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炳蔚瞳孔微張，輕輕跳動了幾下，轉(zhuǎn)開眸：“什么攝政詔書，本王不知道你在說什么?！?/br>
    聽似鎮(zhèn)定，卻難掩惶恐，男人撐在桔梗上的手，略微收縮抓緊。

    這便怕了？

    楚牧仍是懶懶語調(diào)：“不說？”

    靳炳蔚一聲不吭，撐著身子不由自主地后退，凜冽得毫無溫度的嗓音從上方砸進(jìn)耳中，楚彧說：“把他一只手砍了?！?/br>
    靳炳蔚瞳孔皺縮：“你敢！”

    他好似未聞，側(cè)身，看著鐵牢之外，聲音極盡了溫柔：“阿嬈乖，閉上眼，別看。”

    隔著鐵欄，她站在幾米之外，楚彧并不避諱她，她也全部聽從，便閉了眼，微微側(cè)了身，偏開了視線。

    靳炳蔚這才發(fā)現(xiàn)燭火昏暗的角落里，一身清雅的女子，站在凹凸不平布滿青苔的地牢石壁前，仿若置身事外。

    靳炳蔚冷嗤：“原來欽南王府早便做了國師的走狗?！蹦抗馊缇?，他高喊，“楚彧，你助紂為虐，早晚——”

    楚彧轉(zhuǎn)頭，對身側(cè)之人說：“他若是再叫喚，把舌頭也割了?！彼坪跸肓讼?，漫不經(jīng)心地，“先割舌頭，再砍手，免得吵吵嚷嚷?！?/br>
    菁華很鎮(zhèn)定地從腰間拔出了一把短刀，又很鎮(zhèn)定地盯著靳炳蔚的嘴，似乎在想從何下手。

    靳炳蔚瑟縮到了墻壁。

    菁華一把捏住他的下巴，刀光一閃——

    “住……住手！”

    果然，經(jīng)不住嚇，瞧瞧，久經(jīng)沙場的平廣王，癱軟在地，嚇得渾身發(fā)抖。

    楚彧抬手，菁華便松開手，退到一旁。

    “給你兩條路選?！彼f，眸中殺氣逼人，“生路，還是死路？你選。”話落，他不知何時奪了菁華的短刀，擲出手中。

    “啊——”

    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隨即血濺三尺，刀尖扎進(jìn)了靳炳蔚手背一寸。

    他幾乎快痛暈過去，趴在地上，刷白刷白的臉，說：　“生路?！?/br>
    一旁獄卒看傻了，用了一天的酷刑都沒招，怎么就常山世子隨便甩了一刀就降了，不過也難怪扛不住，常山世子那雙眼，若斂著，惑人不古，若睜開，勾魂攝魄。

    他若認(rèn)真了，就看你一眼，總歸只有兩個結(jié)果，交出命，或者，交出魂。

    當(dāng)然，獄卒哪里知道，常山世子那隨便甩的一刀，沒有砍平廣王一只手，只是，著著實(shí)實(shí)廢了他一根手筋。

    出了天牢，蕭景姒由著楚彧抱著，若有所思似的，沉默不語了許久。

    楚彧停下，走到她面前，抬起她的臉：“阿嬈，你怎么不說話？”

    她看著他，目光，太過沉凝。

    楚彧心頭一跳，慌了：“是我做得不對嗎？我沒有真要拔了他的舌頭亦或砍了他的手，我是嚇?biāo)摹！蹦且桓纸?，?dāng)真還是手下留了情的。

    若真要玩狠的，他自然是要避著他的阿嬈，不能讓她瞧見了他殺人如麻的模樣。

    她還是沉默，良久，問他：“楚彧，上一世我死后，你做了什么？”

    原來她從來都清楚，她要了一個怎樣的楚彧，是怎樣心狠手辣。

    楚彧并未遲疑，字字沉聲：“不論罪責(zé)，大開殺戒?！?/br>
    不論罪責(zé)，大開殺戒……

    他只說了八個字，言簡意賅地將那場血雨腥風(fēng)一語帶過，她隱隱約約能在腦海里勾勒出那樣一副血染涼都的景象，一身是血的男子，穿著他愛穿的白色衣袍，殺紅了眼，瘋狂而嗜血的模樣，浮尸遍地，天下為祭。

    那是為了她，大開殺戒。

    蕭景姒斂下灼熱的眸，低頭，將楚彧的手，包裹在掌心里，低低的嗓音，她說：“不怪你，是他們欠我的，不是你的錯?！?/br>
    楚彧怔在原地，耳邊是他的阿嬈，輕聲軟語，她看著他，眼眶微紅：“毀天滅地也好，濫殺無辜也好，都不是你的錯?！?/br>
    楚彧也看著她，跟著紅了眼。他的阿嬈，是世間最溫柔善良的女子，也最是狠心，若得她忠誠，她便竭盡全力地縱容。

    一刻鐘之后，正是天牢外看守侍衛(wèi)的交班之際。

    幽冷的鐵牢廊道里，腳步聲漸進(jìn)，有隱隱回聲，人影，被石壁上的油燈拉得斜長。

    靳炳蔚抬頭，滿臉結(jié)痂的傷口被燈火照得血rou模糊，他看向來人：“她已經(jīng)來過了。”唇角，微微上拉，手上血流不止，他痛得抽搐著“殿下，魚兒已經(jīng)上鉤?！?/br>
    星月殿內(nèi)，紫湘敲了敲殿門：“主子，魚兒已上鉤了?！?/br>
    “你替我去將軍府走一趟?！笔捑版τ行├Ь?，窩在楚彧懷里，沒有動，夢囈似的呢喃：“待到天光破云，你陪我去收網(wǎng)。”

    “好。”楚彧拍拍她的肩，“再睡會兒。”

    子夜時分，月出云層，竟是十分明亮，想來，明日是個晴朗天。

    安遠(yuǎn)將軍府外，燈籠明亮，與月色交相輝映。

    章周又添了些燈油，取了屏風(fēng)上的外袍遞給秦臻：“將軍，后夜天涼，切莫染了風(fēng)寒?！?/br>
    秦臻倚窗，凝神不語。

    章周便侯在一旁伺候，不作打擾，方入夜幕時分，宮里的七小姐送來了一封信，之后將軍便一直在等，怕是，國師大人要有動作了。

    約摸過了半柱香時間，會池從外回來了。

    “將軍?！?/br>
    秦臻立馬回身：“景姒說了什么？”

    “將軍，七小姐差人來傳話了。”會池走近，遞上一封信箋，低聲道，“七小姐說，萬事已俱備。”

    萬事俱備，便只欠東風(fēng)了。

    秦臻看完信箋便燒了，令道：“會池，傳我的口令，召集所有隱匿在皇城的戎平軍暗衛(wèi)，與欽南王府人馬于南井村匯合，靜觀其變，聽令行事?！?/br>
    “屬下遵旨?！?/br>
    秦臻取了兵蘭之上的配劍，拔出劍鞘，坐于燈前，用布擦拭著，道：“章周，天亮之后，你去請?zhí)旒規(guī)孜煌鯛攣砜磻颉！?/br>
    國師大人這是要光明正大地搞事情?。∵€是要搞大事情??！

    章周會意：“是。”

    天方翻了魚肚白，鳳棲宮的東院，乃承慶殿，竹安公主的寢殿。鳳觀瀾一身孝衣，還未出孝，精神頭不是太好，有些憔悴，似乎夜里難眠，早早便起身，焚了一柱香。

    金陵莽莽撞撞地從外頭跑進(jìn)來：“公主殿下，公主殿下?！?/br>
    鳳觀瀾未抬眼，將焚香插好：“何事？”

    金陵張望了幾眼，見四下無人，才走過去，壓著嗓音說：“太子妃娘娘來了?！?/br>
    鳳觀瀾手一抖，灰燼落在手背上，灼得她抽了一口氣，揉了揉手，她出殿，正逢蕭扶辰走來，鳳觀瀾二話不說，一把拽住她，拉到屋里，關(guān)上門就質(zhì)問：“你不是和太子皇兄在皇陵守靈嗎？怎么回宮了？”不等蕭扶辰回話，她便篤定了，“你是私自回宮的？你是不是瘋了！沒有召令，私出皇陵，那可是抗旨！蕭景姒若要治你的罪，誰也保不了你！”

    蕭扶辰卻甚是從容淡定：“公主稍安勿躁，我稍后便親自去星月殿稟明，我腹中胎兒有恙，請旨回宮休養(yǎng)?！?/br>
    鳳觀瀾略微一思索：“先斬后奏？你玩什么把戲？”

    蕭扶辰只是笑笑：“我能玩什么把戲，只盼著東宮安好?！?/br>
    “你若真盼著東宮好，便什么都不要做，不要和蕭景姒對立，不要算計父皇那把椅子，不要貪得無厭?！兵P觀瀾極少如此疾言厲色，“你和皇兄要斗不過她，除非癡人做夢。”

    蕭扶辰一語不發(fā)，只是唇邊笑意，越發(fā)僵冷。

    天光破云，辰時時分，太子妃蕭扶辰拜訪星月殿，求見國師大人，恰逢不巧，國師大人出宮處理政務(wù)，由星月殿紫湘接見。

    日出東方，連日陰雨不見，冬陽微暖，涼都城外東南方向一里，南井村旁，有一處小竹林，不過方圓百米，霧氣繚繞，辰時的薄光，照不進(jìn)去，朦朦朧朧的，不可視物。

    一輛馬車，停在竹園與南井村之間的深井旁，井旁的參天大樹有三人粗，牢牢將馬車遮在樹蔭里。

    翻墻而下，一黑衣勁裝男子走到馬車旁。

    “太子殿下。”

    馬車?yán)?，傳出來男人的聲音，語調(diào)急促：“如何了？”

    “所有死士都扮作百姓，潛在南井村百米之外，只待魚兒入網(wǎng)?！?/br>
    只要將人逼入竹林，瘴氣為屏，被圍之人，插翅難逃。

    “傳本宮的令，一旦蕭景姒露面，”嗓音凜冽陰鷙，字字殺氣騰騰，鳳傅禮道，“殺無赦?！?/br>
    “謹(jǐn)遵殿下旨意?！逼趟剂浚谝聞叛b的男人請示，“那南井村的百姓如何處置？”

    鳳傅禮毫不猶豫：“全部不留活口?！?/br>
    “是?！?/br>
    且說，南井村外千米，有馬車噠噠聲響，緩緩行駛，駕馬的男子勒了韁繩，撩起車簾。

    半響，不見馬車上的人下來。

    世子爺又在軟磨硬泡，菁華識相地到一旁去等，脧了一眼還坐在馬車邊邊上的孩子。

    夏喬喬跳下來，蹲到一旁，掏出懷里的小魚干，就在一旁啃魚干，兩耳不聞天下事，專心致志地盯著手里的魚干。

    “阿嬈，我不準(zhǔn)你去?！?/br>
    為了不打草驚蛇，連個幾百幾千人都沒帶，楚彧哪里放心蕭景姒用自己去當(dāng)誘餌。

    “我不出現(xiàn)，鳳傅禮不會孤注一擲的。”她耐著性子安撫楚彧，“而且，他們也殺不了我。”

    確實(shí)，只要國師大人不吐出那顆內(nèi)丹，完全沒有必要擔(dān)心，反正菁華一路都很淡定，不過他家世子爺就顯得膽戰(zhàn)心驚了。

    “我知道，讓你疼我也不愿意。”楚彧摟著蕭景姒的腰，就是不撒手，“乖，你在這等著，我自有辦法幫你弄死他?！?/br>
    若是她不出現(xiàn)，鳳傅禮怎會亮出底牌。

    “什么辦法？”蕭景姒問。

    楚彧狀似認(rèn)真地思考，十分不容置疑的口吻：“菁華會縮骨易容術(shù)，讓菁華去?！?/br>
    菁華愣，一臉懵逼狀。

    不等蕭景姒詢問菁華，楚彧便將她抱到馬車的座榻上，用小毯子蓋住她的腿，蹲在她雙膝前，揉了揉他的臉：“乖，在這等我?！?/br>
    分明是不由分說不容置疑的態(tài)度，竟做得這般溫柔蠱惑。

    蕭景姒沒有駁他。

    楚彧轉(zhuǎn)身出去，她抓住了他的手：“你呢？你去哪？”

    “我有事交代菁華，很快便回來尋你。”楚彧低頭，親吻她的手背，“阿嬈聽話，等我一小會兒?！?/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