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彧直接吼:“阿嬈在哪里！”

    果然，不好騙。

    吼完，楚彧一口氣沒上來，劇烈地咳嗽，藍色的瞳子顏色濃郁得有些攝人。

    楚牧連忙給他順氣:“你別激動，別激動，你身子還沒痊愈，不能動氣?！?/br>
    楚彧掀開被子便要下榻，楚牧拉住他:“你做什么？”

    他用力推開:“去找我家阿嬈?！蹦樕钒祝瑴喩矸α?，腳下有些踉蹌。

    沂水妖主上前攔住路，態(tài)度畢恭畢敬，卻不讓開一步:“尊上，妖后大人并無危險，性命無虞，還請尊上先保重身體?！?/br>
    楚彧抬手，一把掐住了他的咽喉。

    “你準許你們自作主張將阿嬈的內(nèi)丹取出來的？”嗓音森森冷冽，楚彧的眸里，毫無一點溫度，是暴戾，是nongnong的殺氣，他大吼，“她是你們主子的命，到底是誰準你們膽大包天動她的！”

    沂水妖主張張嘴，被扼住的喉嚨說不出話來。

    菁云急紅了眼，正要說話，楚牧搶了先:“是你媳婦?！?/br>
    楚彧募地抬頭望去。

    楚牧猶豫了片刻:“她在左相府，你先去看看她吧，她狀態(tài)不太好。”

    他臉色一下便沉了，眼里濃郁的一汪藍色冰寒刺骨，涼涼視線一掃而過:“若是她出了什么事，就別怪我殺人不眨眼?！?/br>
    說完，楚彧松手，一掌落下。

    “咣——”

    沂水癱坐在地上，身側(cè)隔著不到半寸之處的木椅四分五裂，擦了擦額頭的冷汗，看向楚牧:“王爺，您怎么告訴尊上了？妖后大人不是說要等他好了再告訴他嗎？”

    楚牧走去屋外，才一眨眼的功夫，楚彧便走得沒影了，很是擔心，心不在焉地回了沂水的話:“你以為不說他就找不到人？”

    沂水父子面面相覷。

    真被欽南王說中了，若是蕭景姒沒命了，誰都活不成了。

    左相府。

    黃昏色漸濃，相府來了稀客。不請自來，洪寶德甚是頭疼。欽南王那個老人家，果然嘴巴最松。

    楚彧穿得很單薄，身子還沒恢復，臉上毫無血色，連長發(fā)都未束好，儼然是剛醒便尋來了。

    一句迂回都沒有，楚彧問:“她在哪？”

    洪寶德扶著肚子站起來，活動活動胳膊:“我就知道你很快便會來?！?/br>
    楚彧沒了耐心，冷眼逼視，幾乎是用吼的:“她在哪！”

    瞧給急的！

    洪寶德掏掏耳朵，喚來管家:“帶常山世子進去?！鞭D(zhuǎn)頭對楚彧道，沒了玩味，神色有些沉重，“她還在睡，長白醫(yī)仙說，她太累了，身體虧損得厲害，要多休息，你別叫醒她?！?/br>
    楚彧頓了一下步子，便快步去了內(nèi)院，身影，有些慌促。

    洪寶德嘆了一聲，這兩人啊，一個一個不要命似的，真特么深情得讓人心疼。

    “嘎吱——”

    一聲輕響，門被推開，昏暗的黃昏色投進屋里，腳步聲很輕很輕，楚彧合上門，屋里有輕微的藥味，半是昏黃的窗外光，半是燭火，仍有些暗淡，他走近了榻，伸手，有些輕顫地撥開床幔。

    榻上，她閉著眼，在睡覺，呼吸很深，皺著眉，唇色淺淺，沒有什么血色，便安安靜靜地躺在那里，一動不動，長發(fā)散著，鋪在枕上，一枕華發(fā)。

    楚彧腳下突然一軟，抽干了力氣般，跌坐在床頭。

    他知道她不好，料想過了，只是，還是這樣猝不及防，剜心一樣，很疼，卻也矛盾地慶幸著，還好，還好她也活著，還活著。

    “阿嬈……”

    他喚她的名字，沒有發(fā)出聲音，顫著手，拂過她垂在枕上的發(fā)，青絲已盡，一頭白發(fā)。

    她醒來的時候，屋里很暗，不知道是什么時辰，一時恍惚，也不知是何處，視線有些朦朧惺忪，很倦，似睡非睡地，恍然如夢。

    “阿嬈?！?/br>
    她聽見了楚彧的聲音，只有他會這樣癡癡纏纏地喊她的乳名，頓時便散了睡意，轉(zhuǎn)頭看去，楚彧正趴在她床頭，一雙涼涼的眸子，是藍色的。

    她笑了笑:“楚彧?！?/br>
    “嗯?！彼麘?yīng)她。

    唇色很白，臉也很白，一頭白色的發(fā)，襯得更無一分血色，透著病態(tài)，她從被子里伸出手，抓著他的手:“我便知道瞞不了你多久，我睡得有些昏昏沉沉，來了多久了？”

    楚彧道:“很久。”目光，癡癡地盯著他，視線灼灼。

    她笑:“怎么不叫醒我？”身子有些乏力，往他那邊挪了挪，靠著他的腿，呼吸很淺很淺。

    “阿嬈?！?/br>
    “嗯?！?/br>
    楚彧喊了她一聲，然后忽然不開口了，便那樣看著她，許久，藍色的眸微微一斂，淚滴便砸了下來，落在了她臉上，灼了她一下。

    楚彧哭了……

    他卻轉(zhuǎn)過頭去，沉默不語，不讓她看他的眼睛。

    她怔怔出神，許久，伸出手捧著楚彧的臉，與他目光相對，用手背擦了擦他的眼睛:“怎么了？”

    他抓住她的手，將臉埋在她掌心，聲音沙啞，輕得幾不可聞:“阿嬈，你的頭發(fā)……”他停頓了許久，說，“全白了?！?/br>
    他家阿嬈，那樣年輕的模樣，有著世間最最好看的容顏，卻一夕間白了頭，三千蒼白的發(fā)絲，都是為了他，受的苦難。

    上天不憐憫她嗎？那么好的女子，怎舍得，怎舍得……

    他的阿嬈，真的，受了那么多苦。

    她掌心，有淚滴滲出來，沒有一點聲音，只是楚彧的雙肩，在輕顫。

    “不好看嗎？”她捧著他的臉，讓他露出眼睛與容貌，湊過去，密密麻麻的視線纏著楚彧，沒有哭，卻是笑著說，“我問寶德了，她說我這樣一頭白發(fā)，甚是與眾不同，也好看呢?！?/br>
    她故作云淡風輕，因為，怕他會心疼難過。而且，那有什么，白頭便白頭，她家楚彧好了便好，好了便好。

    “阿嬈?！?/br>
    楚彧抓著她的手，親著她的手背，她的手很涼，一點熱度都沒有。

    他說:“是我不好?！奔t著眼睛，一遍，一遍地說，“都是我不好?！?/br>
    “是我不好?！?/br>
    “阿嬈，都怪我?！?/br>
    “阿嬈……”

    沒有哭出聲，一滴一滴眼淚，砸在蕭景姒手里。

    楚彧喜怒不行于色，楚牧說過，他從小便不哭不笑，痛了怕了流了血也不會哭的，可是，在她面前，卻哭得像個小孩子。

    要有多心疼難過，這樣揮霍他的眼淚，一輩子便流那么幾次的眼淚，全部都要為了她。

    她不哭，紅著眼也不哭，而是笑著，平平靜靜。

    “你別哭。”用手指輕輕地擦去楚彧眼角的眼淚，她輕聲地哄他說，“楚彧，我怕看到你哭，你每次哭，我都有種天塌下來的感覺，會特別不安的?！?/br>
    楚彧緊緊把她的手拽在手里，聲音沙啞干澀得一塌糊涂的:“阿嬈，我將內(nèi)丹還給你好不好？我見不得你這樣。”

    她如此模樣，他怕他會心疼得死掉。

    蕭景姒眼里的笑意瞬間沒了，很嚴肅的神色:“我問過菁云與沂水了，你若是吐出來給我，你就死定了，那我也活不成了，所以，這種念頭想都不可以想?！?/br>
    楚彧默不作聲，覺得像有人在戳他的心，疼得guntangguntang的，難受極了。

    蕭景姒坐起來，摟住楚彧的腰:“楚彧，你別心疼我，我不難受，只是白了頭發(fā)而已，你還活著，我也好好的，這就很好了，我很滿足?！?/br>
    怎么可能不心疼。

    他撇開頭，說:“阿嬈，你閉上眼睛?！?/br>
    蕭景姒乖乖聽話，摟住他的脖子，靠著他，閉上了眸子。無聲無息的，她手腕上有一滴一滴guntang的眼淚，她不作聲，抱著他一句話都不說。

    她說，不想看到他哭的。

    許久后，楚彧抱著她躺下，涼涼的唇，吻在她唇上，有些咸咸的，澀澀的，似乎有意與她廝磨，動作輕緩，親吻得很溫柔。

    他的手，落在她腹上，輕輕地揉，有淡淡藍色的光暈若隱若現(xiàn)，很微弱。

    蕭景姒突然睜開眼，推開了楚彧，看著他血絲明顯的眼睛:“你還沒好，不可以催動妖法?！?/br>
    楚彧哄她:“阿嬈乖，閉眼。”

    她閉上眼，但抓著他的手，不讓他催動妖法來給她療傷。

    他似乎想說什么，有些急，氣息紊亂，然后一直咳嗽，抽出被蕭景姒握住的手便捂住了嘴。

    “咳咳咳……咳咳咳……”

    “楚彧！”

    蕭景姒大喊了一聲，睜開眼，燭火卻驟然被捻滅了，屋里一片昏暗。

    “你怎么了？”漆黑一片，她伸手，觸到了楚彧的手背，有一手溫熱，像……血。

    他迅速躲開了她的手，將被子往上拉了拉:“我沒事，乖，你再睡會兒，我也累了，你陪我睡?！?/br>
    蕭景姒抬抬手，還是放下，說:“好?！?/br>
    她聞到了，空氣中的血腥味……

    等她睡下，已是夜半過后。

    楚彧起身，將宋長白召了來。

    “說?！?/br>
    宋長白欲言又止，狐疑不決著。

    楚彧眼色驟冷:“不管她命令什么，都給我說實話?！?/br>
    女帝陛下有令，報喜不報憂，報好不報患。

    一雙藍色的眸，一抬一斂間，冰霜滿覆，宋長白覺得他膽都要嚇破了，便顧及不了那么多了，坦白從寬吧:“體弱氣虛，心肺衰竭，若是調(diào)養(yǎng)不當，身子虧損，女帝陛下可能，”暗暗打量了楚彧一眼，宋長白立刻埋下頭，不敢再看，“可能活不過四十歲?！?/br>
    女帝陛下刀槍不入的身子，突然變得體弱多病，還白了一頭青絲，其中的緣由，不用宋長白解釋，楚彧也自然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