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點半鐘，差不多是一天之中最黑最冷的時候，小區(qū)里一片漆黑靜謐，就連貓狗走動聲也不見。但花壇邊的路燈還在勤勤懇懇地散發(fā)著暖黃色的光，前兩天下的雪還沒有化，厚厚白白的一片，將花壇邊停著的黑色車子、以及車邊靠著的人，映襯得格外明顯。

    那人一身墨黑，個子高挑挺拔，一手插在兜里，一手拿著手機，正抬頭向上看。

    盡管路燈的燈光打在他的臉上，但因為距離和光線的原因，仍然讓輪廓顯得模糊不清。

    與此相對的，是喬霽此刻從手機里聽見的，對方清晰無比、甚至有些溫柔的聲音：

    “我說了，我只要你一件如果的事?！?/br>
    喬霽攥著手機的手，不受控制地微微發(fā)抖。

    他輕而易舉地，就能想到黎敘未說完的下一句是什么。

    ——我會奮不顧身地去愛你。

    第五十四章

    見喬霽久久不回答, 黎敘又在那頭問：“喬霽？睡著了？”

    “……哪有那么快就睡著了啊！”何況他還光著腳踩在冰涼的陽臺上呢！喬霽這才后知后覺地感覺到冷, 縮回腳往臥室方向跑, 用“啪嘰啪嘰”的聲音掩蓋他吸鼻子的動靜，“你、你等會兒，我馬上就下來?！?/br>
    他身上還穿著睡衣, 是商場打折時買的，喬霽當初在眾多甩賣品里只掃了一眼，看它毛絨絨的、僅有黑白兩色, 看起來簡單又暖和, 隨手就買了下來。等回家以后才發(fā)現(xiàn)，這套睡衣人穿起來就像熊貓, 還是屁股后面帶尾巴絨球的那種，還好他宅在家里也沒什么人看見, 穿起來又確實暖和舒適，干脆就一直這么穿了下來。

    他現(xiàn)在有點猶豫, 是直接穿這身下去還是換一套衣服再下去，不過他一想到冰天雪地中的那抹墨黑身影，就決定還是不要拖延, 直接翻了兩件大衣出來, 自己裹一件，懷里抱一件，揣好手機鑰匙，再換上棉靴，蹬蹬蹬蹬地跑下樓去。

    雖然現(xiàn)在實際上已經(jīng)是四月份, 但北方的雪能從頭年十月一直下到次年四、五月，尤其現(xiàn)在又是凌晨，一天之中最寒冷的時候，喬霽跑出樓道的時候，都能清楚看見自己呼吸間噴出的白氣。

    喬霽本來是想用“你怎么來了”來做開場白的，不過等他走到花壇附近，居然發(fā)現(xiàn)黎敘不知從哪弄來一大堆紅色的蠟燭，正在忙前忙后地、擺成個心形給他。

    雖然土了點兒、也俗了點兒，但用心已經(jīng)明明白白、一片赤誠地擺在了他臉跟前，喬霽再裝傻，就有點兒不厚道了。

    “那個、別弄了，萬一點火把花壇燒著了怎么辦?！眴天V話一出口，真想咬自己——他簡直完全沒有浪漫細胞，誰家被叫下樓表白第一句話是這個??！

    黎敘此時也差不多剛剛弄好，他直起身來說：“我買的低溫蠟燭，無煙無味，不容易引火，也不容易產(chǎn)生環(huán)境污染?！?/br>
    喬霽低頭看，發(fā)現(xiàn)這些蠟燭確實是用塑料防風杯裝著，看起來挺安全的，不過他還是說：“那也別點了，萬一翻了呢，再說在小區(qū)里弄這個怪顯眼的，算了?！?/br>
    黎敘點了點頭，說：“那好?！?/br>
    喬霽：“……”

    黎敘：“……”

    喬霽尷尬得都想以死謝罪了——對不起，我就是個專業(yè)破壞氣氛星人tat！

    好在這里還有一個靠譜星人及時打破沉默：“……我沒談過戀愛，也沒跟人表過白，問同事，都說這套路雖然老但是得人心，百發(fā)百中，我才……咳，對不起?！?/br>
    “不不不，不用對不起！”喬霽忙道，“是我不解……那個啥、風情……你冷不冷，我給你帶衣服了！”

    黎敘連夜從b市開車趕過來，b市雖然與a市相隔不遠，氣候上卻往往比a市溫暖一個季節(jié)。像現(xiàn)在，黎敘身上穿的就是黑色的薄風衣，里面也僅有一件黑襯衣，喬霽看著都覺得他冷。

    黎敘此刻站在蠟燭擺出來的心形中間，喬霽剛要抱著衣服走過去，就聽見他說：“你站在那里不要動，等我走過去?！?/br>
    喬霽乖乖頓住了步子，站在原地，看黎敘一步一步走過來，忽然又感覺手足無措了起來。他嘗試找話題，清了清嗓子道：“那個啥……你剛才在電話里，說的那句話是什么意思？”

    其實他們倆都知道他懂，也知道他就是想再聽一遍而已。黎敘還真的遂了他的意，再輕聲重復了一遍，只不過這次是用哼唱的形式，直接把剛才沒有說出的下半句也唱了出來：

    “如果你已不能控制……我只要你一件如果的事……我會奮不顧身地去愛你?！?/br>
    “或者說，換一種說法?！崩钄⒄?，也用了正常的說話語氣，“如果我們之間有100步，只要你肯踏出第一步，剩下的九十九步，我……”

    “我相信你真的沒談過戀愛了。”喬霽忍不住笑了，“不整這些虛的了，我聽得都想笑……我明白?！?/br>
    他臉紅撲撲的，眼睛又笑得彎彎的，路燈的光投在他眼睛里，像落了兩彎暖黃的小月亮。

    他被黎敘拉著手，一步一步走進擺好的、不發(fā)光的蠟燭圈里。他讓黎敘把大衣披上，黎敘穿上之后就順勢把他裹進了懷里。喬霽自己撓了撓臉，乖乖地靠著他，沒有動。

    “嗯，不說那些虛的了?！彼犚娎钄⒌吐曊f，“喬霽，我喜歡你……我愛你?！?/br>
    ======

    外面畢竟還是太冷，因為還有好多話要說，兩人沒一會兒就把陣地轉(zhuǎn)移到了車里。

    他們坐在后座上，因為喬霽沒穿襪子就下樓，睡衣的褲腿還呼呼往里灌風，沒一會兒就凍透了。黎敘把車里的暖風打開，讓喬霽脫了鞋盤腿側(cè)坐著，兩人面對著面，腿疊著腿，喬霽沒多久就不再覺得冷了。

    外在問題解決好，就是解決內(nèi)部問題的時候了——

    “風晚？他跟我表白了？”面對喬霽的質(zhì)問，黎敘的詫異完全不似作假。

    “啥？你沒看到還一直不理我？只給我個句號？”

    “我那首歌就是唱給你聽的啊，我覺得我已經(jīng)表達得夠明顯的了，這次你怎么也會給我回應，所以下麥之后我就關聲音了，專心等你的消息。什么表白，我聽都沒聽見。”

    喬霽回憶起黎敘一開始那個堪稱茫然的“？”，確認事實=_=；然后再想起對方緊跟的那句“如果是的話，你想怎么樣？”，怒從心頭起：“你還挺會將計就計的啊——！”

    “難得可以逼你一把，我真不想再這么下去了，雖然不太明白是怎么回事，干脆將錯就錯了。”黎敘認錯的態(tài)度非常誠懇，“這里是我不好……不過什么叫我只給你個句號？我記得我在收到你的肯定回復以后，馬上就去換衣服、把準備的蠟燭塞進后備箱，直接開車上高速了。我連一秒鐘都不想耽誤，應該沒給你發(fā)什么亂七八糟的東西啊……？”

    “你自己看。”喬霽把企鵝消息頁面調(diào)出來，舉在黎敘面前，“最開始還有一個句號，后來連句號都不給我了！”

    黎敘看了也笑了：“可能是我那時候太激動，手滑了吧?！?/br>
    他伸手在喬霽毛茸茸的帽子上摸了摸：“……不是故意的，真是對不起?！?/br>
    喬霽臉紅了，感覺自己的腦袋也被他輕輕摸了摸似的：“也、也不用說對不起……可是、風晚為什么要跟你表白啊？如果現(xiàn)實毫無理由的話……呃，我不是要懷疑你啦，就是想知道一下……”

    “應該是他看到，我申請調(diào)動崗位的批示下來了吧?！崩钄⒌ǖ叵肓讼?，說道，“今天白天我就在做交接手續(xù)了?！?/br>
    “調(diào)動崗位？”這個答案是喬霽意料之外的，“你申請的？要調(diào)到哪里去？”

    “就是這里啊。a城。”黎敘云淡風輕地說，“從年前我就一直在申請了，沒辦法，效率太低，直到最近才批下來。我都在想，你要是還不理我，公司又不批的話，我就干脆辭職過來，賴在你家樓下不走了。”

    盡管喬霽知道他說的什么“賴在樓下”應該是玩笑話，但光是黎敘換職位的事，也足夠讓他瞪圓眼睛了：“你真的過來了？還從那么早就在申請？為什么不跟我說？”

    “沒有把握的事，沒有必要說?！崩钄⑸焓州p輕捏了一下他的鼻子，“現(xiàn)在說不也一樣？”

    “怎么能一樣！”喬霽憤憤拍掉他的手，怒道，“你老是這樣，什么都自己扛著，還有出柜、出柜的事情也是……等出了才來告訴我，就不能先找我商量一下嗎？！”

    “你不也一樣。”黎敘順著他放下手，低垂著眼睫道，“你不也是，接到我媽電話以后，就不跟我商量一聲，就擅自決定要遠離我了？”

    喬霽被戳中心虛點，難得地噎了一下：“呃……我那個、我是……”

    “你是害怕傷害她，我知道?！崩钄⑻鹧劬此曇艉苋岷?，“我們誰都不想傷害她，但這已經(jīng)是事實了。預防針我從確認以后，就一直有在打，他們肯定也是意識到了什么才會去試探你。你這么一聲不吭地就全扛下來，要不是我后來查了通話記錄，是不是就這么莫名其妙要被你疏遠、冷戰(zhàn)到底了？”

    “對不起……”喬霽訕訕地道，“……可我不是要和你冷戰(zhàn)到底，真的！我就是想變得厲害一點，能在你面前自信一點，也給他們一個緩沖時間……”

    “你得相信我，出柜這件事，我真的已經(jīng)努力很久了。到最近，幾乎就只剩下一層窗戶紙，最后戳破的時候，誰也沒有歇斯底里，他們只是表示要冷靜一下?！崩钄⒄f道，“剛好我調(diào)到a城，離家也不遠，隨時可以回去看他們，又留有一定距離，大概是彼此冷靜的最好時機了。”

    車里暖風宜人，喬霽的腳丫子被吹得熱烘烘的，聽著黎敘有條不紊的述說，心結(jié)也慢慢被解開不少，不知不覺就泛起了困意。

    他眼皮上下打架，腦袋一歪一歪地，還要努力去摸黎敘的后腦勺：“你、你辛苦了……以后這些事，都可以跟我商量，我雖然可能幫不上什么忙，但好歹咱們能一起承擔……”

    迷迷糊糊地說著，忽然感覺下頜被人捏住，黎敘的深刻五官在眼前清晰放大，噙著笑意的眼睛格外地明亮。

    這……這是要、接接接接接吻嗎？

    喬霽緊張得屏住了呼吸，卻在彼此間幾乎零距離時暫停了。微涼的指尖在他臉上掐了一下，甚至把圓潤的臉頰rou掐得微微嘟起。

    ……什么啊，又是這個套路！

    但顯然套路持有者并不認同他的想法，因為他又抬起頭，在喬霽的眼睛上輕輕吻了一下。

    濕潤的、柔軟的嘴唇觸感，在眼皮上一觸即分。

    喬霽想抬手摸眼睛，手舉到一半，又被看得不好意思地放下了。掌心里濕濕黏黏的，全是熱汗。

    “……還是想問，真的不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了嗎？”黎敘問。

    “一開始是不記得……后來經(jīng)過白小瀾的提醒，我也想起來了啊?！?/br>
    ……他是不會說他還在夢里把接吻補上了這種花癡事的！

    “要是一直都記得就好了……”

    溫柔而輕的聲音，像羽毛一樣，淡淡地從耳邊掠過。以至于到最后，喬霽都有點兒分辨不清，這聲音究竟是來自夢里、還是現(xiàn)實。

    “怎么可以那么容易就把我忘了呢……我可是從第一次見面，就開始喜歡你了啊?！?/br>
    第五十五章

    “喬霽, 別在這兒睡, 容易感冒。”

    “喬霽……”

    “小霽……”

    喬霽被懵懵懂懂叫醒的時候還以為自己在做夢, 車里暖風開得太足，他渾身都暖烘烘的，又被人圈在懷里, 實在是睡得舒坦……

    等會兒！

    他后知后覺發(fā)現(xiàn)自己正靠在黎敘肩膀上，臉騰地紅了，連忙坐直了身體：“不好意思一下就睡過去了……哎喲！”

    因為起得太急, 側(cè)歪了不知多久的脖頸驟然回位, 一陣酸爽襲來，喬霽頓時慘叫一聲捂住了脖子。

    黎敘忍俊不禁, 一邊幫他揉著后頸，一邊笑說：“怪我不應該這么晚還把你叫下來……慢點, 別扭到。”

    喬霽齜牙咧嘴地任他揉，看他的樣子, 忽然想起自己也給他靠過肩膀，也才靠了沒多久，就酸痛得厲害?？蠢钄⑦€若無其事地給他揉后頸, 自己也伸出手來, 給他揉肩膀：“是我太能睡了……這也能睡著，真的是。”

    他一抬頭，忽然發(fā)覺兩人挨得很近，手臂交疊，肌膚相觸, 幾乎能感覺到對方的呼吸噴在自己臉上。

    他手上的動作剛剛一頓，黎敘就也若有所察地垂下眼睛看過來，旋即湊過來，在他臉頰上輕輕一吻。

    喬霽的臉一下子燙了。

    這樣、就算在一起了嗎？

    本以為自己會對來自男人的接觸很抗拒，但等真的被抱了、被親了，才發(fā)現(xiàn)原來并不會有想象中的厭惡和反感，相反，還有那么一點……眷戀。他還以為，為了黎敘，他要花好長時間來適應、忍耐的來著，現(xiàn)在來看，真是……太好了。

    黎敘看他臉頰泛紅，一雙烏黑眼睛卻明亮亮地盯緊了他，心頭一熱又一軟，頓了一會兒，低聲道：“你先上樓去睡吧?！?/br>
    “……?。俊眴天V茫然道，“那你怎么辦？”

    “我在附近找家酒店，也睡會兒，等都睡醒了，咱們再一起吃飯？”

    喬霽下意識脫口道：“那太麻煩了吧，都這么晚了。你、你要不要上來睡？”

    等話一放出來，他臉又紅了——明明他只是不舍得黎敘深更半夜一個人去找酒店，怎么說出口就感覺暗示性這么強、這么污呢！偏偏黎敘這個人，還要在這恥度之上變本加厲——

    “你想我上來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