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節(jié)
楚牧啞口無言,他這個兒媳婦,從來都不是需要人庇護的女子,她比任何人都孤勇,比任何人都隱忍,再害怕,也不會在他人面前露出半分聲色。 楚牧讓開了路,同蕭景姒一起進了屋。 這會兒太陽陰了下來,屋里昏昏沉沉的,有些暗,屏退了閑雜人等,只有宋長白在給楚彧包扎傷口,華支在一旁伺候,屋里撲面而來的藥味,還有血腥味。 蕭景姒站到床頭,一句話都不說,看著宋長白用細(xì)長的針給楚彧縫合胸口的傷口,他閉著眼,紙白的容顏,像沉睡了般,沒有任何反應(yīng),唇色,泛白,沒有一點紅潤,他染血的袍子,就扔在蕭景姒腳邊,猩紅的一片,都看不出原來的月白色。 流了這么多血,流了這么多血…… 蕭景姒扶著肚子,拽著衣裙的手指發(fā)白,有些輕顫。 待宋長白包扎完了傷口,才擦了擦手上的血,轉(zhuǎn)身,道:“血已經(jīng)止住了,幸虧刺偏了一分,沒有傷及要害,命還在?!?/br> 蕭景姒走過去,坐在床前,替楚彧將衣襟整好,整個人都異常平靜,轉(zhuǎn)頭問宋長白:“他的身子,可還好?” 宋長白遲疑了。 這世子妃儼然是強裝鎮(zhèn)定,又懷著六個月的身子,他怕會刺激到她。 楚牧道:“說吧,說實話。” 得了欽南王的話,宋長白便也不在瞞著,實話實說:“很不好。” 楚牧與蕭景姒的臉色都變了變,十分難看。 “世子的心脈本就嚴(yán)重受損,而且先前世子妃被劫,世子爺應(yīng)該是受了極重的內(nèi)傷,禍及了肺腑,若是常人,怕是早便一命嗚呼,本來好好調(diào)養(yǎng),還能撐些年歲,今日這一劍,雖沒有傷及要害,卻是再次傷了心脈,只怕會引起咯血之癥,最后,”宋長白看了看兩位的臉色,頓了很久,才把最后一句吐出來,“心脈衰竭而亡?!?/br> 欽南王老人家身子一趔趄,被華支攙扶著,站都站不穩(wěn),整個人都憔悴頹然了,佝僂著背,一點精神頭都沒有。 反倒是蕭景姒,鎮(zhèn)定些:“蘇暮詞開的那個藥方,還有沒有用?” 唯有一旁的紫湘知道,她家主子撫在床榻邊緣的手,指甲都掐斷了,她不慌,不亂,是不敢亂,不敢錯。 宋長白道:“若是湊齊了那四味藥,即便不能痊愈,也能保一時無虞?!?/br> “我知道了?!笔捑版恐陂缴?,守著楚彧。 她吩咐華支將宋長白送出去開藥,并讓之安排宋長白住下,便暫居隔壁的屋子,方便隨時照應(yīng)。 “你們都去休息吧,我在這陪楚彧?!比缓笏阋谎圆话l(fā),盯著昏睡的楚彧,便一直看著。 楚牧不放心,勸道:“景姒,你懷著身子不能cao勞,彧兒的病,我會想辦法,你安心養(yǎng)胎?!?/br> 蕭景姒沒有抬眸,看著楚牧,用袖子擦了擦他頭上的冷汗,說:“他若不好,我怎能安心。” 楚牧還想再勸幾句,蕭景姒轉(zhuǎn)頭:“父親放心,我會量力而為,不會傷害到孩子?!?/br> 楚牧不好再說什么,知曉她懂分寸,叮囑了幾句,便出了屋子。 楚彧昏迷了三個時辰,蕭景姒便坐在床邊守了他三個時辰,中途,她用了晚膳,吃了一碗飯,還喝了湯,然后便將伺候的人都屏退了,獨自在屋里守夜。 楚彧醒來時,天都黑透了,點了油燈,屋里藥味很濃,很安靜,身旁,有淺淺的呼吸聲。 楚彧有些吃力地抬手,拍了拍趴著的女子,喚了一聲:“阿嬈。” 蕭景姒趴在床邊,聞聲抬頭,怔怔地看向楚彧,一雙眼睛干澀而紅腫,從無神黯然突然變得guntang灼熱,就那樣盯著楚彧瞧,怕他會不見了似的,一直盯著。 楚彧躺著,沒有力氣,動不了身子,只是費力抬手去摸她的臉,聲音虛弱而無力。 他問她:“哭了?” 蕭景姒用力點頭:“嗯。”眼睛更紅了,她又要哭的樣子,抓住楚彧的手,緊緊握在手里。 楚彧吃力地?fù)纹鹕碜?,拂了拂她紅紅的眼瞼,沙啞的聲音哄她:“我不會死的,阿嬈你別哭?!?/br> 她推開他的手,扶著他又躺下,掖好被角,擦了擦眼睛,然后氣定神閑地說了一句:“你若是死了,我會哭一輩子的,把眼睛都哭瞎。” 這樣隨意而理所當(dāng)然,毫無顧忌似的。 楚彧被她的話嚇到了:“阿嬈——” 蕭景姒抬眸看他,打斷,還是那心平氣和的語氣,沒有一點恐嚇玩笑的口吻:“不過你放心,我不會哭瞎眼睛,在把眼睛哭瞎之前,我可能就了結(jié)了自己,去陰曹地府找你了?!?/br> “……”這讓他怎么放心! 楚彧被嚇愣了,他臉色驟然就變了,眼底慌亂得一塌糊涂,急急張嘴要說什么,卻一口氣上不來,劇烈地咳嗽。 “咳咳咳……咳咳咳……” 他咳得很厲害,眸子都猩紅了,整個人顫栗著。 蕭景姒猛地站起來,嚇得肩膀都撞在了古床上,她麻木不知疼痛,機械木訥地抓著楚彧的手,臉色慘白:“楚彧!楚彧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咳咳咳——” 他捂著嘴角,一口血吐了出來,滲出了指尖,殷紅色的血液,一滴一滴落在錦被上。 蕭景姒募地怔住,伸出手,顫抖著去擦楚彧手背的血,眼里guntang的眼淚木然地一顆顆砸下來,嘴里呢喃自語似的:“楚彧,你別嚇我,你別嚇我……”她如夢驚醒似的,顫栗了一下,轉(zhuǎn)頭,“我去找宋長白?!?/br> 她的手卻被抓住了,她在輕顫,抓著她的那只手,很用力,有血水沾到了她手心:“阿嬈,你別走,我沒事?!?/br> 他吞咽了一下,將口中的血吞下,沒有再咳嗽了,黯然無光的眸色淡得有些趨近于蒼白色。 蕭景姒搖頭:“我去叫大夫過來?!?/br> 楚彧拉住她不松手,無力地喘息著,撐著的身子搖搖晃晃,白色的寢衣滑下,露出消瘦的鎖骨,還有胸口白色的繃帶,他央求地說:“阿嬈,你過來,陪我躺一會兒,我沒事,我想抱抱你?!?/br> 蕭景姒擦了擦眼睛,遲疑了很久,才依著他,在他身側(cè)躺下,不敢碰到他的傷口,便離他遠(yuǎn)了些。 楚彧卻靠過去,把她緊緊地抱進懷里,用衣袖給她擦手上被他沾染到的血,無奈而無力的嗓音,嘶啞干澀:“你再說那樣的話,會把我氣死的。” 蕭景姒不敢動,鼻尖全是草藥的味道,很濃,混著淡淡血腥味,有些刺鼻,她吸了吸鼻子,有nongnong的哭腔:“我不說你也知道的,我這般性子,什么事情都敢做,什么事情都做得出來?!?/br> 她本是堅強隱忍的性子,不懼生死,剛硬又果決,是有多束手無策,才會這么又哭又鬧,沒了半分平日里的淡然冷靜,所有防線都潰不成軍。 他啊,嚇壞她了吧。 楚彧摸了摸她涼涼的小臉,輕聲嘆氣:“就是這樣,我才不敢死。”將她抱平,手放在她肚子上,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揉,大抵沒有力氣,大抵有些冷,懶懶無力地蜷縮在她身旁,楚彧說,輕聲細(xì)語地,“阿嬈,別怕,我絕不會死,不論如何我都會撐著的,我可是北贏的妖王,我不想死,就一定不會死的?!?/br> 北贏的妖王又怎么樣,他也不是刀槍不入,是人心rou生的,沒有內(nèi)丹,會受傷,會生病,會躺在這充滿藥味血味的屋子里,連動一動的力氣都沒有。 蕭景姒抬起眼,很紅腫,卻很有神:“我相信你的話,你也不要懷疑我的話,你要是敢死,我立馬剖開肚子,留下孩子就去找你?!?/br> “……” 楚彧張嘴,又要咳嗽,蕭景姒立馬爬起來,給他順氣,輕拍他的后背,心疼后悔地恨不得刺自己一刀,這種話,自己知道便罷了,不能拿來刺激楚彧。 “我不說了,你別動氣?!彼煅柿?,很怕,從來沒有這樣怕過。 楚彧躺著,將她拉著躺下,一眼便看透了她眼底的慌懼,長長吸了一口氣,調(diào)整好了呼吸。 “我沒事,乖,不怕?!?/br> 她怕,怕得要死! 楚彧抓著她一直緊緊掐著手心的手,放在唇邊親了親,然后放在她腹上,腹中的寶寶這會兒十分乖巧,沒有一點動靜,楚彧有些疲倦,聲音很?。骸拔以谙?,我是不是做錯了,不應(yīng)該讓你這般歡喜我,歡喜得連命都不要了,早知道如此,你只要舍不得我一點點就好了,不用這么連自己的命都不愛惜了。” 他知道,她性子決絕,若是他真出了什么事,只怕她不會獨活。 楚彧光是想想,就心疼得難受。 蕭景姒翻了個身,側(cè)身對著楚彧,對視他的眼睛,點頭,有些賭氣地說:“嗯,都是你的錯,害我神魂顛倒,連命都不要了。” 她認(rèn)真嚴(yán)肅極了,像叮囑,又像命令他:“所以,楚彧,為了我,你要撐著,即便茍延殘喘,即便五臟六腑都爛了壞了,即便血都流干了,你也要活著,為了我活著?!?/br> 楚彧毫不猶豫:“好,我答應(yīng)你?!?/br> 她這才松了松眉頭,她知道,楚彧只要應(yīng)了她,便不會負(fù)了她,哪怕不擇手段,也沒有關(guān)系,哪怕是不要人性血性,她只要他活下去。 “明天我就去宗人府,不管付出什么代價,我都會把白木香要來,你再忍忍,很快就不會讓你這么痛了?!睕鰶龅囊浑p手,她輕輕地拂過楚彧受傷的心口。 宋長白說,傷口不深,愈合很容易,只是里面的心脈,壞了,是為了她才壞了。 楚彧點頭,湊過去親了親她的發(fā):“嗯,別的都無所謂,你和孩子不要受傷?!?/br> 她篤定的口吻:“放心,你的女人就算挺著大肚子,也能打遍天下無敵手?!?/br> 楚彧笑,笑著吻掉她眼角的淚。 他哪里放心,他倒下了,最不放心的便是她。 次日,皇室宗人府,宮人高聲喊道: “國師大人到!” 常年緊鎖的高門,被推開,屋里一片昏暗,女子站在門口,光打在她身后,小腹隆起,容顏清麗。 這宗人府,普通囚牢,終于有人來了。 鳳傅禮帶著手銬腳銬,安然坐在椅上,抬頭看蕭景姒:“等了你許久了,終于來了。” 蕭扶辰坐在一旁,不發(fā)一言。 蕭景姒抬腳進入:“既然四王爺?shù)南⑷绱遂`通,便也沒有周旋解釋的必要了。”她開門見山,“那株白木香本國師要了,直接說出你的條件?!?/br> 鳳傅禮早便不是太子,是宗人府的階下之囚,一聲四王爺,便算蕭景姒給了他客氣。 見蕭景姒如此開誠布公,鳳傅禮便料想,她急需那株藥材,臉色越發(fā)胸有成竹了,笑道:“國師大人果然是爽快人。” 蕭景姒冷眼一抬:“你要是敢耍任何花樣,我就會爽快地殺了你?!?/br> 鳳傅禮臉色微變。 她殺死人來,確實很爽快。 蕭景姒沒有耐心迂回,直接問:“說吧,要什么?” 鳳傅禮頓了頓,杯中清水,他喝下,說:“君臨天下?!?/br> 好大的口氣呢! 蕭景姒冷笑:“皇位本國師給的起,就怕你守不住?!?/br> 鳳傅禮反笑:“這就不勞國師大人費心了。” “你還是太愚蠢,趁這個時候向我討要一張免死金牌才是最聰明的做法,至少可以保你性命無憂,既然你要與虎謀皮,我自然會成全你?!彼溲勖徱?,直接問,“東西在哪?” 看來,那株白木香蕭景姒她勢在必得,即便是皇位,她也不眨一下眼。 鳳傅禮也不蠢,自然要留一手,道:“本王登基那日,自會雙手奉上?!?/br> “將東西準(zhǔn)備好,我要盡快。” 留下一句話,蕭景姒便出了屋子,門又被緊鎖住。 待門外腳步聲走遠(yuǎn),一直沉默不語的蕭扶辰突然開口:“王爺,我方才看到了未來的一幕?!?/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