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遺直笑著點頭，“是這個理。女孩子喜歡得東西，我們看不透，自然聊不來，以后倒是該學(xué)學(xué)了。”

    程處弼怔了下，驚訝地看一眼房遺直，見房遺直正一臉常態(tài)地垂眸飲酒。程處弼心里冒出了許多疑問：房遺直關(guān)心meimei，想多了解一下女人的心思，到底算不算什么奇怪事？或許是自己思慮太過，沒見過世面？

    程處弼隨即見房遺直對自己舉杯，程處弼立刻就忘了之前的疑惑，開開心心與他飲酒，順便聊了聊朝局如何，百姓生計如何，倒是從中獲益匪淺，令程處弼有種井底之蛙終于跳上地面的感覺。

    ……

    太極宮，立政殿。

    李明達穿著紅狐領(lǐng)披衣，靠在廊下，發(fā)呆地望著滿天飛舞的鵝毛大雪。離上元節(jié)還有十五天，李明達已經(jīng)開始發(fā)愁該如何找借口讓自己能在那么重要的一天可以順利離開皇宮。

    理由不太好找，她阿耶一直那么疼愛她，如何能舍得她一個人在宮外過節(jié)？

    當(dāng)初她應(yīng)房遺直這個要求的時候，覺得沒什么大不了，不過就是在外頭過節(jié)而已。但是而今越來越臨近約定的日子，李明達準(zhǔn)備兌現(xiàn)承諾之時，才發(fā)現(xiàn)這個要求其實比她想象中的更難。

    房遺直果然是個狠的，出這樣的難題給她。

    李明達努力的又想了想，嘆一聲，然后低頭犯愁地拽了拽手里的絹帕。

    剛剛從定州趕回來的魏王李泰，在立政殿覲見李世民完畢，就要來找meimei李明達。

    李泰本是直奔著李明達所住的屋門而去，忽然被告知她人在屋后了，忙轉(zhuǎn)路就去屋后面找她。卻見李明達一臉愁態(tài)地靠在墻邊，已然和漫天飛舞的雪景融成了一幅畫。

    李泰看得賞心悅目，也就沒想打擾她，遠遠地觀望。

    李明達知道李泰來了，聽其腳步聲忽然停住，就好奇地他為何不走了，轉(zhuǎn)頭看他。

    李泰一怔，沒想到自己已然被meimei發(fā)現(xiàn)，立刻面帶微笑，高高興興地走到李明達的身邊。

    “四哥回來了！”李明達驚喜道，又問李泰這段時間在定州過得如何。

    “一切都還算順利，我想著等來年再多留半年，把上一任留下的麻煩徹底解決了再離開。我畢竟是皇子，在處置安排事情的時候，人家多少會看著我的面子有所忌憚，所以辦起事情來比別人更容易些。定州前任刺史的貪污案，真是留下了太多的麻煩，好在問題都在慢慢解決中，而且阿耶剛剛也同意了我多留半年的請求?！崩钐┱f罷，就立刻自省道，“瞧我，大過節(jié)的，怎么和你說這些有的沒的?！?/br>
    “沒事，我愛聽?！?/br>
    李泰隨后問明達在這里站了多久，得知已經(jīng)有一柱香的時間，趕緊催她回屋。

    “可別受涼了，二十妹的事還不夠警醒你？趕緊痛快跟我回屋?！崩钐┱f罷，就帶著李明達回屋，又叫人熬了姜湯給李明達驅(qū)寒。

    “我穿得多，根本不覺得冷?！崩蠲鬟_笑著解釋道。

    “那也不行，總之你必須聽話的給我喝了。”李泰威脅李明達道，“不然你就甭想得到我從定州給你帶回來的好東西?！?/br>
    “好好好，喝?！崩蠲鬟_接了姜湯之后，就一口口地喝干凈。

    李泰讓李明達和他仔細(xì)講一講常山公主病逝的經(jīng)過。得知蕭才人從中作祟，氣得他連連唾罵數(shù)聲。

    “活該她死了?！苯又钐┚蛦柪蠲鬟_，“那蕭才人到底拿了二十妹什么把柄了？”

    李明達看眼李泰，搖了搖頭，表示她也不知道。

    “當(dāng)時父親沒有問，蕭才人和侍女也沒有說。”

    “那這么大的事，你們竟沒有一個人問清楚？”

    “自然會有人問清楚，再事后呈報給阿耶。這個受威脅的秘密必然見不得人，也不會怎么好聽，不然二十妹也不會因此受辱，心甘情愿地受蕭才人的擺布。當(dāng)時大概因為我和二十一妹在場，才略過不說的。那個青竹在宮里當(dāng)了多年的大宮女，做事說話也知分寸，很識趣的?！?/br>
    李明達告知李泰自己的分析，言外之意希望李泰也不要追究此事。

    偏偏李泰聽到李明達的這些話之后，反而更好奇其中的緣故為何。眼珠子動了動，雖然嘴上應(yīng)承李明達，但心里頭還是很想弄清楚緣故。

    “人死不能復(fù)生，留給我們的都是好的回憶，也很好，不是么？”李明達抬眼，對上李泰的眼。

    李泰怔了下，想想meimei所言有理，不過他還是難掩好奇之心。李泰從李明達那里告別之后，就趁機打發(fā)人去打聽。準(zhǔn)確的消息倒沒有，不過倒是發(fā)現(xiàn)蕭才人出事之后，大吉殿有個小太監(jiān)也沒了蹤影，死活亦是不知。

    “常山公主和個太監(jiān)能怎么，再說常山公主才多大，這謠言也忒能瞎傳了?！崩钐┐甏晗掳停X得這真正的原因到底為何已經(jīng)是個迷。也罷了，就不去追究，正如兕子所言，留個美好的回憶不受污損也很好。

    立政殿。

    李明達因憶起常山公主，就翻開常山之前給她的一幅畫，看畫上右上角的題詞，竟有些似曾相識，是字?jǐn)?shù)遞增的藏字詩。

    “撕了，燒了。”李明達道。

    田邯繕怔了下，本欲問何故，又見公主臉色很是不好。田邯繕趕忙接過畫卷，撕爛了之后，就扔到炭盆去燒。

    李明達看著火苗漸漸吞沒了“大吉”兩字，最后“弟”也被燒了。這時候門外傳來方啟瑞的腳步聲，李明達方轉(zhuǎn)過身，整理衣著，去赴除夕守歲宴。

    李世民與在宮的子女，以及后妃們一同高高興興地守歲等到深夜后，便覺得乏累立刻上身，打發(fā)眾人散了。李世民隨即被田邯繕攙扶，就一個人在立政殿宿下。自長孫皇后去世以來，每年除夕夜李世民都會選擇睡在立政殿，且不會叫任何一名后妃伺候。因這一天，本該就是屬于他和皇后同榻而眠，迎來新的一年的日子。至今為止，沒有任何一個女人可在這一天替代長孫皇后的位置，以后也不會有。

    方啟瑞伺候李世民更衣之后，就床上的帳幔放下，請李世民安寢。

    李世民因忽然思及長孫皇后，心中哀傷悲泣，竟沒有半點睡意。他睜著眼睛發(fā)呆，然后嘆了口氣，問身邊守著的方啟瑞，“那個小太監(jiān)處置了？”

    “稟陛下，已經(jīng)送到長安城外安置，也給了足夠的錢。那孩子倒是單純，至今都不知自己和別的太監(jiān)不同。”方啟瑞隨即行禮，感慨陛下仁慈。

    “老了，容易心軟。人都死了，我還計較什么?！崩钍烂竦弥莻€威脅常山公主的秘密后，確實暴怒過，畢竟這種事情不管發(fā)生在哪個男人身上，都會免不了惱火。但是思及常山公主就是因為守護這個秘密幾番受辱，被人挾制，甚至因此憂慮過重而身死亡。李世民心里就忍不住隱隱作痛。

    當(dāng)年他寵幸崔氏，也不過是一時興起，其誕下常山公主之后，李世民就再沒去過崔氏那里。直至有一天，有人告訴她崔氏死了，李世民才想起后宮里還有這么個人，也才念及有個常山公主。想想這個女兒，最后被一個區(qū)區(qū)才人給逼死了，也是可憐的。她那份守護親人的心，李世民感受到了。大概也是想到了長孫皇后生前一貫仁慈悲憫之心，為了祭奠她，也便放了那無辜的孩子一馬。

    李世民思來想去，覺得自己竟能做出做出這般大度之舉，差點都不認(rèn)得自己。

    初一，清早。

    李明達就高高興興地來給李世民請安，還奉上了她親手熬制的紅豆銀耳湯。

    李世民一邊美滋滋地喝著，一邊還不忘笑話李明達，“又是紅豆銀耳湯，你是不是就會做這一種？”

    “阿耶嫌棄就不喝，四哥還等著喝呢?！崩蠲鬟_說罷就要伸手奪回來。

    李世民瞪她一眼，忙轉(zhuǎn)身不許她搶，一口喝完了，忙又要了一碗。

    “阿耶，您真仁慈，兕子以后一定會好好像您學(xué)習(xí)?！崩蠲鬟_崇拜地看著李世民道。

    李世民愣了下，轉(zhuǎn)而放下手里新盛上來的湯，一臉防備地看李明達：“好端端的，怎么忽然夸贊起阿耶了？”

    “因為阿耶好唄。”李明達高興得給李世民捏捏肩，然后歪頭又說了一嘴的甜話，把李世民哄得哈哈直樂。

    “阿耶，這湯您喝完了么，還要么？”

    “喝飽了，不然還能再喝?！崩钍烂裥Σ[瞇地高興道，完全沒有注意到李明達別有意味的眼神。

    “那喝了人家的湯，阿耶就要答應(yīng)一件事?！?/br>
    第113章 大唐晉陽公主

    李世民抖了下眉毛，“越來越膽大了，你竟連阿耶也敢算計？”

    隨即李世民就慎重一張臉，讓李明達且說說看。

    “上元節(jié)，兕子想在梅花庵過。”李明達對李世民嘻嘻笑。

    李明達生怕他開口就拒絕，立刻先扯了李世民的衣袖，分散一下他的注意，讓他別立刻回答自己，可以先思考一下。

    李世民垂眸看一眼李明達扯著自己衣袖的手，轉(zhuǎn)即精明地抬眼打量她，自然是把李明達小心思都看透了。

    “好，就聽你說說理由?！?/br>
    李明達準(zhǔn)備了一肚子說辭，但在李世民的審視目光下，千言萬語就化成一句簡單的說辭。

    “想祭拜一下阿娘?！?/br>
    “祭拜你阿娘，什么時候不可，非要在上元節(jié)那天？”李世民立刻懷疑地打量李明達，“你是不是還有什么別的原因?！?/br>
    “每年上元節(jié)都在宮里過，大家一起熱熱鬧鬧地樂呵，可九泉之下的母親卻是一個人冷冷清清的過節(jié)。兕子忽想起這個，心里內(nèi)疚，覺得心酸。阿耶要忙于國事，要為天下蒼生cao心，也要在年節(jié)犒勞眾臣，必然抽不開身，兕子便想著今年替阿耶去安慰一下母親。”李明達眨眨眼。對于她父親來說，當(dāng)下只有長孫皇后這一個理由可以說服他。

    李明達在心里小小愧疚了一下，她發(fā)誓她回頭等上元節(jié)到了梅花庵，一定會好生念經(jīng)，給母親賠罪。

    “你想好了？”李世民凝視李明達。

    李明達抿著小嘴，點點頭。

    李世民垂眸思量了下，竟然也沒有再質(zhì)問啰嗦什么，隨即點頭就應(yīng)承了。

    事情意外的順利，李明達高興地謝過李世民，然后誠摯地向李世民表達謝意。

    “阿耶，兕子以后天天給您熬湯喝?！?/br>
    “可不用，仔細(xì)你的小手。”

    李明達興奮道：“沒事，非得把手養(yǎng)得白白嫩嫩做什么，兕子不在乎這個。”

    “我在乎啊，天天吃吃一樣?xùn)|西會膩?！崩钍烂駥嵲拰嵳f地感慨。

    “阿耶，我傷心了?！崩蠲鬟_扭過頭去，不想理李世民。

    “你的要求我都答應(yīng)你了，你還傷心，不然的話我收回前話？”李世民逗她道。

    “別別別，兕子跟阿耶開玩笑呢，以后阿耶想喝，兕子再給阿耶做?！崩蠲鬟_笑嘻嘻說罷，就陪著李世民又呆了一會兒。等有大臣趕著來為過去的一年總結(jié)和歌功頌德，李明達就趕緊告辭，回了自己的住處。

    李世民抬手示意臣子們先不必說話，他望了一眼李明達離開的背影，招手示意方啟瑞過來。

    “我瞧著這丫頭有點別的心思，派人跟著，查查端倪?！崩钍烂穹愿赖馈?/br>
    殿外的李明達聽到此話之后，立刻停了腳步，趕緊吩咐田邯繕打發(fā)親信去傳話給房遺直，告知他自己已經(jīng)信守承諾了，言出必行。

    田邯繕前腳剛走沒多久，方啟瑞就出來了。

    李明達假意慢走，轉(zhuǎn)頭偶然瞟見方啟瑞。方啟瑞自然要來給李明達行禮。

    “正好要給你樣?xùn)|西，你隨我來?！崩蠲鬟_不容分說，就轉(zhuǎn)身走在前面。

    方啟瑞遲疑，“可奴——”

    “是有急事么？”李明達問。

    方啟瑞見晉陽公主就在眼前，也不算什么耽擱，笑著說沒事，隨后就跟著李明達進了屋。

    李明達就把一封信遞給了方啟瑞。

    “這是？”方啟瑞怔了下。

    “你老家可有母親弟弟？”李明達問。

    方啟瑞震驚，忙接過信打開看。

    李明達則繼續(xù)解釋：“也不知真假，前兩日有人在宮門附近的大街上轉(zhuǎn)悠，被守城禁軍拿了。程侍衛(wèi)剛好路過，聽那人提起你的名字，就賣了個人情，把人留下了。仔細(xì)去問，聽這男子說是你幼弟，家中老母去世前托人代筆留了一名封信給你。而今人去了，留著這唯一的遺愿，他怎么也想完成，就巴巴的趕到長安城來想送信。程侍衛(wèi)做不了主，就問了我。昨兒個守歲都是人，我也沒辦法給你。”

    方啟瑞抖著手抓信，眼淚嘩嘩直流。方啟瑞看完信之后，直點頭，從信上所述的內(nèi)容來看，確實是他的母親。方啟瑞立刻就沖著南方跪地磕頭，向已故的母親賠罪。

    之后他起身，就對李明達說道：“奴自打三十年前自愿入宮做了太監(jiān)之后，便不得機會知道家里的情況。奴當(dāng)年進宮換來的錢，是給生病的老父治病的，卻沒想到還是沒救得了他，而今連娘親也沒了?！?/br>
    方啟瑞嘆畢，就再三謝過李明達，懇請求問他的弟弟的情況，而今日子過得好不好。得知他已經(jīng)娶妻生子了，不僅有十幾畝地，還養(yǎng)了兩頭牛。方啟瑞頗感欣慰，懇請李明達能幫自己給弟弟傳個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