卻沒了動靜,讓他如何向王爺交代。 他偷偷瞧了一眼陸棲行的臉色,小聲說:“王爺,要不,小的把門給砸了?!?/br> 陸棲行斜了他一眼,聞方連忙站直身,閉上嘴,做出一副再不多言的樣子。 “這區(qū)區(qū)一道木門就能攔住你們斥候營的人?”陸棲行反問道。 聞方聽懂了他的意思,嘿嘿一笑,順手拍了一記馬屁:“還是王爺想得周道,小人這就去辦?!?/br> 話音剛落,大門應(yīng)聲而開,大鐘手執(zhí)大刀,眼神戒備地盯著幾人:“你們是何人?為何來這倡營?” 陸棲行沒理會他,目光越過他的肩,投注到院子里。 被紅兒叫起來的傅芷璇站在院子里,雙手交緊,簡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大鐘瞧陸棲行的神色有異,轉(zhuǎn)過身往里一瞧,就看到了站在院子里,一身青衣,神情激動的傅芷璇。 他悄悄問了問走到身側(cè)的賴佳:“那人是她丈夫?” 賴佳搖頭:“沒聽她說起過?!?/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