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可許愿，必能達成?！?/br>
    李明達現(xiàn)在想到這句話，仍然會心中泛酸，感動不已。

    好的禮物不是多貴重，而是恰好能滿足人心中所需。房遺直在抓人心這點上，的確無可匹敵。

    雪停了，寒風凜冽。

    田邯繕看著放在公主身邊的幾個炭盆都已經(jīng)燒的快差不多了，忙叫人添新。

    “不必，回吧。”李明達望著已經(jīng)快消失不見的孔明燈，抿嘴笑著。

    公主的笑容最甜不過，讓人看了之后自然就忘卻煩憂，田邯繕不禁也跟著開心起來。

    李明達回屋后，還是喝了一碗姜湯驅(qū)寒，才更衣睡下。

    這一夜她做了個夢，竟真的夢到長孫皇后。

    清早，李明達醒來的時候，怪自己醒得太早，還想繼續(xù)在夢中和母親相聚，邊便翻身要繼續(xù)睡。田邯繕和碧云偏偏在這方面卻長了一對尖耳朵，立刻過來要伺候她洗漱更衣。

    “我再睡會。”李明達要求道。

    “貴主，圣人讓您早些回去呢?！北淘迫崧晞竦馈?/br>
    “我回頭自會和他解釋，都退下退下，我要睡覺?！崩蠲鬟_把被蒙在頭上。

    田邯繕和碧云互看一眼，只好無奈的悄悄退下。

    一個時辰后，太極宮的李世民沒有等到女兒回來，打發(fā)人快馬加鞭過來詢問。得知晉陽公主還在睡覺，來傳話的侍衛(wèi)不知是該走還是該留。這要是立刻轉(zhuǎn)身回去給圣人回稟，只怕不僅得罪了晉陽公主，圣人也會不開心。

    田邯繕道：“不然再等等？貴主應該要不了多久就會醒了?！?/br>
    果然，田邯繕話音剛落，那廂碧云就說公主醒了。

    傳話的侍衛(wèi)立刻松了口氣。

    碧云笑著伺候李明達更衣，順便詢問：“貴主剛剛睡得可好？”

    李明達頗有怨念的說道：“睡不著?！?/br>
    她再閉眼的時候，滿耳朵都是外面的雜聲，什么嘀咕聲，腳步聲，剁菜聲……

    田邯繕這時把昨天悄悄打探來的消息告訴李明達，“是有一些風言風語，說是見著太子和魏二娘在后山的梅林散步過，有人也在祭壇這邊看見過他們二人?！?/br>
    李明達臉色陰沉下來，聽過田邯繕等我回稟之后，也沒有再多言語，只留兩個人觀察魏婉淑的狀況，便坐上了回長安城的馬車。

    馬車從梅花庵山下駛離的時候，就聽見前面?zhèn)鱽眈R蹄聲。李明達挑開簾子去看，發(fā)現(xiàn)是常懷遠帶著三四十名侍衛(wèi)迎面而來。

    常懷遠到了之后，隨即帶領(lǐng)眾侍衛(wèi)下馬，對李明達行禮。

    “怎么來了這么多人？”

    “陛下不放心公主，派臣等來護送公主回長安城?！背堰h說道。

    李明達覺得不太對，就算是她晚回去一會，她阿耶也不至于緊張成這個樣子。

    “宮里是不是出什么事？”李明達問道。

    常懷遠臉沉了一下，露出一副一言難盡的樣子，他道：“是有點事發(fā)生，貴主回宮后自然就清楚了?！?/br>
    李明達放下簾子，讓車夫以最快的速度趕往太極宮。

    到了立政殿之后，李明達就立刻去見了李世民。

    李世民見到李明達后，趕忙起身，上上下下左右左右打量她，見她一切完好后緩緩地松口氣。

    “阿耶，這是怎么了？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李明達不解地問。

    “康平郡主昨夜在上元節(jié)發(fā)瘋了?！崩钍烂駠@道。

    “發(fā)瘋？發(fā)的什么瘋？”李明達和康平郡主同齡，關(guān)系一向要好，忽聽說她發(fā)病了，李明達十分緊張，立刻追問。

    李世民皺著眉頭，示意方啟瑞給李明達解釋。

    “韋貴妃本是帶著女眷們在西海池邊的望云殿設宴游樂。康平郡和常樂郡主同桌，人本來是好好的，不知為何突然發(fā)了瘋，抓起常樂郡主的手就咬，眾人見狀忙去攔她。不想康平郡主流著口水，滿身蠻力。待女們上前去攔著她時，她便瘋狂抵抗，還咬人。左尚宮見狀，立刻喊著大家散開，然后叫人拿繩子套住了康平郡主，堵了嘴，這才算制服了她?！?/br>
    “她怎么會忽然發(fā)瘋咬人？”李明達不解地追問。

    “癟咬病?！崩钍烂竦?，“左青梅發(fā)現(xiàn)時，就懷疑說是這個病。后來仔細問了周王府的人，康平在十日前果然被自己養(yǎng)的一只小狗咬了。當時針灸處理過傷口之后見沒大礙，就不以為意，偏偏她昨晚就在宮中就發(fā)病?！?/br>
    李明達記得他以前在書中看過，癟咬病一旦發(fā)作就幾乎難以治愈。

    “那康平郡主現(xiàn)在如何？還有常樂郡主也被咬傷？那她一共咬傷了多少人？”李明達緊張地追問。

    “康平現(xiàn)在已經(jīng)發(fā)熱昏迷，好在現(xiàn)在是寒冬，其他人因穿的比較厚并沒有被咬到。不過常樂卻被咬了手，而今還沒有發(fā)病?！崩钍烂駠@道。

    “長樂郡主的傷口可好生處置沒有？希望她沒事，能安全熬一個月過去?！崩蠲鬟_建議道。

    李世民轉(zhuǎn)眸打量她，眼睛里寫滿了關(guān)切，“竟還有心思去關(guān)心別人？要知道，如果昨晚你也在的話，當時在康平身邊的人就是你，常樂原本的位置應該就是你的。”

    李明達想了想，拍拍胸口，“聽阿耶這么一講，是好險。不過我這不是沒事么，好好地，倒是康平和常樂她們倆有事?！?/br>
    “阿耶知道你一向是有慈悲之心?？山鼇砟闵砩习l(fā)生的危險實在太多，阿耶之前還本以為你在宮里就安全了，沒想到，哪兒都不安全，好在昨天你去了梅花庵。不行，回頭我得找個道士，好好給你去去晦氣?！?/br>
    “我昨晚還夢見母親了?！崩蠲鬟_道。

    李世民愣了下，隨即感慨萬千，“看來還是你九泉之下的母親護佑你，救了你一命?！?/br>
    李世民又一次憶起長孫皇后的好來，感慨長孫皇后就是他們李家的福星，“只可惜她人走得太早，還沒有看到我們乖巧的兕子長大?！?/br>
    “阿耶別難過，我昨天在梅花庵已經(jīng)和阿娘說了好多話，她已經(jīng)知道我們而今的境況，曉得我們一切都好。阿娘在九泉之下必然能安心了。”李明達笑著安慰李世民道。

    李世民寬慰不已，這些話本不過是普通的安慰之言，不過李世民瞧李明達一臉相信并且認認真真和自己說的模樣，李世民真不自覺地就信了。

    “阿耶，我想去看看康平和常樂?！崩蠲鬟_道。

    “不許去。”李世民厲聲道，“這幾日你就好生地在宮里呆著，就留在立政殿，哪兒都不許去，其他地放方都太不安全了?！?/br>
    李世民隨即下令，命人即刻捕殺長安城內(nèi)所有的狗，若碰見有人口涎發(fā)瘋，也一并小心緝拿，單獨關(guān)押。周王府內(nèi)全面禁嚴，在排查被咬的人員的同時，三月內(nèi)嚴謹周王府任何人外出。常樂郡主那里，也單獨關(guān)押，不允許她人隨便出入，便是常樂郡主的家人也不可近身探望。

    李明達見李世民的態(tài)度堅決，便不好再做聲說什么。退下之后，李明達就打發(fā)田邯繕再多打聽康平郡主和常樂郡主的情況。隨后又知昨夜因西海池的事鬧得人心惶惶，左青梅正帶人對當日參加宴會的所有宮人進行傷口排查。

    “這事鬧得挺嚴重，貴主，好在我們出宮了，沒趟上這件事?！碧锖標煽跉?，有些后怕道。

    李明達想了想，放下手里的書，轉(zhuǎn)頭問田邯繕， “你說事情怎么會這么巧，我正好在上元節(jié)離開，宮里就出事了?！?/br>
    “那是長孫皇后護佑貴主，也是貴主您福大啊，有龍氣護佑。貴主您別忘了，上次墜崖的事，您就是因為有龍氣護佑，才逃過一劫?！碧锖樚嵝训?。

    “被你這么一說，我覺得自己還真有福氣了。”

    李明達在腦袋里徘徊著房遺直的名字，總覺得這件事有點巧，會不會跟房遺直有關(guān)系?？赊D(zhuǎn)念想這孔明燈本來就是要趕在上元節(jié)的時候放才會靈驗。宮里頭自然不好做這件事，他早前提要求讓自己出宮，也是合情合理。再者說康平郡主被狗咬又發(fā)病這種事情，房遺直怎么會提前預料得到。

    李明達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干脆就不想了，只覺得自己多想懷疑這個那個的也是無聊。

    而今因為阿耶擔憂自己，她只怕短時間內(nèi)想出宮不大可行，談謀官做的事就更不大可能了。不如趁機在家多多讀書，增長見識，以備不時之需。李明達便打發(fā)田邯繕去找弘文館的小吏，想討一些醫(yī)書以及歷代有關(guān)中毒驗尸之類的雜書看。

    如此打發(fā)時間過了兩日，宮外就傳來康平郡主身死的消息。

    又過了兩日常樂郡主發(fā)病，不過一天的工夫人就去了。

    整個長安城因此戒嚴，甚至動用禁軍的兵力，全力捕殺城內(nèi)所有的犬類。

    再之后城內(nèi)發(fā)現(xiàn)了兩名癟咬病發(fā)作的病患，官府的人及時出馬處置之后，隔了兩月，長安城內(nèi)再沒有相關(guān)的情況出現(xiàn)。

    至此禁嚴才算結(jié)束，長安城門大開，百姓如往常一般可自由進入。

    三月十五日，乃是長孫皇后的誕辰，李明達本在昨晚和李世民私下商議，會在這一日動身前往梅花庵為長孫皇后焚香燒紙。一大清早，李明達穿了一身素服，就來立政殿和李世民匯合。李世民快速處置完手里的加急奏折，系上披衣，正準備和李明達一同出門，忽然來一侍衛(wèi)，未經(jīng)傳報，就匆匆入了立政殿，給李世民行禮之后，就起身到李世民耳邊嘀咕了兩句話。

    李明達看著他們，心跳一聲聲加劇。她盡量控制自己不要流露出驚訝的情緒，晉江不被李世民發(fā)現(xiàn)，但手心已經(jīng)滿是汗水。

    李世民面色沉冷，但也同李明達一樣，在盡量控制情緒。他隨即對李明達笑了笑，“今日忽有急事，怕是不能同你一起去梅花庵，便叫你九哥陪著一同去吧?！?/br>
    李明達遲疑了下，李世民發(fā)現(xiàn)了端倪。

    “怎么，沒有阿耶陪你，不高興了？”

    李明達搖頭，“自然不是如此，只是擔心阿耶您為國家大事太過cao勞，阿耶要答應兕子，千萬別累了自己?！?/br>
    李世民聽聞此話，心里一暖，更覺得心酸。他嘆口氣，點點頭，便偏過頭去不看李明達，揮手讓她快些離開。

    李明達應承，這就行禮告辭。

    李世民聽到李明達遠去的腳步聲后，便狠狠地皺眉，把桌案上的東西撥了一半到地上。

    二月之時，他的第五子李佑，剛剛反于齊州，不過叛亂隨即就被迅速平定，蕭瑀因案有功，被李世民復用，封其為特進。

    而今他五子謀反的事才剛過了沒多久，李世民又知他最為寵愛的嫡子，他本就意圖謀反而‘知錯就改’被他原諒了一次的嫡子，又要算計他了，心中豈能不悲戚？

    李世民沉著氣，背著手在立政殿中央徘徊。太子意圖謀反這個消息，對他來說已經(jīng)不新鮮了。從蘇氏的案子開始，李世民就對東宮起了戒心，后來互相幫的案子，眼見著李承乾悔過認錯，哀求著對自己哭泣，就像是個犯錯的可憐孩子一樣。這令李世民想起初得第一子時，那個一團柔軟小小的嬰孩被送到他懷里時，那種初為人父，難以復雜言說的感受。

    李承乾認錯之后，便看起來已經(jīng)痛改前非，大徹大悟。李世民一方面是想給李承乾悔過的機會，一方面也是想考驗一下自己和李承乾之間的父子情能否敵得過權(quán)力的誘惑。

    李世民想等到最后一刻，等到他對自己真正發(fā)起攻擊，證據(jù)確鑿那一日。因為李世民很清楚，只有這一天的到來，他才會逼自己對李承乾狠下心來處置。

    李世民沒有想到這一天這么快就來了。

    沒多久，有個東宮的小太監(jiān)急忙忙來立政殿稟告李世民，太子因為昨夜為祭奠已逝的長孫皇后，徹夜誦經(jīng)未眠，誰知今晨一早正用飯時，就暈厥了過去。

    李世民聽到這消息后，扯起嘴角，問那太監(jiān)：“那可請?zhí)t(yī)沒有？”

    “請了，此刻該是正在前往東宮的路上?！毙√O(jiān)道。

    “那就等太醫(yī)診脈之后，再行回稟?！崩钍烂竦馈?/br>
    小太監(jiān)應承，隨即就退下去傳話。不多時，小太監(jiān)又來報，說太子連日勞累，氣血虧損嚴重，“太醫(yī)讓殿下臥床歇息，殿下偏偏不肯，強撐著起身，要去梅花庵為長孫皇后焚香?！?/br>
    “那我真要去好好看看他了?！崩钍烂窭湫χ锌戤?，卻并沒有起身，這樣的兒子而今已然不配他拿生命冒險，特意去東宮跑一趟。李世民立刻命人拿了這傳話的小太監(jiān)，又令常懷遠率兵包圍東宮，緝拿東宮內(nèi)的太子以及所有和太子密謀謀反的若干官員。

    李世民隨即指定長孫無忌、房玄齡、蕭瑀以及兵部尚書李世績，會同大理、中書、門下省對于太子李承乾謀反議案，進行調(diào)查審問。

    便是經(jīng)過這么長時間對東宮的監(jiān)視，便是知道李承乾早就有謀反之心，李世民對于李承乾的審查，仍然抱有一絲他可能被人碰巧誣陷冤枉的念頭。所以他召集了當朝他最為信任的官員，對李承乾及其麾下的杜荷等人進行細致的審問。嚴禁重刑逼供，并且要求必須證據(jù)確鑿。

    ……

    早春三月，天已經(jīng)轉(zhuǎn)暖了。

    李明達同李治一塊低調(diào)騎馬出宮，趕早在梅花庵給長孫皇后上香之后，倆人又分別在禪房抄寫了些想和長孫皇后說的話，跟他們之前寫得孝經(jīng)，一塊燒給了長孫皇后。

    事情完畢后，兄妹倆就要離開，卻在往外走的時候，剛巧碰到房遺直、尉遲寶琪和狄仁杰三人。

    李治一見房遺直，就立刻高興地上前和他們招呼，又問他們怎么會來此。

    “今日正逢十五，上一炷香?！蔽具t寶琪道，轉(zhuǎn)而看眼房遺直，嘿嘿笑道，“其實是他張羅要來的，我和懷英就是跟著。”

    李治看向房遺直。

    房遺直方把目光從李明達那里抽回，對李治微微一笑，“梅花庵后山的梅花林，二度開花。借上香問禪的機會，再討幾枝梅花回去孝敬母親?！?/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