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jié)
鳳玉卿看著她白皙的側臉輪廓,燭火昏黃,有些模糊不清,應是醉了,她搖頭晃腦,地上的影子,打在城墻上,也晃動凌亂。 蕭景姒點頭:“嗯,醉了?!彼?,涼到讓人生寒的笑意,“所以,如此清醒?!?/br> 那些刻骨仇恨,當她登高望遠,俯瞰這皇城時,便卷土重來,來勢洶洶。 她踉踉蹌蹌地站起身來,指著籠在昏暗里的金碧輝煌的宮殿,笑出了聲音:“今日之后,我便要入住這皇庭,就是這,這塊土地里,我?guī)缀趿鞅M了我體內(nèi)的血液,我的生命,我的親人,我曾經(jīng)留戀的大涼,都葬在這里?!?/br> 分明是清婉安靜的聲音,卻像壓抑了太久,借著酒意與故地,歇斯底里。 血染皇城,故人不再,他仿佛也看到,兵臨城下的烽火。鳳玉卿凝眸,朝著她望的方向望去:“你是酒后胡言?還是夜觀星象,預言如此?!?/br> 他雖不信鬼神,卻從未質疑過這位如今已位及首輔的女子。 蕭景姒搖頭,笑出了聲:“不用預言,我怎會重蹈覆轍?!?/br> 她說,重蹈覆轍…… 鳳玉卿端詳審視著:“你到底在說什么?” 蕭景姒似是未聞,轉頭問他:“這個江山,你那么想要嗎?” 鳳玉卿靜默不語。 蕭景姒卻抬頭看他,他們從未這樣,四目相視,再無其他。 上一世,成王敗寇,說到底,是她站到了東宮陣營,讓鳳玉卿輸了皇位,衛(wèi)平侯府也好,意嶺關之亂也好,她總歸是讓他擔了莫須有的罪。 蕭景姒說:“要不要我助你?” 鳳玉卿沉吟許久,笑了:“你真醉了?!?/br> 她不置可否,不再談及這些酒后亂語,扶著墻,跌跌撞撞地往登高樓走去,鳳玉卿跟上她。 她回頭:“不要跟著我!” 看著那一地的酒瓶子,他怎么能讓她獨行,鳳玉卿上前。 “別過來,”她爬上去,站在登高樓的石階上,面向鳳玉卿,笑了笑,“你不知道嗎,我后面,是萬丈深淵。” 話落,她張開了手,朝后,緩緩倒下…… “蕭景姒!” 鳳玉卿整個身子撲去,卻沒能抓住女子的衣角,宮裝的裙衫墜入城墻下,飄飄零零的一抹白色。 五十米城墻,確實,是萬丈深淵,怎有活路。鳳玉卿脫口又一次喊她的名字,突然,眼前燈火閃動,只見白色的素錦張開,像夜里開了一朵妖嬈的花,纏纏繞繞,扎在了毫無素色的漆黑墻面,昏暗的燭火里,女子便落在那素錦之上,黑色的長發(fā)鋪在白色的素綢上,張揚而鮮明的對此。她撐起身子,借力跳起,衣袂飄飄,躍上了觀星臺,那是皇宮最高的地方。 這女子,該死的不要命,又該死的迷人。 鳳玉卿握緊拳頭,滿手的汗,有生之年,從未見過這樣膽大肆意之人。 腳步聲靠近,是鳳玉卿的親衛(wèi):“王爺,圣上有請?!?/br> 鳳玉卿駐足了很久,將手里的宮燈放下,轉身走下了城墻高樓。 他走后,蕭景姒便在觀星臺上淺眠,風安靜地吹,她做了一個夢,夢里,有她的半世浮生。 那時,德妃胎落,鳳傅禮給她判了絞刑。 “圣上有令,獻敏皇后蕭氏,善妒成性無治后宮,殘害皇儲茲事體大,特令收押,執(zhí)以絞刑?!?/br> 她一覺醒來,卻還在冷宮的床上,睜眼,已為皇后的蕭扶辰就站在她床邊,穿著金絲華服,頭戴鳳冠。 “jiejie,你不去城門看看嗎?” “你不去,那吊在城門下替你行了絞刑的女子,會死不瞑目的。” 紫湘沒了,掛在城墻上的她,只剩一顆血淋淋的頭顱,還睜著眼,這個陪她半生的女子,替她受了刑,死不瞑目。 她沒有哭,一滴眼淚都沒掉:“紫湘,紫湘,我來了……” “我來帶你回去,帶你回倉平,古昔也在那里,他在那里等我們?!?/br> 不,古昔也不在了,古昔死在了倉平的戰(zhàn)場的,也是為了她而死。 “你怎么不看我,是不是怪我來晚了?!?/br> “紫湘,別怕,我這便殺了那些人,讓他們給你陪葬?!?/br> 她撕下裙擺,將紫湘的頭顱小心地包好,背在背上,起身,拔出了她的劍。 “保護陛下!” “保護陛下!” 混亂不堪,鳳傅禮只道了一句話:“傳朕旨意,格殺勿論?!?/br> 格殺勿論,好個格殺勿論! “你們都該死!” 女子的劍,染滿了血腥,千千萬萬的刀光,她也不曾退一步。 “皇上,西陵軍攻城了?!?/br> “皇上,蘇將軍戰(zhàn)死,西陵楚王快攻上來了?!?/br> “皇上,快撤!” 鳳傅禮沒有退,他一生都想坐上的那把金龍椅,他怎會舍得,而是將刀架在了她的脖頸上:“楚彧,你是要她,還是要大涼?” “放下武器,退兵。” “或者,給蕭景姒收尸?!?/br> “你別傷她。”楚彧說,“我降。” 這個傻子,唾手可得的天下,便這樣棄了,選了她這么個滿身殺戮的人,只是,那些仇,她不能不報,她說過的,親手將鳳傅禮送上皇位的是她,親手把他拉下來的人,也只能是她,這個皇朝都被她摧毀了,怎能讓鳳傅禮繼續(xù)茍延殘喘,又怎能讓楚彧受他牽制。 她縱身,跳下了城墻…… “阿嬈!” 撕心裂肺的聲音,突如其來地撞開了夢境,蕭景姒猛地睜開眼,一身冷汗,她擦了擦額頭的汗,哦,那不是夢,是她的上一世。 她起身,卻看見了鳳傅禮,幾乎脫口而出:“鳳傅禮。” 鳳傅禮愣了一下,這是第一次,有人喚他的名諱,他審視著眼前的女子,她卻突然靠近,眼里竟染了灼灼火光。 “你為何不放我一條生路?非要我死嗎?” 蕭景姒大聲地質問,眼神,是鳳傅禮從未見過的狠意:“該死的人是你!” 鳳傅禮被逼后退,擰著眉:“蕭景姒,你到底在說什么?” “他們都死了,你去給他們陪葬吧?!?/br> 鳳傅禮募地睜大了眼,身后是墻壁,退無可退,女子的簪子便重重落下,扎進了他心口。 “你——” 他捂著胸口,滾下了石階,死死盯著觀星臺上的女子,她握著染血的珠釵,眼里,也像染了血,紅得猙獰。 她恨他,恨不得他死……鳳傅禮緩緩閉上了眼。 “呵呵?!?/br> 蕭景姒輕笑,她真是醉得厲害,一個夢,一場故地重游,就讓她理智全無,滿盤皆亂,她將珠釵擦干凈,別回發(fā)間,走下石階,身子搖搖欲墜,趔趄了一下,往觀星臺下倒去—— 忽而,腰間一緊,她被抱住,一同滾下了石階,耳邊,有人在喚她:“阿嬈……” ------題外話------ 禮物鳴謝:qq06280,哥斯拉不說話,笑笑微涼,璃羽飛舞,帥氣的何鑫鑫 ☆、45 忽而,腰間一緊,她被抱住,一同滾下了石階,耳邊,有人在喚她:“阿嬈……” 她抬眸,看著他,一雙凝墨的眸子,亮如星子,徐徐溫柔。 他輕喚她:“阿嬈?!?/br> 這世間,便只有一人會這樣繾綣呢喃著她的閨字,如此如履薄冰,視如珍寶。 是他來了,總是他,在她失措慌亂時,溫柔以待。突然便紅了眼眶,許是酒意上頭,聲音有些顫意,似乎委屈、害怕,她扯他的衣袖:“楚彧?!?/br> “嗯?” 楚彧將她抱起來,藏進懷里,小心地拍著她的背。 聲音有些哽咽,蕭景姒抓著楚彧的衣角,緊緊拽著:“楚彧,你來救我了是不是?” 他用袖子,輕輕擦她額頭上的汗:“嗯,我來救你?!?/br> 兩世浮華,恨過,怨過,棄過,得過,至尊至榮過,卑賤如泥過,而自始至終,他不曾變過,滄海桑田命格重蹈,楚彧還是楚彧,從不讓她被拋下,不讓她孤軍奮戰(zhàn)。 蕭景姒閉上眼,抱住他楚彧的手,將頭枕在他手臂上,有淚滑下,無所畏懼,因為他在。 “誰?!誰在那里?” “城門上是什么人?” 宮門之下,燈火通明,禁衛(wèi)軍舉著火把靠近。 蕭景姒睜開眼,看著不遠處鳳傅禮汩汩流出的血,推了推楚彧,沒有開口,她讓他走。 楚彧將她耳邊的碎發(fā)拂到耳后,搖搖頭:“阿嬈,我不丟下你,絕不?!?/br> 像執(zhí)拗的孩子,倔強而決然。 “楚彧?!?/br> 他輕聲地哄:“阿嬈,你乖,聽我的話好不好?” 她安安靜靜地看著他,緊緊抓住他的衣袖。 “不要出聲,也不要看?!彼谧∷难劬Γ曇羲菩M,惑人心神,“在這睡一會兒,就一小會兒,我過會兒便來接你。” 楚彧啊,會蠱惑人心。 她閉上眼,睫翼在楚彧掌心微微顫動,他將她抱起來,放在避光的城墻角落后,解下衣衫,披在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