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沉默之后，裴駙馬嘆氣道：“實在不行，便只能去求公主了。”

    “倒是苦了駙馬爺，這事公主若是知道，少不得又會傷心難過一陣?！?/br>
    “又不是沒有過，怕什么，哄哄便是。對了，我讓你把那幾樣波斯國的首飾重新做樣，可弄好沒有，剛好可送給公主。”

    “兕子，愣什么呢！”李玉瓊拔高的音量，令李明達(dá)無法再分心去聽。

    李明達(dá)回神后笑著接過李玉瓊遞過來的酒，有些為難道：“兕子不擅飲酒，剛已經(jīng)喝了一杯，這杯再下肚，只怕連走路都不行了?！?/br>
    “怕什么，走不動了，今晚就留宿在這里。姑母還從沒有和你同榻而眠過，正好我們姑侄倆趁機好好親近親近?！崩钣癍傉f罷，就示意李明達(dá)喝了。

    李明達(dá)舉杯飲盡，當(dāng)時敬李玉瓊。

    李玉瓊忙親自斟酒給她，“既然是敬我，那必須連著三杯方顯誠心?！?/br>
    李明達(dá)無奈地對李玉瓊笑了笑，“如此倒真不能反駁了，好，我敬姑母?！崩蠲鬟_(dá)接連又喝了兩杯。

    沒多一會兒，李明達(dá)的臉就紅撲撲，嬌嫩好看地如牡丹花瓣一般。

    李玉瓊瞧她開始嬉嬉笑笑起來，知道她喝多了，便叫人把她攙扶到榻上。李明達(dá)倒在榻上，便閉上了眼，睡了過去。

    李玉瓊瞧著李明達(dá)清俏的容顏，不禁摸了自己的臉，嘆息感慨：“年輕漂亮真好啊，我卻是老了?！?/br>
    侍女們忙道李玉瓊美貌若仙，絲毫不遜色于晉陽公主。

    李玉瓊聞言，自嘲地笑起來，“可罷了，平常說這話哄哄我也算了，而今這對比，到底是不行。”李玉瓊拿起李明達(dá)的手，再對比自己的手，一個柔嫩如玉，一個粗若麻布。

    “老了就是老了，這也罷了，偏偏駙馬爺一點都不見老?！崩钣癍傉f到此時，話語有些哀傷，帶著一絲絲恐懼。

    “駙馬爺一心對待公主，婢子等都看在眼中，當(dāng)真羨煞旁人。再說這人到了年紀(jì)，終歸是老，駙馬爺這兩年顯不出來，再過幾年卻也未必了。奴婢家的大伯當(dāng)初也是個耐老之人，四十好幾的人，竟還有人瞧了覺著他不足三十。但過了五十后，到底是老了，也沒以前的光彩?！?/br>
    “住嘴，不準(zhǔn)你們這樣咒駙馬爺。我倒是寧愿他一直駐顏不老，不用如我這般活得憂心?！崩钣癍倗@一口氣，轉(zhuǎn)而命人備水，她要沐浴。

    話畢，就聽榻上的李明達(dá)傳來說話聲，滾了一下。李玉瓊忙去扶她，見她睜了眼，李玉瓊便笑著捏了一下李明達(dá)的臉蛋，“你這丫頭倒是真不耐喝酒，才喝了四杯就真醉了?？炜炱饋?，沐浴之后我們再睡?！?/br>
    李明達(dá)點了點頭，隨即起身，沐浴更衣之后，便趴到李玉瓊的榻上，和李玉瓊一起躺了下來。

    李玉瓊正在看書，李明達(dá)就湊上來把瞧，“姑母看什么？”

    “佛經(jīng)，只要頭不疼，每天睡前必看一遍，靜心用?！崩钣癍偘褧畔拢缓髮蠢蠲鬟_(dá)，“倒和姑母說說，你這兩日在外面跑，可是跟著房遺直查案了?！?/br>
    李明達(dá)：“我堂堂公主，豈會跟著一名世子身后查案?！本退悴?，那也是房遺直跟在她身后。

    “我們兕子就是有出息?！崩钣癍偵焓謿g喜的摸了摸李明達(dá)的臉蛋，“想想當(dāng)年我和駙馬爺?shù)牡谝粋€孩子若能留下了，也如你這般大?！?/br>
    “怎么沒了？”李玉瓊與裴駙馬一直無子。李明達(dá)對于這類事，也不好多問，今聽李玉瓊主動提及，李明達(dá)也便就順坡問了。

    “命不好唄，你姑母可能是罪孽太多，遭了報應(yīng)?！?/br>
    “姑母切莫如此說，您和駙馬爺大婚那會兒，有多大，且一直生在深宅之中，如何能什么罪孽。”

    李玉瓊深吸口氣，“兕子，你不懂的，當(dāng)年姑母確實做了一件背叛他人之事。雖說那人而今已經(jīng)不在了，但他在九泉之下也不肯放過我，日日在夢里頭找我，說要我償命給他。”

    “是誰這么大膽，敢這般對姑母，和兕子說說，兕子看看能不能在夢里幫您教訓(xùn)他一下?！崩蠲鬟_(dá)略帶醉意的說著，還伸手握拳朝空中打了一下。

    李玉瓊被李明達(dá)此舉逗得笑起來，去拉兕子的手，歡喜道：“都不求兒子，我若能有個像你這樣的女兒也好?？上О?，天不遂我愿。只盼著今年換了法子求，能有個好結(jié)果?！?/br>
    李明達(dá)點點頭，眼皮垂得厲害，然后呼吸漸漸沉重了。

    李玉瓊見狀，為李明達(dá)蓋好被，自己也要睡去。忽聽李明達(dá)開口喊著裴駙馬，李玉瓊覺得好笑，遂就豎著耳朵聽李明達(dá)要說什么。

    “……為何要負(fù)了姑母，卻叫我該怎么和姑母開口，怎么開口啊……姑母那般在乎你，你卻反在姑母跟前告了吳王一狀，就不心虛么，那個妓女有什么好……”李明達(dá)說罷，就翻了個身，背對著李玉瓊。

    李玉瓊聽了此話之后，已然沒有任何睡意，她坐在那里，失神地盯著李明達(dá)的后腦。

    “裴子同！”李玉瓊失聲呢喃著，轉(zhuǎn)即就下了床，也顧不得穿鞋，光腳就跑了出去。侍女們見狀，忙追上前。

    李玉瓊推開裴駙馬所住的廂房，卻屋子里除了他的一名隨侍，根本沒人。

    “他人呢？”

    “駙馬爺他剛出門，是去——”

    “來人，把他給我抓回來！”李玉瓊喊道。

    半個時辰后，裴駙馬被追回。

    李明達(dá)躺在榻上，聽了一夜東廂房傳來的吵聲。也因此，知道了更多關(guān)于裴駙馬和李玉瓊之間的事。

    到清晨的時候，聲音才靜了。李明達(dá)合眼，睡到日上三竿。再起身的時候，竟發(fā)現(xiàn)李玉瓊就在床邊坐著，她眼角雖堆疊著倦怠，但整個人卻表現(xiàn)的很精神一般，笑問自己昨夜睡得好不好。

    李明達(dá)點點頭，隨即起身到了屏風(fēng)后，由著丫鬟伺候她更衣。

    “兕子，姑母有一事求你幫忙?！崩钣癍偢糁溜L(fēng)對李明達(dá)說道。

    “什么事？”

    李玉瓊：“幫我勸勸你三哥和房遺直，別再查銀礦一事了。也不瞞你，這件事有你姑父的份兒，我也是前不久才知道，已經(jīng)叫他把昧心得來的東西都放了回去。富貴榮華如此，他還要如何，真是不知足。這事兒是他的錯，姑母承認(rèn)，也求個情，希望能大而化小平息了。”

    “銀礦？”李明達(dá)問。

    李玉瓊愣了下，“怎么？你真的不知道，圣人讓房遺直到安州來，難道不是為了查察銀礦偷采一案？”

    “不知?！崩蠲鬟_(dá)搖頭，心下奇怪昨夜李玉瓊并未和裴駙馬爭吵這件事，早上怎么忽然說起什么銀礦。

    李玉瓊皺眉，“這倒是怪了，那你跟著你三哥和房遺直他們在查什么案子？”

    “息王后人?！?/br>
    李玉瓊大驚，臉色泛白。

    李明達(dá)只說了這四個字，一般人若不知道，聽了肯定會問什么意思。但是李玉瓊的反應(yīng)，令李明達(dá)一眼就能得出結(jié)論，這件事她必然知情。

    李明達(dá)趁此機會逼問李玉瓊，“姑母怎的不問我那妓女清娘的事。”

    李玉瓊大驚，“昨夜你——”

    “既是一家人，我便不瞞姑母了。我昨天是故意醉酒，就是為了把這件難開口的事不那么尷尬的說出來告知姑母。這種事直接說，兕子實在不知道該如何下口。此女在安州小有名氣，喚作清娘?！?/br>
    “知道，我早知道她。”李玉瓊表情僵硬了半天，最終嘆一口氣，和李明達(dá)坦白認(rèn)了。

    第43章 大唐晉陽公主

    李明達(dá)驚訝，“姑母既然早就知道，因何還要縱容——”

    “這不是縱容，是以禮相讓。他平日寵我護我，我亦能懂他所需，此方為夫妻長久的相處之道?！崩钣癍偯財嗬蠲鬟_(dá)的話，略有些激動地分辯。

    原來姑母早就知情妓女清娘的存在，卻裝糊涂。

    李明達(dá)依稀記得她初來安州城時，姑母與裴駙馬私下里言談，裴駙馬曾說過一句“公主這次真想多了，我說過再不會負(fù)你”的話，當(dāng)時李明達(dá)就對裴駙馬“再不會”三個字感覺疑惑，聽起來像是他之前有過負(fù)公主的事，所以才會有“再”。而姑母回應(yīng)的語氣聽起來很相信他，很知足，沒想到竟是在裝假。

    夫妻二人都在虛與委蛇。

    李玉瓊見李明達(dá)沉著臉不說話，似乎是對于她的做法很不認(rèn)可，忙解釋起來。

    “兕子，等你到我這個年紀(jì)就知道了。沒哪個男人會安分自持，只守著一個女人過日子，即便你是身份高貴的皇家公主。男人好色本性如此，便是面上不做表，也會在私下里偷吃，裝樣子讓你不知道罷了。遇到這種事處置的路只有兩條，要么撕破臉，兩看相厭；要么不拘小節(jié)，尚有舉案齊眉可在?！?/br>
    李玉瓊當(dāng)下已經(jīng)緩過被李明達(dá)當(dāng)場揭發(fā)的尷尬，說著說著神色便漸漸轉(zhuǎn)為淡定，嘴角還帶著一抹溫溫的笑容。

    “其實有時候只要不去計較這些事，日子過得還算挺好。姑母和你說這些你可能現(xiàn)在還不懂，但這些話你且記著，早晚會用到?！?/br>
    “姑母所見，兕子不敢茍同。若非要忍氣吞聲，互不自在，何不獨活更爽快。更何況人有好有壞的，不能一概而論。僅憑裴駙馬一人，姑母便否定其余萬眾，未免有些言過其實?！眲e的話李明達(dá)可以忍忍過去，但李玉瓊憑己所見就教育她也要認(rèn)可，李明達(dá)沒辦法贊同。

    李玉瓊剛恢復(fù)的從容神態(tài)，被李明達(dá)這幾句話瞬間擊裂了，她有些惱地凝視著李明達(dá)，像是李明達(dá)拿刀捅了他肚子一般。

    李明達(dá)仿若沒看到李玉瓊的氣惱，繼續(xù)說了兩句讓李玉瓊更加發(fā)狂的話。

    “姑母是自家人，兕子瞞您騙您都不好，不管什么事都該說實話。而今三哥他們查到清娘涉案，極可能還與息王后人一事相關(guān)，裴駙馬因與之來往密切，需得在明日去吳王府接受問話?！?/br>
    李玉瓊眼睛更大了一圈，她上下唇相碰，抖了抖，滿臉繃緊的rou帶著一股狠勁兒，好似一條餓狼被搶走了嘴上銜著的rou。此刻，李玉瓊似恨不得要把李明達(dá)生吞活剝了。

    李明達(dá)還從未見過李玉瓊流露過這樣的兇狠的表情，她心頭一顫，轉(zhuǎn)而便有更多的疑惑不解壓在了蒙在心上。她剛不過說讓裴駙馬明天去接受幾句問話而已，還沒說要扣押她，李玉瓊就已經(jīng)是這幅樣子。若這裴駙馬犯了死罪，要處以極刑，李玉瓊到時又該如何。

    “兕子，他可是你姑父，你有什么證據(jù)指證他有罪，要這樣針對他？”李玉瓊臉色蒼白，嘴角哆嗦著，卻非顯露一抹勉強之笑，隨之鼓起的兩腮都變得發(fā)青了。

    “姑母大概沒聽明白我的意思，是他與清娘來往密切，需要問詢?！崩蠲鬟_(dá)再一次解釋道。

    李玉瓊提高音量道：“我聽到了！一個賤妓犯案不奇怪，她勾搭駙馬在先，讓駙馬色令智昏也罷了，而今出了事卻還要把駙馬拉下水，何等賤人，如狗亂吠，胡攪蠻纏！這樣的女人你們審什么，直接亂棍打死也不可惜?！?/br>
    李明達(dá)沒說話，安靜地看著李玉瓊，等她發(fā)完脾氣，安靜下來，便與她告辭。既然說不通，盡了告知義務(wù)便罷。

    李玉瓊見李明達(dá)敷衍自己，竟要走，厲聲對其背影喊道：“不行，我不同意駙馬去?！?/br>
    李明達(dá)：“這恐怕由不得姑母?！?/br>
    “你既知道叫我一聲姑母，便就得聽我的，我不準(zhǔn)，你和吳王除非拿圣允的文書給我，不然我決不放人。”李玉瓊聲音鏗鏘，十分堅決道。

    “姑母這是打算要和我們硬抗？”李明達(dá)不解問。

    “是又如何，在輩分上我畢竟是你姑母。我此刻說什么，你就該從著我，順著我。”李玉瓊拿出高傲做派，冷臉嚴(yán)肅道。

    “兕子有些不懂，明日不過是問幾句話，又不是要對裴駙馬喊打喊殺，姑母因何要這般阻攔我們？”李明達(dá)又一次不解地質(zhì)問李玉瓊。

    李玉瓊回看李明達(dá)，口氣略微軟了軟，“分明是你們逼我的，就不能看在姑母的情面上不去追究他？若明天你們當(dāng)堂質(zhì)問他和呂清兒那點兒事，便無異于昭告天下。你讓姑母的臉面往哪兒擱？我們在外人面前可一直是舉案齊眉，伉儷情深。兕子，你就當(dāng)姑母求你了，不要再追究了好不好。姑母愿意拿自己的性命向你保證，你姑父他沒有參與什么息王后人的怪事?！?/br>
    “他連對姑母的承諾都違背了。姑母又如何能保證的了他的人品。況且這查案的事情是按證據(jù)說話，保證沒用，人情也沒用?！崩蠲鬟_(dá)至此方明白，剛剛姑母之所以如此激動地阻攔，不讓裴駙馬接受問話，是因為了面子。

    “哼，總之你們想動我和駙馬，那就麻煩你們先派人去長安送信，請了示圣旨再說?！崩钣癍倯B(tài)度強硬，堅決不動搖。

    “姑母當(dāng)真要如此不聽勸？”李明達(dá)問。

    “別問了，你們既不給我面子，便休想讓我給你們面子。”李玉瓊說罷，就打發(fā)李明達(dá)快走，離開公主府更好，“我這地方小，已然容不下你這尊大佛?！?/br>
    李明達(dá)臉冷下來，也沒了之前的耐心，“既然話已經(jīng)說說到這地步，姑母要公事公辦，我們便公事公辦。明日裴駙馬必要去吳王府接受問話了，不容置喙，一定要去?！?/br>
    “兕子，你說什么，你敢這樣對長輩說話？反了天了，我便是不許他去，你能怎樣。我就是不信你還能把刀架在我脖子上，逼我就范?！?/br>
    “這倒不能，姑母也說了，您畢竟是我的長輩，兕子豈敢！”李明達(dá)轉(zhuǎn)即斜眸看一眼田邯繕。

    田邯繕頷首領(lǐng)命，這便退下。

    李玉瓊見狀不解為何，卻也沒深想。她盛怒之下，氣了好一會兒，轉(zhuǎn)頭見李明達(dá)還站在屋中央不走，便要趕她去，“就當(dāng)姑母求你了，這會你就別再姑母跟前礙眼了，頭疼，心也難受。”

    李玉瓊說罷，就一手捂著頭，另一手按住胸。

    “就一會，勞煩姑母忍一下。這之后，兕子絕不會再主動叨擾您。”

    李玉瓊不解地看向李明達(dá)，不懂她這話是何意，她繼續(xù)都留在這里又是何意?！半y不成你以為你仗著有圣人寵愛，便可以無聲逼仄于我？圣人可是明君，便是自己的孩兒，若有不妥之舉，如不敬長輩之類，他也照樣會教訓(xùn)厭棄。你以為你憑寵愛可以越矩？你而今強逼我就范的做法，只會讓自己失寵！”

    李明達(dá)話音落后不久，田邯繕便進了門，將一明黃袋子雙手奉給了李明達(dá)。

    袋子用上等的明黃絹緞制成，前后兩面都有金線繡制的龍紋，巴掌大小，看起來裝不了多大的東西，倒是剛好可以容下令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