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節(jié)
但傅芷璇一點欣賞的心情都沒有,她只覺得違和。因為現(xiàn)在才剛?cè)肭?,白日的陽光還很熾熱,也就早晚比較冷,但再多披一件外衣就行了,怎么也用不著把過冬的裘衣拿出來。穿這么厚,她就不覺得熱嗎? 可能是傅芷璇臉上的吃驚太明顯,蕭太后撫了撫身上的白狐皮裘衣,鳳眸中閃過一抹懷念:“這是哀家頭一回遇到他們兄弟倆時穿的衣服,始于此,終于此。” 傅芷璇更搞不懂她這是什么意思了,勾起陸棲行的回憶?別逗了,就陸棲行提起她時那厭惡的眉眼,想來也不會有多少美好的回憶。尤其是她還欺騙先帝,給先帝戴了這么一大頂綠帽子,若非她太心急,動手被陸棲行察覺,尋出了端倪,只怕陸棲行還要被她繼續(xù)蒙蔽,死心塌地地完成兄長的遺愿,為這對母子做牛做馬一輩子。 就這些便足夠陸棲行把她恨得牙癢癢了,她就是打扮成天仙模樣,料想在陸棲行眼里也不過是紅粉枯骨。不過大晚上的,蕭太后突然來了這么一出,莫非是陸棲行回來了,傅芷璇的心砰砰砰跳個不停,未免惹怒蕭太后,她連忙垂下了頭,遮去了眸中激動的水光。 見傅芷璇一直不接她的話,蕭太后自覺沒趣,輕哼一聲,側(cè)身對初月說:“帶上來。” 初月福身,轉(zhuǎn)回旁邊一間屋子,帶出一個身量與傅芷璇相差無幾的年輕女子,更妙的是,兩人的發(fā)型、妝容都相差無幾,面容也有幾分相似,再經(jīng)過精心的描繪和裝扮,相似度竟高達八成,傅芷璇有種在照鏡子的感覺。 瞧見她的愕然,蕭太后嘴角浮起一抹充滿惡意的微笑,指著這突然冒出來的女子,逼近傅芷璇,聲音冷幽幽的,像是一條毒蛇突然爬上傅芷璇的脖子。 “你說,她若出現(xiàn)在陸棲行面前,他是否能辨別得出你們二人?哦,哀家都忘了,哀家這位小叔子可是一位眼盲。傅芷璇,哀家要讓你看看,帝王家所謂的愛情、所謂的真心有多廉價,不值一文!” 傅芷璇的瞳孔驟然一縮,瞥了那女子身上那件半新的藍色裙子,若有所悟:“你早打了這個主意?!彪y怪上回要說她的這件衣服燒毀了,原來是被他們藏了起來。 “沒錯,傅氏,你會發(fā)現(xiàn)你連一件衣服都比不上?!笔捥蟮穆曇艨斩搓幊粒滹`颼的,像是從地獄里爬出來一樣,“傅芷璇,你說你也是吃過虧的人了,怎么還這么天真?” 這主意可真是惡毒,就因為自己的愛情不圓滿就要毀掉別人的美好,傅芷璇厭惡地看著她,不卑不亢地說:“太后娘娘所言不錯,民婦是吃過虧,但沒因噎廢食的道理,物有千種,人有百樣,有絕情寡義、自私自利如季文明者,也有放棄一起榮華,隱居妻子故鄉(xiāng),默默守候的癡情之輩,斷不可泛泛而論。” 蕭太后嘴角勾起嘲諷的弧度,似乎在嘲笑她的愚蠢:“你就這么相信陸棲行?但你可別忘了,自古帝王多薄情,只看新人笑,哪聞舊人哭……” 傅芷璇揚唇一笑,目中閃著睿智又豁達的光芒:“那也無妨,這一刻,民婦信他,便付出十分的真心,他日若恩愛不在,忘卻這一遭,關(guān)起門來過自己的日子便是,讀書識字,彈琴種花,學(xué)做膳食,何愁日子不逍遙。若能離京,游遍名山大江,嘗盡天下美食,賞遍天下美景,也不虛此生了?!?/br> 日子再糟糕,還能比得上前世,聲名盡毀,身無分文,被趕去與流民搶食。若非錢珍珍請人花錢害她,她還會頑強地活下去,那樣艱難的日子都過去了,難不成重活一世,還連這點情情愛愛都參不透,執(zhí)迷于此。 蕭太后看著她發(fā)亮又堅定的眼神,有一瞬間的失神,連尖刻的眉眼都柔和了一些:“你比本宮想得開,傅氏,本宮本不想殺你,但誰叫你是陸棲行的心頭好呢!咱們就看看,是你捅她一刀,還是她桶你一刀!不管結(jié)局如何,本宮都要他痛徹心扉?!?/br> 她不會這么做!傅芷璇想反駁,但張遼接到蕭太后的指令,已經(jīng)飛快地走上前,拿出繩子,縛著她的手腕,捆綁了幾圈,還嫌不夠,又結(jié)果旁邊小太監(jiān)遞上來的繩子對著她的身上纏繞了一周,然后拿起一張白色的帕子塞進她的嘴里。 “娘娘,傅氏已經(jīng)捆好了?!睆堖|一拱手,諂媚地笑了笑。 蕭太后看著他,贊許地說:“很好,按照計劃,把她帶過去?!?/br> 傅芷璇雙手被縛,嘴巴也被堵住,又氣又急,只能瞪大眼焦急地望著蕭太后。 蕭太后上前捏著她的下巴,笑瞇瞇地說:“放心,這一場好戲怎么能少了你呢,哀家給你留了個好位置?!?/br> 所謂的好位置就是殿外的那座假山,張遼叫了幾個太監(jiān)把傅芷璇推到了假山上。這座假山不小,離地五尺的地方有一個僅容一人翻身的洞xue。 “躺下,鉆進去!”張遼拍了傅芷璇一記,催促道。 傅芷璇回頭斜了他一眼,張遼冷哼一聲:“看什么看,再不爬進去,就把你這雙招子給摳出來?!?/br> 旁邊幾個太監(jiān)往前一站,臉上都帶著殘忍又惡意的笑。 傅芷璇垂下眼瞼,慢慢蹲下了身,因為她的雙手被縛,行動很不方便,費了好一番功夫才艱難地鉆進了洞里。 見狀,張遼拿了一塊石頭,堵住洞口,嘿嘿一笑:“這就對了,早順著咱們,也能少吃些苦頭?!?/br> 旁邊那幾個太監(jiān)聽了,皆跟著哈哈大笑起來。 張遼站起身,掃了他們一眼:“行了,別耽誤娘娘的正事,走吧?!?/br> 幾人相繼跳下假山,獨留傅芷璇一個人孤零零地躺在這狹窄、陰森、冰冷的山洞xue中。這洞xue因為是假山之間的縫隙所堆疊而成,中間又許多縫隙,傅芷璇趴著也能一眼望到院子中。 只見張遼拿著白色拂塵走到蕭太后面前,朝她一拜,然后低聲說道:“娘娘,傅氏已經(jīng)安排妥當(dāng)了?!?/br> 蕭太后點點頭,朝旁邊的初月說:“去把守在門口的將士都叫進來?!?/br> 初月得令,匆忙走了出去。 *** 夜深露重,寒意和濕意在空氣中蔓延,給徹夜不休的云光殿蒙上了一層繚繞的白霧。 蕭太后就這么坐在白霧中,保持著一動不動的姿勢一個多時辰。她的背后站著一排排著冰冷鎧甲,一臉森然的將士,而張遼這一群太監(jiān)和宮女早被趕到了后院,只余初月一人守在她旁邊。 漸漸的,喊打喊殺聲在寂靜的皇宮中響起,由遠及近,更甚至,他們都能聽到一墻之隔太監(jiān)宮女被殺死時發(fā)出的哀鳴聲。 哪怕早做了心理準(zhǔn)備,但當(dāng)這一刻真的來臨時,初月忍不住還是顫抖了一下,眼睛驚恐地盯著門口,仿佛那里會從天而降一堆兇猛的野獸,吞噬了他們。 忽然,一個穿著黑色鎧甲的士兵沖了進來,大喊了一聲:“太后娘娘,有人殺……啊……” 下一瞬,一柄寒刀沒入他的胸口,他捂住胸口,身子一旋,就這么仰著頭,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緊接著,一身玄衣,面色冷然地陸棲行重重地踏了進來,一步一頓,像是踩在人的心尖上,令初月面色一白。 及至走到離蕭太后五六丈的地方,他終于停了下來,一雙黑如點漆的眸子直直望向蕭太后。 蕭太后偏著頭,輕輕一伸手。 初月立即把那名打扮得跟傅芷璇一模一樣的女子推了上去。 她嘴里塞著一團白布,頭上的發(fā)絲因為掙扎垂下幾縷,瞧見陸棲行,她惶恐不安地?fù)u了搖頭,一雙水眸中凈是哀求之色,似是在叫他別過來。 蕭太后斜了她一眼,雙手一擊,巴掌聲在安靜的院子中響起:“嘖嘖,真是情深義重,就不知咱們的辰王殿下,是打算要江山還是要美人?” 陸棲行眸子瞇起,不疾不徐地說:“你要如何才肯放了她?” 蕭太后挑起紅艷艷的指甲,指著他的胸口:“哀家要你刺自己一刀。” “王爺,萬不可中了這毒婦的jian計!”渾身是傷,胳膊也只是用白布裹了一圈侯巖庭飛快地走進來,站在陸棲行身邊,勸道,“這妖婦留下是個禍害,當(dāng)速速拿下才是?!?/br> 蕭太后聽到他的話,挑釁地眨了眨眼,下一刻,一柄鋼刀架在了那女子的脖子上。 她還在搖擺的頭一頓,就那么僵硬地立在那兒,淚盈盈的雙眼絕望地看著陸棲行。 場面一時陷入了沉默。 傅芷璇趴在山洞里,看到這一幕,又氣又急,氣的是陸棲行果然如蕭太后所言,根本認(rèn)不出她,所以隨便一個跟她長得像,換上她的衣服的女子就能迷惑住他。急的是,陸棲行上了蕭太后的當(dāng),萬一真給他自己一刀怎么辦。 她焦躁不安地看著這一幕,過了許久,蕭太后似乎是等得不耐煩了,美目一撇,哂笑道:“你們陸家男人的真心也不過如此嘛!” 傅芷璇明白,她這話分明是說給自己聽的。 陸棲行不愿意捅自己一刀,她理解,捅了這一刀,也救不了她,只是作為一名女子,她也有虛榮心,陸棲行毫不猶豫地選擇了他自己,她多少有些失落。 就在傅芷璇眨了眨干澀的眼睛時,安靜的院子里忽然響起了陸棲行的聲音:“一刀換她一命?” 傅芷璇忙抬頭望去,就看見他把匕首對準(zhǔn)自己的右邊胸口。 心臟在左邊,這一刀不會斃命,但卻會讓他吃很多苦頭,一瞬間,傅芷璇的神色變得極其復(fù)雜。 蕭太后似乎也很意外,怔了片刻,遂即笑出聲來:“咱們陸家還出了這么一情種,好,本宮答應(yīng)你。” 陸棲行瞥了她一記,不顧侯巖庭的勸阻,掏出一把匕首,刀尖一個用力,對準(zhǔn)了胸口,用力刺了進去。 只聽得布帛撕裂開的聲音,下一刻,殷紅的血低落下來,滾入白色的鵝卵石上,滴答滴答,在寂靜的夜空中,宛如滴水。 傅芷璇瞠目結(jié)舌地看著這一幕,心都擰了起來,這個傻子,蕭太后的話哪里可信。 “人給本王!”陸棲行獨自往前幾步,眼神里閃現(xiàn)著濃烈的異彩,緊緊盯著那張梨花帶雨的臉。 “好,既然辰王如此爽快,那哀家也不能說話不算數(shù)!”蕭太后朝旁邊押著那女子的侍衛(wèi)使了一記眼色。 那侍衛(wèi)立即推著那女子上前,才走兩步,陸棲行便迎了上來,激動地望著這女子,伸出手去要接過她。 說時遲那時快,兩人剛一近身,剛剛還哭得極為傷心的女子目光陡然一變,眸光陰狠,綁在面前的手一松,不知從哪抽出一柄匕首,直捅向陸棲行的腹部。 但她的匕首才出鞘,一柄閃著寒光的大刀已經(jīng)刺穿了她的腸胃。 她瞪大眼,手無力地往下一垂,驚恐地望著陸棲行,似乎不明白,這個先前還愿意為她挨一刀的男人怎么忽然變臉,一上來就二話不說先給了她一刀。 陸棲行冷漠地掃了她一眼,飛快地拔出刀,跟著往前一滾,手中染血的大刀往前一推,恰好抵在蕭太后的咽喉處。 帶著溫?zé)嵫E刀尖刺破了她的皮膚,饒是鎮(zhèn)定如蕭太后也不禁變了色,恨恨地盯著陸棲行:“你認(rèn)得出她,你不是記不清任何女子的長相?” 陸棲行瞥了她一眼,冷冷地說:“不用眼睛,只要一靠近她,我便永遠不會錯認(rèn)她。因為我在乎的是她獨一無二的靈魂,紅粉朱顏終是枯骨,皮相而已,何必在意。蕭氏,用她換你蕭家三百九十四口人命!” 第133章 趴在洞xue里的傅芷璇聽到陸棲行的話, 頓時淚如雨下,眼神穿過星星點點的樹葉, 落到院中那道偉岸的身影上, 挪不開眼。 她不想死,陸棲行還等著她, 她爹還等著她, 小嵐還等著她……傅芷璇眨了眨眼, 逼退眸子中的眼淚,抬起綁在背后的雙手卡在石頭凸起的一角上, 用力磨了起來。 因為洞xue里空間比較狹窄, 又看不見, 她的手腕經(jīng)常撞到石尖上,鉆心的疼, 傅芷璇不看也知道, 她的兩只手腕肯定被磨破了皮,腫了起來。這種疼伴隨著她撞到石頭上的次數(shù)加劇,有好幾次, 傅芷璇都疼得想放棄了,但當(dāng)她看到站在院子中, 胸口的衣服都被染紅了的陸棲行, 心中又突然涌起無限的勇氣。 她不停地告誡自己,就只差一點了,只要再堅持一會兒就行了。 院中的陸棲行完全不知道,他遍尋不著的人近在咫尺。他看著不為所動的蕭太后, 又添了一條籌碼:“還有你外家趙氏二百三十六人,本王也可一并饒了他們的性命。” 蕭太后聽了,美目一挑,涼薄地說:“用她一人換六百三十人的性命,劃算,太劃算了。只是哀家的父親下落不明,母親早已入土為安,胞弟躺在床上不省人事,其他人的死活關(guān)哀家何事……啊……” 蕭太后剛說出“關(guān)哀家何事”五字,刀尖又往她皮膚中前進了半寸,殷紅的血灑在雪白的狐皮上,看起來觸目驚心。 初月和那群侍衛(wèi)見了,焦急地上前一步喚道:“娘娘……” 但懼于陸棲行已經(jīng)劍指蕭太后,他們也不敢妄動,只能焦急憤怒地看著。 蕭太后舉起右掌,制止了他們的話語,昂起頭,用無所畏懼的目光盯著陸棲行,食指戳著自己的胸口:“刺啊,刺啊,辰王,你覺得用死能威脅到哀家,那就一刀砍下哀家的頭?!?/br> 從她踏上這條路開始便明白,要么成功,要么身死,絕無第三條路可走。 她是不怕死,但只要是人,就一定會有弱點,陸棲行冷冷地盯著她:“蕭家的族人你不在意,你母家的族人你也不在意,那陸謹(jǐn)嚴(yán)呢!” 聽到唯一的兒子的名字,蕭太后臉上閃過一抹慌亂,但很快又鎮(zhèn)定下來:“陸棲行,你不必詐哀家,若謹(jǐn)言在你手中,你早祭出來了,何至于跟哀家啰嗦這么多?!?/br> 大家畢竟認(rèn)識這么多年,彼此是什么性格,還不清楚。陸棲行斜了她一眼,忽地忽地收回了刀,往后退了兩步,召來一個副將:“傳令給章衛(wèi),就說本王改變主意了,抓住蒙丁山和陸謹(jǐn)嚴(yán)后,留他們一口氣,帶到云光殿。” 蕭太后聽到這句話,面色雖然沒任何的變化,但平放在膝蓋上的纖細手指卻不自覺地抓緊衣擺,心里顯然不如她臉上所表現(xiàn)的那么平靜。 正巧陸棲行回頭,她緩緩閉上了眼,暗暗嘆了口氣,謹(jǐn)言,她唯一的兒子,若是落入陸棲行的手里,怎么也不可能活命?,F(xiàn)在也只能盼著蒙丁山能順利帶著他出京了。 兩人都沒說話,場面頓時陷入了一片寂靜。 侯巖庭見了,走過去,輕輕拍了拍陸棲行的肩膀,勸道:“王爺,章衛(wèi)那邊不會那么快,先把傷口簡單處理下吧?!?/br> 陸棲行瞥了他一眼,沒有拂他的好意,輕輕點了下頭。 侯巖庭立即叫來一個軍醫(yī)給陸棲行上藥。 蕭太后抬起頭,一雙嫵媚又銳利的眼神,恨恨地瞪著侯巖庭和陸棲行,就是這兩只攔路虎,壞了她的事。 不過沒關(guān)系,陸棲行不讓她好過,她也不會讓他好過,即便是贏了,她也要讓他痛徹心扉,一輩子銘記于心。 蕭太后微微側(cè)過頭,朝站在她左后側(cè)一尺遠的初月使了一記眼色,示意她執(zhí)行第二個計劃。 初月會意,緩緩?fù)笸巳ァ?/br> 陸棲行雖然在上藥,但眼睛卻一直盯著蕭太后,留意著她的一舉一動。因而初月一動,他立即發(fā)現(xiàn)了,驀地抬起頭,目光如冰,斜了初月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