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節(jié)
他哭得太傷心,米管家見了,一邊垂淚,一邊讓人去拉他:“少爺,你別哭了,許是夫人有什么心愿未了,咱們就別給她添亂了,讓她走得安心吧。” 苗錚不動,雙手死死扣住棺木,目光欲狂。 奴仆們不敢硬拽他,皆回頭看著米管家。 “拉走,拉走!”米管家一揮手,索性親自跑了過來幫忙,有了他帶頭幫忙,底下的人再不敢消極怠工。 苗錚死扒著棺木不放,身后的人拖著他猛拉,一個使勁兒,棺木上發(fā)出沉重的嘎啦聲,棺蓋錯開,驚得大家都住了手。 米管家見了,走過去,長長的嘆息了一聲:“公子,咱們還是別打擾夫人的清靜了?!?/br> 苗錚站著不動,目光沉沉地盯著露出了一個巴掌寬縫隙的棺木,旁邊一欲邀功表現(xiàn)的丫頭借機走了過去,輕聲勸道:“公子……啊,那是什么?” 剛吐出兩個字,她就變了音,鶯歌燕語變成了驚恐猙獰的尖叫。 “何事大驚小怪!”米管家斥了她一句。 那丫鬟慘白著臉,捂住嘴,一臉受驚不小的模樣,指著棺木上的那道縫:“米管家,里面,里面有一個骨灰罐!” 怎么可能,誰不知道夫人只是衣冠葬,里面應(yīng)該只有夫人最喜歡的一套衣物而已才對。大家都下意識地認(rèn)為是她眼花了。 米管家咽了咽口水,壯著膽子往前一探頭,朝縫隙里望去。 慘白的燭光擠進(jìn)棺木,照亮了一小方天地,在光亮的最明處,一只灰色的骨灰罐孤零零地矗立在柔軟的綢緞上。 米管家大駭,驚得往后退了兩步,忙招來幾個膽大的:“快,快,打開棺蓋看看。” 兩人合力,沉重的棺蓋被推開,棺內(nèi)之物在燭光的映照下無所遁形,里面真如那丫頭所言擺著一只圓形的骨灰罐,而原本那件紅裳卻不翼而飛了。 “這,這,這……”米管家倒抽了一口氣,字不成句,顯然嚇得不輕,“是何人的惡作???” 守靈的仆役丫鬟皆搖頭:“沒有人來過,更沒人動過棺木!” 苗錚沒理會大家的驚詫和不解,彎腰抱起罐子,拿到燭光前,轉(zhuǎn)了一圈,發(fā)現(xiàn)罐身上,刻著幾個潦草的字體“京城苗姜氏”。 “娘,娘,娘……”苗錚痛苦地把骨灰罐按入了他的懷里,似乎就像是在摟抱著自己的親娘一樣。 眾奴仆你看我,我看你,皆是一臉驚駭與震驚,難道這真的是夫人? 可夫人的骨灰盒是如何回京的?它總不能自己長了兩只腳跑回來吧?況且官府通知他們的時候,可是說了,因為船上皆是死尸,登記在案后,他們把整艘船連同這些尸首一起給燒了,也就是說夫人骨灰應(yīng)沉入了河底才對??汕乒拥哪?,又不像有假,在場的人連同米管家都陷入了深深的困惑里。 當(dāng)天,這個消息就像自己長了腳一樣,不翼而飛,很快就傳遍了京城,成為京中的一樁奇聞。 旁人聽了,只當(dāng)獵奇和故事來聽,驚過,嘆過,笑過之后就忘了,但有關(guān)之人就沒那么鎮(zhèn)定了。 苗伯生牙關(guān)打顫,盯著父親眼底的青紫,囁喏著說:“爹,咱們家昨夜出現(xiàn)的那個女鬼會不會就是姜氏?” “女鬼,什么女鬼?”苗伯余轉(zhuǎn)過眼望向三叔公,“三叔,六弟說的鬼是怎么回事?莫非,昨夜府上鬧鬼了?” 他一語就猜中了,三叔公卻不肯服輸,昂起脖子輕斥道:“哼,故弄玄虛罷了,不過是一介婦人,她又死在千里之遙的安順城外,有何可怕的?” 若是他精神不那么憔悴,這句話還有些說服力。 苗伯余看了看他,沒有多言。 第二日,三叔公眼底的青團(tuán)更大更深了,似乎一夜未睡。 見狀,苗伯余忍不住有些擔(dān)心,問三叔公:“莫非那女鬼又出現(xiàn)了?” 三叔公嘴抿成了一條直線,像是河蚌的嘴,緊閉不開。 苗伯生把苗伯余拉到一邊,低聲解釋:“二哥,自昨晚日落之后,父親就有些魂不守舍的,晚上也是翻來覆去睡不著,折騰了大半宿,今早天沒亮,他就起來了?!?/br> 這可不行,三叔公可是他們家手里最重要的一張牌,他的輩分?jǐn)[在那兒,沒了他,他們?nèi)绾我暂厜喝耍?/br> 苗伯余素來鬼點子多,他眸光一閃,輕輕地說:“三叔這是心病,心病還需心藥醫(yī),聽說城外太平觀的道士最有名,你今天去請一個回來,讓他看看家里,尤其是三叔的房間,有妖除妖,有鬼收鬼,也好安了三叔的心!” 第105章 “嘖嘖……”太平觀來的老道士手執(zhí)一面銅鏡,在三叔公家轉(zhuǎn)了一圈, 尤其是在看過三叔公的房間后, 就不住地?fù)u頭, 山羊胡一顫一顫的。 顫得三叔公心驚,他按住胸口,佝僂著背,討好地看著老道士:“道長,我這屋子可是有問題?” 老道士一捻白生生的胡子, 眉頭深深擠作一團(tuán), 站在窗口望著外面濃郁匆匆的青竹道:“此屋陰氣甚濃,似有烈鬼逗留的痕跡。” 聞言, 三叔公身子骨一顫,唇哆嗦了一下, 像雞爪一樣干瘦細(xì)長的手指猛力拉住老道士的道袍:“道長,你可得救救我!” 苗伯余的斗雞眼里閃著莫名的光, 語氣帶著nongnong的質(zhì)疑:“道長可是指這些青竹不妥?” 這老道士, 一來隨意瞧了兩眼就說不妥, 讓苗伯余有些后悔請他過來了。 “嘖嘖……”太平觀來的老道士手執(zhí)一面銅鏡, 在三叔公家轉(zhuǎn)了一圈,尤其是在看過三叔公的房間后,就不住地?fù)u頭,山羊胡一顫一顫的。 顫得三叔公心驚,他按住胸口,佝僂著背, 討好地看著老道士:“道長,我這屋子可是有問題?” 老道士瞥了他一眼,嘴角含笑:“住宅四畔竹木青翠,運財,有旺宅之意,不過竹屬陰,栽種于西南位和東北位,即里鬼門和表鬼門,易招鬼入宅,成為幽魂附著之物?!?/br> 順著他的話,三叔公幾人定睛仔細(xì)一看,猛然發(fā)現(xiàn),老道士不說他們還不沒注意到,這一小從綠油油的青竹正好栽種在西南之處。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的原因,再看這從竹子,三叔公再無以往的喜意,反覺陰氣陣陣,令人生寒。 “砍了,快,快,叫人把這竹子都給砍了?!?/br> 他的話音剛落,一陣微風(fēng)拂來,竹葉泛起發(fā)出悉悉索索的聲響,像是一道催命符,在朝三叔公發(fā)出警告。 三叔公急紅了眼,扭頭緊張的看著老道士:“道長,這,這可如何是好?” 老道士捏著胡子,瞇起眼打量了這竹林許久,方嘆氣道:“萬物有靈,這叢竹子種了許多年吧,已生出了靈性,切不可傷它,把它們挪到屋后吧?!?/br> 話音剛落,風(fēng)陡然停了下來,嘩啦啦響個不停的竹葉也垂落了下來,安靜地掛在枝丫上,仿佛剛才那一幕只是他們的錯覺。 這回別說三叔公,就連一直對此半信半疑的苗伯余也傻了眼,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幕。這竹子也未免太邪門了。 三叔公這下更是深信不疑,不住地點頭:“好,好,我們都聽道長的,今日就讓人把這竹子挪種到屋后去。這下應(yīng)該沒問題了吧?” 老道士拿著銅鏡又在屋里轉(zhuǎn)悠了一周,走到門邊的位置看了一眼,忽地拉下臉,一拂袖:“你這情況老道解不了,另請高人吧?!?/br> 不是看得好好的嗎?怎么說變臉就變臉,三叔公不知怎么得罪了老道士,見他連銀子都不要就匆匆地走,也急了,連忙追了上去:“道長,道長,請留步,還請給老夫一個明示!” 說罷,一招手,叫兒子拿上一錠銀子,塞到了老道士的手里。 誰知見了這白花花的銀子,老道士連眼皮都沒抬一下,抬手拒了,嘆氣道:“罷了,上天有好生之德,老道就提醒你一句,好生想想,做了何等不妥之事,招來如此禍害?還不快快送走,等著連累家人也不得安生嗎?” 禍害?送走?三叔公在心里默默地把這幾個字念了好幾遍,越想越覺得老道士是在暗指姜氏,因為他家鬧鬼跟苗錚府上出現(xiàn)異常是同一夜。而且他從未對任何人講過,他看到的紅影正巧是從門口飄過。 艱難地咽了咽口水,三叔公有些松動:“老二,你去讓苗錚把姜氏安葬了吧,大夏天的一直停在家里算什么事?!?/br> 苗伯余一聽就知道這個三叔是動搖了,不贊同地說:“三叔,咱們豈能聽那老道的一面之詞?不若再找一人來看看?!?/br> 三叔公聽了不高興:“這個人不也是你找的嗎?還說是太平觀里的修行有成的老道,你不信他,那你下次準(zhǔn)備找何人?再說了,你不覺得姜氏的骨灰出現(xiàn)得太詭異太奇怪了嗎?” 一想起這罐突然冒出來的骨灰,三叔公就瘆得慌,可能是人老了就越來越怕死了,現(xiàn)在一提起這些東西,他心里就毛毛的,總感覺很可能姜氏就躲在屋子里的某個角落盯著他。 苗伯余嗤之以鼻:“很可能是苗錚那小子故弄玄虛,姜氏都死在千里之外了,怎么可能是她的骨灰?!?/br> 三叔公卻不這么想:“苗錚是個實心眼的,又是讀書人,他們母子感情甚深,他不可能錯認(rèn)他人為母?!?/br> 聽到這里,苗伯余算了明白了,三叔公是被嚇破了膽,生怕丟掉小命,因而寧可信其有。他再爭辯也沒有意義,罷了,安葬了苗氏也無妨:“好,三叔莫急,小侄這就安排人去知會苗錚?!?/br> 但派出去的人回來卻帶給他們一個并不算好的消息:“小人連錚公子的面都沒見到?!逼鋵嵤沁B大門都沒能進(jìn)去就被米管家派人給哄走了。 “苗錚這小子,竟跟老夫擺起譜來了。”三叔公大怒。 苗伯余陰光一閃,觸了一下鼻尖,輕聲勸道:“三叔莫急,趁著天色還不算晚,咱們親自走一趟吧?!?/br> 三叔公被下了面子,心里不高興,哪愿意自動送上門,去一個晚輩家遭人奚落看笑話,索性一揮手,咬牙說:“不用了,苗錚他愛擺譜他就擺吧,我倒要看看,他老娘一直停在家里,他著不著急?!?/br> 是夜,三叔公召了家里生在陽時,身強力壯的奴仆守在他房門口。 本以為這下應(yīng)該能睡一個好覺了,誰料,到了半夜,三叔公猛地爬了起來,一邊尖叫一邊揮手:“不要靠近我,不要靠近我……” “三老爺,三老爺……”奴仆的呼喚終于叫回了三叔公的神智,他睜開眼,有些茫然地看著這個奴仆:“你剛才可看到了一團(tuán)紅影?” 奴仆搖頭:“沒有,小人聽到三老爺?shù)暮魡荆瑩?dān)心出了事就沖了進(jìn)來?!?/br> “哦,你下去吧?!比骞Щ曷淦堑乇еp臂,奴仆看不到,但他明明看到一團(tuán)紅影朝他沖來。 等奴仆一走,室內(nèi)瞬間安靜下來,似乎彌漫著一股說不出的寒意。大夏天的,三叔公竟無端端地打了個寒顫,他瑟縮了一下,忽地爬了起來,大叫道:“備車,備車,送我去苗錚家?!?/br> “三老爺,這會兒還在宵禁,還有兩個多時辰才天亮?!迸吞嵝阉?。 三叔公聽了恍然一怔,繼而道:“那你進(jìn)來陪我,就在床邊打個地鋪?!?/br> 即便有人陪,三叔公仍舊沒有絲毫的睡意,睜著兩只眼到天亮。一瞧窗外透進(jìn)來一絲亮光,他就翻身爬了起來,催那奴仆道:“走,駕車,送我去苗錚家?!?/br> *** 自從知道母親遇害的真相后,苗錚就以rou眼可見的速度消瘦了下去,但與之不同的是,他那雙圓溜溜的眼睛卻一日比一日清明、灼亮,似乎一夜之間就成長了起來,變成了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米管家既欣慰又心疼,每日早晨都讓人變著花樣給他做些補身體的,因為苗錚還在孝期,禁忌頗多,因而他每日早上用得最多的便是各種滋補的素粥。 今天也不例外,早晨例行去給苗夫人上了一炷香后,苗錚帶著一身的香火味回到飯廳,凈過手后正欲用飯,就聽人說三叔公來了。 這么早?苗錚抬頭望了一眼天邊還算溫和的初陽,冷笑了一下:“請他進(jìn)來,順便安排一輛車去接傅夫人過來,我有事與她相商?!?/br> 米管家領(lǐng)命,親自下去安排。 不多時就有人把三叔公給領(lǐng)了進(jìn)來。 三叔公一進(jìn)飯廳就聞到一股濃郁的食物香味,他吸了吸鼻子,唾液不自覺地分泌出來,餓了一夜的肚子也開始叫囂。 可苗錚似乎一點都沒請他吃早飯的意思,這個不孝子孫!三叔公暗罵了一句,譜也不擺了,直白地問道:“苗錚,何時把你娘安葬了?以前是衣冠冢倒罷了,現(xiàn)在你娘的骨灰既已找回,天天停在屋子里像什么話,還是早早的入土為安才好?!?/br> 苗錚很想奚落他一頓,但到底顧忌著雙方的輩分差異,只得按捺住這個想法,從善如流地說:“嗯,三叔公說得是,我待會兒就找人看時辰?!?/br> “現(xiàn)在天氣炎熱,此事不宜拖太久,最好盡快解決?!比骞酥茏?,擺出一副教訓(xùn)晚輩的模樣。似乎完全忘了,當(dāng)初是誰攔著不讓人家下葬的。 苗錚現(xiàn)在看著這些所謂的家人族人的虛偽臉孔就厭煩得慌,他敷衍地點了點頭,故意問道:“三叔公難得來一趟,可是要去看看我娘,上次你們來,我娘還沒找回來呢!” 三叔公本就心虛,哪肯去見一個死人,連忙站了起來,擺手拒絕了:“我還有事,改日吧?!?/br> “那好,苗錚還要去給我母親守靈,就不送三叔公了。”說罷,苗錚隨意找了一個小丫頭把三叔公給送了出去。 他走后沒多久,傅芷璇就來了。 一看到傅芷璇,苗錚難掩臉上的喜色:“夫人,成了?!?/br> 傅芷璇進(jìn)門的時候已經(jīng)聽欣喜若狂的米管家說過了,點頭長吁了一口氣:“也好,總算把此事解決了。待會找個師傅看看時辰,最好明日就能把夫人給安葬了。另外,三叔公那邊,你讓人今晚把藥量減輕一半,明日起藥全停了,免得被他察覺了?!?/br> 苗錚點頭:“嗯,待會就讓米管家去辦?!?/br> 苗夫人下葬的一應(yīng)器物早就準(zhǔn)備好了,現(xiàn)在三叔公那邊不出來搗亂,葬禮便極其順利地進(jìn)行了下去。當(dāng)天便找人看好了日子和時辰,苗錚又派人通知了苗夫人的娘家還有幾戶走得比較親近的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