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jié)
長孫渙看到地面些許顏色不同的痕跡,以及邊角下木質(zhì)略有磨損的痕跡,終于明白怎么回事了。原來這檀木架子后面另有玄機,怕只怕這屋子里沒人,架子后卻另有耳朵。 二人剛好可以就著剛剛吵架的狀況,互為沉默不言,倒也不顯得突兀。 此后片刻功夫,門外就來了通報,傳來裴駙馬朗朗的笑聲。 裴駙馬穿著一身紺袍,一抹燦爛的笑容掛在臉上,更顯得他樣貌俊朗,神采飛揚。他瀟灑地大邁步進門之后,忙讓房遺直和長孫渙免禮,然后就提議他二人去花園里邊走邊聊。 房遺直和長孫渙互看一眼,都心下了然裴駙馬的用意,恐怕那架子后真有人在偷聽,這會兒支走他們,也好讓里頭的人出來。但當(dāng)下自是不好拒絕,遂客隨主便,跟著裴駙馬去了。 裴駙馬意在房遺直,遂一路與其閑聊,多是問候其父親房玄齡的情況,房遺直一一作答,倒是本分。長孫渙則趁機放緩腳步,而后跟自己身邊的隨從小聲嘀咕幾句,方快步追了上來。 “當(dāng)年在長安城,我與梁公一見如故,當(dāng)日就相聊至深夜。而今這七八年過去了,也不知他如今可好?”裴駙馬問道。 “駙馬放心,家父他一切安好?!狈窟z直淡淡道。 “一切都好就好,這么多年過去了,我們都能安好,確真是一種福氣。只可惜公主卻多了一樣頑疾纏身,不然大家還就真跟當(dāng)年沒什么差別,除了稍微老一些?!迸狁€馬感慨萬千。 提到‘老’,房遺直就禁不住看一眼裴駙馬的容貌,“別人不知,但裴駙馬卻絲毫不老,容顏年輕,乍看之下,倒是像如我和長孫渙一般同齡?!?/br> 裴駙馬聽得很開心,嘴上卻謙遜地說是房遺直嘴甜,“老了就是老了,便是心里不服也不行,人人都如此,不過如你我這般樣貌的人來說,老了倒真有點可惜?!?/br> 房遺直笑了笑,對于裴駙馬所言不置可否。 裴駙馬附隨后他和房遺直又閑聊了幾句,裴駙馬方問了房遺直,“不知你和寶琪此來安州所為何事?我聽晉陽公主說,你二人似乎并不是來安州游玩。” “貴主這樣說過?”房遺直問。 裴駙馬點了點頭,“對,她姑母當(dāng)時也在。怎么?難道是因為事情太過機密,你們不方便告訴我?” “不,只是不明白,貴主因何要跟裴駙馬開開這樣的玩笑,我和寶琪此來安州就是平常悶久了,想四處玩?zhèn)€痛快,碰巧趕上公主也來這里罷了。不過倒也來對了,既然公主也選擇在此處散心,可見這安州城人杰地靈,我們會不枉此行?!?/br> “這是自然,這安州還真是個好地方,也是吳王治理英明?!迸狁€馬半懷疑地審視房遺直,見其態(tài)度肯定,一副不容有疑的樣子,心下就動搖了,思慮會不會是自己這邊消息有誤。 房遺直:“裴駙馬今日特意叫晚輩來,不知所謂何事?” “主要便是想問問你父親如何,我這早準(zhǔn)備好一封信,還要煩勞你回頭在幫我?guī)Щ厝ィH自交到你父親手上。”裴駙馬說罷,就從袖子里取出一封早寫好的信,遞給房遺直。 房遺直立刻接了下來,表示一定會幫他把信送到。這時候二人再沒什么多余話可言,裴駙馬又跟長孫渙聊了幾句長孫無忌的情況,就放了他二人走。 “這裴駙馬來者不善,似乎是很想知道你和寶琪此來安州的目的。”長孫渙分析道。 房遺直應(yīng)承。 “兕子也是,怎么就把這件事透漏給了裴駙馬了呢,小丫頭到底是心善,經(jīng)不住自家親戚引問?!遍L孫渙無奈地嘆道。 房遺直立刻看長孫渙,“不是她。” “房遺直你腦子上左右兩邊長得真是耳朵?剛可是裴駙馬親口說的,是晉陽公主我表妹把你們有事要查的事告訴了他們。”長孫渙復(fù)述道。 “別人嘴里的話就一定可信?我看公主并非是沒有分寸之人,倒是這位裴駙馬言行可疑,有些奇怪。剛剛那句借公主名頭的話,我可不過是借口,就為了詐我。倘若真是晉陽公主說了此事,我剛剛否認(rèn)說不是的時候,他必該憤怒,認(rèn)定我推諉欺騙。但他卻沒有,只是略微懷疑,見我神態(tài)堅定就再沒敢說什么,足見他并不敢肯定這件事。”房遺直推敲道。 對于兕子傳話這件事,房遺直竟絲毫沒有表現(xiàn)出懷疑。若非他早知道房遺直與晉陽僅有兩三次淺顯的碰面接觸,此刻倒真以為房遺直是很了解兕子性情的老朋友。 相比之下,他身為兕子的表哥,自小就與兕子一起長大一起玩耍的熱,真該覺得心里愧疚了。按理說該彼此了解的是他才是,偏偏卻不如房遺直。聽別人一講是她,他自然就信了,根本沒仔細(xì)考慮過這事兕子根本做不出來。 李明達正在涼亭內(nèi)納涼,聽了遠處傳來的房遺直與長孫渙的對話后,自然是猜出來裴駙馬該是拿她做借口說了什么,試探房遺直。她是李玉瓊侄女,女孩家喜歡說些家長里短,對自家姑母說兩句閑話很正常。這事兒長孫渙都信了,但房遺直這個本和她不熟的人,卻能清楚辨別真?zhèn)?,肯定她的品行,確實令人驚訝。 剛剛李明達因他管自己住哪兒的閑事,還有些不滿,而今聽他如此信任自己品行的態(tài)度,又剛好平了她之前的那些不滿。 李明達隨即就冷靜地思慮,房遺直提議她繼續(xù)住在公主府,是否有別的原因。難道公主府有大秘密,他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不好插手,便讓她在此暫留監(jiān)視…… 李明達思來想去,覺得自己再過多思慮,也不過是揣測,倒不如干脆把房遺直叫來直接問清楚。 房遺直剛見禮,李明達就立刻開口問:“我若繼續(xù)住公主府,會有什么好處?” 房遺直怔了下,沒想到公主開門見山的話就是這句,“也沒什么太大的好處,最多不過早些看到真相?!?/br> “真相?”李明達轉(zhuǎn)即就與房遺直對視了,雖然對方飛速地移開了目光,但李明達總覺得房遺直剛剛看自己的每個眼神都帶著審視。 “安州的事,已經(jīng)驚動了圣人,便是一件大事?!狈窟z直面色冷肅。 “既然是圣人交給你的事,我相信你們會做好,卻與我無關(guān)。我此來只為祈福,好生散心?!崩蠲鬟_問。 房遺直點頭,“人若什么都不知,倒難得糊涂,怕只怕公主會身不由己?!?/br> “房遺直,你此話何意?好生奇怪,你之前說小事不值一提的時候,難道不是想告訴我這件事不要插手,而今怎么又覺得非我參與不可了?!?/br> “那話其實是對公主以外的人所說,對公主,”房遺直頓了下,眼中目光凜凜,“只怕想瞞也瞞不住?!?/br> 李明達:“你干脆點直說?!?/br> “那遺直便冒犯了,”房遺直對李明達拱手施淺禮,隨即利落問,“公主是不是耳目敏銳?” 第38章 大唐晉陽公主 李明達眼睛直了,盯著房遺直。 房遺直自然不能去直視李明達,他低垂眼簾,面容淡淡。 倒是怪了,平常見他行禮的時候,覺得有幾分傲氣。反而是現(xiàn)在他這樣站在那里,倒忽然給人感覺有了幾分謙遜之態(tài)。 “我給你一次機會,收回之前的話。”李明達道。 “話出口便如潑出的水,如何能收回,公主已經(jīng)聽到了卻要假裝聽不到,豈非掩耳盜鈴?!?/br> 房遺直顯然對于自己剛剛的直言沒有一絲后悔。 如此李明達倒有些不明白他的謙遜之態(tài)來自何處了,本以為是他話出口了又后悔,而今看來卻又不是這樣。 李明達因疑惑,自然免不得去好奇打量房遺直,他今天穿了一件紫地金錦絹袍,剛好剪裁得體,襯得他身姿修長,面容朗朗若玉。 這人打眼瞧著就如碧天之上的一朵閑閑的白云,不耀眼,不突兀,卻也不與其它東西同流合污。 李明達深知便是自己直接否認(rèn),房遺直心里還是不會信她,而且極可能因此輕瞧她,覺得她是個沒膽子不敢當(dāng)?shù)墓鳌@蠲鬟_其實并不在乎自己丟人,但她不能丟教誨她長大的父親的臉。 “確如你所言,比常人耳目敏銳一些,但到底還是比不過你敏銳?!崩蠲鬟_道。 房遺直忙行禮,“論起見、聞的厲害,遺直遠不如公主,此事之所以會洞悉,不過是湊巧觀察得之。公主蕙質(zhì)聰穎,便是遺直不坦白,將來也必瞞不過公主,而今既然公主問了,遺直當(dāng)坦白誠以相待。若有言語上的唐突,還請公主見諒?!?/br> 李明達:“罷了,你肯說實話便很難得。我耳目敏銳也不是什么不可認(rèn)的事,只是不想太過宣揚,讓人夸大。便如我臨摹飛白體,雖有些樣子相像,但到底在筆鋒力道上不如圣人的蒼勁霸道,然這件事件被傳出,卻成了‘如書于一人,難以分辨’?!?/br> 房遺直點點頭,自然理解李明達憂心之處,更何況她這個能耐若真宣揚出去,可比臨摹飛白體更為重大。身邊人若都知道她能聽能看,自然會有所畏懼,人都有秘密,也都怕自己的秘密會被知曉,如此就會本能的選擇離公主遠一點。便是圣人,與朝臣商議要事密事之時,一想到此,恐怕也會有所忌諱,以至于會減少去立政殿的頻率。 晉陽公主自小就喪母,若再經(jīng)歷周遭人的另眼相待和刻意遠離,只怕心中的苦楚更是無人能訴了。 “此事遺直愿以命作誓,定會緘口不言,不傳與第二人知曉?!狈窟z直說罷,便要舉手發(fā)誓。 李明達忙攔道:“倒不必如此嚴(yán)肅,我自然信你,憑你在長安城眾子弟心中的地位,我也知你是個言而有信的人。” 李明達托著下巴,收了之前公主的做派,拿出平??捎H的樣子對房遺直微微笑道:“不如我們做個朋友?!?/br> 做朋友? 房遺直目光滯了下,然后看向李明達,剛好與李明達一對彎成月牙形的笑眼對上,隨后他的目光又停滯了第二下,不過很快他就控制自己把目光收回,瞥向別處。 晉陽公主的那雙眼,便如夏夜里明月照在碧湖面上反射出的潺潺微光,這對房遺直來說,是比任何耀眼的東西還要耐看,引人陶醉。 一直以來飽腹于肚的詩書,都沒了用武之地,因沒有任何字詞詩句能形容出他現(xiàn)在心頭一震的感受。 “以茶代酒?!崩蠲鬟_端起手邊的茶杯,沖房遺直舉了一下,便利落地把一杯茶都飲盡了,而后倒扣杯子,晾給了房遺直她的誠意。 田邯繕已然端著托盤立房遺直身邊,托盤上擺著一件翠玉茶碗,里面盛著翠綠的茶湯。 房遺直微怔,大概是沒想到晉陽公主還有如此豪爽的一面,他本以為宮里頭養(yǎng)出來的公主,除了刁蠻驕縱,便是活得太過精細(xì),喜歡挑毛病。這個晉陽公主,今天給他太多不一樣的認(rèn)識。 房遺直一邊在心下感慨,一邊端起茶碗,也跟李明達一樣,將茶杯里的茶湯一飲而盡。 “杯子帶走,記住你是我朋友的承諾?!崩蠲鬟_微微斂住笑容,認(rèn)真地看房遺直一眼,亦是恩惠亦是警告。她要讓房遺直明白,并且謹(jǐn)記自己的誓言。和,則是朋友,不和,那她也是個他得罪不起的人物。 房遺直感受到了李明達對他刻意的‘恩威并重’,嘴角忍不住溢出淺笑,他忙垂首拱手,遮掩掉這個情緒,隨即用很正經(jīng)嚴(yán)肅的口氣,先行謝過了李明達,而后便攥著手里的玉茶碗,站在地中央,繼續(xù)等待李明達的問話。 “既然是朋友了,坐,別客氣?!崩蠲鬟_讓人備了席子,眼見著房遺直落座之后,便問他到底是如何知道自己耳目敏銳。 房遺直先解釋了李明達最疑惑的問題,“祁常侍案,在房府時,公主卻未曾派人監(jiān)聽,便知婢女與其嫂子談話內(nèi)容。倭國副使案,公主可聞辨墻上殘存的那一點膏藥。再就是安州城外,遺直偶見公主總往城門內(nèi)探望,后觀察公主用同樣的眼神看烤落蘇……” “你倒厲害,這點事情也能看出門道來?!?/br> 李明達又問他此來安州城所謂何事。 “這事有些復(fù)雜,涉及一些不可對外言說的事,倒是等公主在靈安寺祈福之后,再說好些?!狈窟z直淡淡闡述道。 李明達打量房遺直一臉正經(jīng),提及此事的時候,面容有些發(fā)沉,料想這件事可能確實不簡單。 她點了點頭,“既然祈福,不管排場大小,心誠最重要。這兩日我確實該靜心,等我祈福完畢,你再告訴我?!?/br> 房遺直應(yīng)承。 李明達隨后問房遺直你還有什么要說的話沒有。 房遺直再次起身,欲和李明達行禮再言。 李明達道:“說是做朋友,就是朋友,私下里你倒不必對我如此客氣,朋友之間該怎樣講就怎樣講,總是來來回回行禮,你不舒服,我也不自在。” “公主讓我保密的事,我定然會保密。而我知道公主秘密的事,也請公主保密?!狈窟z直道。 話有點繞,李明達緩了下,才明白房遺直的意思,點頭應(yīng)承。 二人隨即作別,如此也算了卻了各自的猜測。 至傍晚,李恪特意前來接李明達,邀請她同自己一起回府。 “不去了,想了下三哥所言不假,這公主府里的廚子做飯挺好吃,我還是該好好在此享受。” 李恪不解,好笑問:“先前你還說你還把那個廚子打得下不得床了。” “我想吃他的飯,他就得下?!崩蠲鬟_橫道。 “喲,我們兕子什么時候如此‘善解人意’了。”李恪哈哈笑,他倒是蠻喜歡李明達能耍出驕橫的樣子來,太少見了。 李明達揮手屏退左右,然后對李恪道:“我聽說裴駙馬很□□請一些能人異世,有才干的門閥子弟,可是真的?” 李恪眨了下眼,嘴上的笑有些不自然,“兕子,這可不是你該問的。你也知道,這地方是咱們姑母的住處,結(jié)交什么人是他們的事情,咱們插不得手?!?/br> “安州是你的轄地,你不會不清楚。”李明達道。 “兕子,咱們這位姑母可未如你而今所見的那般和善。”雖然屋里沒人,但李恪還是本能的四下看看,拉低聲音對李明達道,“對誰都不和善,唯獨對裴駙馬,百依百順。說句不中聽的話,她便是被裴駙馬打斷了肋骨,也愿意為裴駙馬出身擋劍?!?/br> 李明達若有所悟地點點頭,“你這么說我倒是有點明白了,為何廚子的事,她要那般犯蠢的親自出面與我談,合著是因為我動的廚子跟裴駙馬有干系,她才計較?!?/br> “得,那你已經(jīng)把咱們這位姑母得罪了,還不快快隨我回府上去?” “不去,我再住兩日就去靈安寺,不折騰了?!崩蠲鬟_擺手拒絕,隨即問李恪,“還有個事我很好奇,你說裴駙馬年近四十了,卻長得這么年輕,你們就沒人奇怪?他可是有什么駐顏之術(sh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