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jié)
“大舅不必如此?!碧K景擺擺手,顯得十分和氣,“您與我額娘一母同胞,原是長輩,我今日過來,也是自家人敘敘話罷了?!?/br> 見蘇景臉上并沒有不虞之色,布安透出點喜氣,看看兩個異母兄弟的艷羨,暗哼一聲,道:“是。貝勒爺問的事兒,確實是真的。前段時日奴才外甥女幼嵐在外面結識了個蒙古貴女,今日就是那蒙古貴女派了馬車過來請奴才女兒興果出門一起挑選兩套首飾?!?/br> “外甥女?”蘇景道:“可是老太太嫡親外孫女。” 這問法就有點意思了,直叫方英跟色和兄弟倆直犯嘀咕,布安卻樂開了花,點頭道:“正是,就是奴才那meimei和英的小閨女?!?/br> 蘇景笑笑,沒管在邊上不得不裝出一副笑臉的色和跟方英臉上如何僵硬,又問,“大舅可知這蒙古貴女的來歷?” 布安訕訕,“貝勒爺,這,奴才新領了差事,唯恐有點疏漏,實在,實在……”好不容易升了官,不用成天跟牛馬混在一起,他是一門心思想要辦好差順著東風混個出人頭地,哪有空去管家里的女兒認識了幾個小娘子。再說章佳氏都說是蒙古貴女,最近京里來了不少蒙古人,聽說都是來和端貝勒做生意,他自然是愿意家里的女兒和這些人走的近一些,說不定還能幫著探聽點消息呢,要知道蒙古人也不是甚么省油的燈。萬一占著宮里有太后娘娘欺負貝勒爺年輕呢? 不過此時蘇景這么一問,布安察覺到點不對,忙問:“貝勒爺,可是那貴女有甚么地方不妥當?!眲e是知道自己和貝勒爺?shù)年P系,來當探子的罷。被自己腦子里的想法嚇到,布安臉都白了。 蘇景沉默片刻,道:“那蒙古貴女,正是土默土特貝勒嫡長女,欽封的淑謹縣主?!?/br> “甚么!” 這一下別說是布安,就是等著看好戲的方英跟色和都被嚇住了。 淑謹縣主是誰?那是害死格佛赫,他們親外甥女的罪魁禍首!別管人是不是被八福晉下令杖斃的,格佛赫最早是根淑謹縣主起了矛盾沒錯,八福晉也是打著幫淑謹縣主出氣的名號趕到那兒。格佛赫被帶走,被杖斃,尸首被丟在那兒,哪哪兒都跟那淑謹縣主脫不了干系! 甭管他們和格佛赫這個外甥女親不親近,可終歸是自家晚輩。再說了,眼前的貝勒爺可是被大姐一家養(yǎng)大的,格佛赫那和貝勒爺從小一起長大,他們不看僧面看佛面,那也得站在大姐那一頭一個鼻孔出氣啊!瑪爾屯家是人微言輕,拿八福晉和淑謹縣主沒法子,但也沒有還要湊上去親近的道理,否則不是得罪了大姐夫,又得罪了貝勒爺。 布安還要比色和跟方英想的深一些,他畢竟這兄弟倆不同,他與瑪爾屯氏乃是同母所出,瑪爾屯氏身為長姐,喪母之后,親爹續(xù)娶,他受了瑪爾屯氏不少照應。誰想到自己的親閨女竟然和殺害外甥女的人攪合到一起了! 想想真是又急又愧的布安忽然抬手就給了自己一個耳光。 “糊涂啊,糊涂??!”這也不知道是罵自己,還是罵誰了。 蘇景冷眼旁觀,見布安的憤怒哀傷不是作假,方出言安慰道:“大舅也不必如此,那淑謹縣主想必是有意隱瞞身份?!?/br> 布安呵呵冷笑,沒有開口,心里卻另有想法。 有意隱瞞,那是能瞞得住的?身邊下人總要稱呼罷,和英那樣的人,讓女兒和別人來往交際,會連對方的身份都弄不清楚就放心讓女兒坐著人家的馬車出門? 章佳氏畏懼上面那老太太,喜歡討好和英,是不是真不知道淑謹縣主的身份他不能斷定,但和英,還有那個精明的幼嵐,一定是清楚的。說到底,不過是看著人身份高,格佛赫又和她們母女不親近,故而才不放在心上罷了! 蘇景沒有理會這兄弟三個的眉眼官司,“往后,人就不必再見了。” 這一句不是商議,而是命令。 兄弟三個顧不得互相用眼神砍殺對方,忙不迭應下。 “至于小姨母那兒……” “貝勒爺,這,這和英必然也是不清楚淑謹縣主的身份,只當那是普通的蒙古貴女,故而才來往了兩回。”色和看蘇景語帶猶疑,顧不得許多,急忙插嘴為親meimei辯解了兩句。不是他兄妹情深,而是真讓面前的人記恨上,那他這一房往后還有甚么前程可言?為個倒霉meimei,他還真不想把自己一家給搭進去。 “甚么兩回,就是今天一起去街面上逛了逛。”方英瞪了一眼色和,嫌棄他不會說話,轉而看著蘇景一臉討好,大餅臉上都看不見眼睛在哪兒了,“貝勒爺,您放心,奴才肯定好好教訓小妹他們,讓他們上門給您磕頭賠罪?!?/br> ‘呸,不要臉的東西,還要登貝勒府的門呢!’布安見著這兄弟兩就煩。 蘇景沒答應也沒拒絕,只是笑笑,道:“既如此,我府上還有事,改日再來看望郭羅瑪法?!?/br> 原本家里已經(jīng)備下酒席,可蘇景要走,沒人敢留,再說今日蘇景來又透著點問罪的意思,雖說最后并沒真發(fā)話要 怪罪誰,但架不住兄弟幾個都提心吊膽的,只能恭恭敬敬一直送到大門外,看著蘇景騎馬走了。 ☆、第60章 清圣宗 蘇景一走,兄弟三個開始相互指責,最后把康深鬧出來了。 問清楚明白三人爭執(zhí)的原因,康深失望的厲害。 “老大,出了這么點事兒你就穩(wěn)不住了?要怪罪家里的兄弟meimei,你怎的不怪罪你屋里的人?” 我怎么沒怪罪,貝勒爺來之前我正教訓著呢! 布安心里怨康深偏心,又不敢明說,只能在心里嘀咕兩句。 罵完長子,扭頭看到次子和三子得意洋洋的樣子,康深臉上更是難看,罵道:“你們兩個,眼里還有長兄沒有,往后是不是連我說話都不肯聽了?” 方英跟色和忙喊冤,道:“阿瑪,您這是說的甚么話?” “甚么話,人話!”康深眼珠子瞪得比銅鈴還大,一扭頭看著邊上臉拉得老長的老妻,不咸不淡道:“明兒一早托人去一趟高家,告訴和英,這段日子就別回娘家了,好好在她婆婆面前盡盡孝?!?/br> “老爺子!”老章佳氏原本心里就不滿,聽到康深不要閨女回娘家,終于忍不住了。 “嚷嚷甚么!”康深掃了她一眼,對幾兒子道:“天色不早,明兒還要辦差,都去睡罷?!?/br> “辦甚么查,家里就老大沾光得了差事?!鄙凸緡亙删洌纯瞪畈焕頃?,心不甘情不愿的走了。 等人一走光,老章佳氏再憋不住,哭道:“老爺子,您這是怎么說的,好端端的,就不讓和英回門,您可讓她在高家怎么活?” 康深靜靜的看著老章佳氏哭,等老章佳氏實在沒力氣,哭聲漸小,在桌邊磕了兩下煙桿,慢悠悠道:“怎么活,她以前怎么活的,往后還怎么活?!?/br> “您……” “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娘倆個兒盤算著甚么?!笨瞪钗豢诤禑?,吐出個眼圈,看著早已渾濁不堪的眼眸忽然變得明亮無比,“老子告訴你們,仗著貝勒爺?shù)膭?,還想在背后跟著人拖貝勒爺?shù)暮笸龋瑳]門兒!” 老章佳氏對上康深狼一樣兇狠的目光,打了個寒噤,結結巴巴道:“老爺子,您,您這是在胡說甚么,我,我哪敢呢……” “哼!”康深冷笑,收回視線,淡淡道:“你說不敢,就是不敢罷。不過老太婆啊,別怪我沒提醒你,就算布順達他們不是你生的,可你百年后,終歸要進的是我瑪爾屯家的祖墳。難道高家人會給你養(yǎng)老,閨女再親,嫁出去,可就是別人家的了,甭管和英給你許諾了甚么,你可都別亂來,否則……”否則可別怪老子不講情面了。 “你這是,這是怎么了,好斷斷說些叫人聽不懂的話?!崩险录咽虾V定康深不可能清楚自己的打算,無論如何不肯承認。 看妻子死鴨子嘴硬,康深沒再說了。不承認就不承認罷,這會兒不過就是跟著高家參合了點,往后他看得住就保一保,看不住……那也有看不住的法子,總歸誰想壞了他瑪爾屯一族的前程,別說是婆娘,就是親兒子,他也讓他提早下去見閻王! 這一晚,蘇景見了見母族,蘇培盛在外頭也跑斷了腿,好不容易才把宋氏賣出去的藥材弄回來兩株人參,但有個靈芝,還有兩朵雪蓮花,是無論如何找不到了。 順著線索查到最終收藥材的那人聽說是雍親王府要買,倒不敢為難,只是那藥材他賣給了福建過來的行商,這還上哪兒找去。 第二日一早,蘇景過去的時候,正聽忙了一夜的蘇培盛回報消息,四爺聽到被福建的行商買走,當時就撂下粥碗,冷冷的哼了一聲。 蘇培盛嚇得一哆嗦,討好的看著邊上的蘇景。 蘇景插言道:“阿瑪,若真賣給行商,倒不算甚么?!?/br> “是啊。”四爺板著臉冷冷道:“真是行商,也就罷了?!迸戮团虏皇切猩膛叩?,如果賣藥材的時候處心積慮的連藥材商都騙了,那所圖,可就有點意思。 “無論如何,咱們已經(jīng)查了出來,今日又要進宮稟報,娘娘那里,嫡額娘想必會說一說的。”蘇景不認為今日會只有他和四爺兩人進宮。 聽蘇景如此說,四爺沒再糾纏此事,只是想到罪魁禍首,臉上仍然好看不起來,吩咐蘇培盛,“你今日就不必陪我進宮了,把東西親自給宋氏送過去?!?/br> 蘇培盛看了一眼站在邊上不動聲色的蘇景,低低的應了一聲是。 等蘇培盛走了,蘇景猶豫片刻,道:“阿瑪,要不要讓二meimei去……” “不必了?!彼臓攪@了口氣,“與其無用,不如不見?!?/br> 見了又有甚么用呢?宋氏犯下這等大錯,又陰差陽錯的牽扯進內(nèi)務府的事里,不管如何,都不能活著了。她活著,會讓后院的女人心存僥幸之心,也會讓萬歲不滿,還會連累其其格。 想到其其格,四爺叮囑蘇景,“弘昊,今日進宮,且看看萬歲的心情。若萬歲問起其其格……” 蘇景立即會意,道:“阿瑪放心,此事,原本就與二meimei無關,汗瑪法不會遷怒的?!?/br> 但愿如此罷。 四爺對康熙卻沒有蘇景一般的信心。他曾經(jīng)是宮中除去太子身份最尊的皇子,也曾被萬歲親自教導過??少F額娘一去,他的地位就大不如前,有一段時日,萬歲甚至都不愿意見他。再想想太子身邊服侍的人,上至先生,下至太監(jiān)……四爺苦笑,心道你汗瑪法可是一個最愛遷怒的人。 康熙今日本來要見好幾個大臣,得知四爺跟蘇景一起來請見,半真半假對梁九功道:“讓他們爺倆進來罷,到底是父子,有了阿瑪,汗瑪法也就不要緊了?!?/br> 梁九功就知道康熙是想蘇景了,心里有點吃驚康熙對蘇景的寵愛,嘴上道:“萬歲,端貝勒啊,一直都惦記著您,只是快到年關,端貝勒不把手上的差事辦好,哪敢來見您?!?/br> “你啊,不知道被那小子怎么收買了?!笨滴鯇α壕殴吞K景說話沒當一回事兒,令他出去告訴候見的人再接著等一等,先把四爺他們叫進來。 才一來就被叫進去,再看看邊上對蘇景比對自己笑的更諂媚的梁九功,四爺心里居然起了點酸意。 “兒子(孫兒)給汗阿瑪(汗瑪法)請安?!?/br> “起來罷?!笨滴跸仁前逯?,等看到蘇景唇角那一抹笑意時,就撐不住了,招手把人叫到身邊,捏了捏他的胳膊,故作生氣道:“你啊,汗瑪法不召你,你就不入宮了是不是?叫朕看看,倒是沒瘦,梁九功還說你是忙的很?!?/br> “汗瑪法?!碧K景溫聲道:“梁公公說的不錯,孫兒是在盡心辦您給的差事,要是辦不好,孫兒哪敢來見您呢?” 康熙大笑,他就覺得在這個孫子面前說說話才像是祖孫,自在。點著蘇景問,“這么說,你是把內(nèi)務府的事情都查清楚了?” 聽康熙問到這個,蘇景看看四爺,一抱拳,小聲道:“還請汗瑪法屏退左右?!?/br> 康熙收回臉上的笑意,給同樣不敢在邊上賠笑的梁九功使了個眼色。梁九功便把殿中以及原本在后面茶間伺候的幾個宮女都叫出去了。至于四面墻角柱子邊上站著的幾個太監(jiān),那一是心腹,再一個,這幾個太監(jiān)別看身材瘦小,不會說話又不會認字,那都是手上有功夫的。按照規(guī)矩,不管是誰要見皇上,甚么時候要見,要說甚么樣的大事兒,都得有幾個這樣的太監(jiān)在。 “說罷,出什么事兒了,讓你們父子倆一大清早就進宮請見?”康熙端起茶盅,慢吞吞的開口。 蘇景回到四爺身邊,與四爺對視一眼,開口把他這段時日查到的內(nèi)務府種種舞弊之事與崔家莊的事情一起說了。 說到噶岱與博敦善安等人時,康熙尚能穩(wěn)得住,待聽到崔家莊被山洪淹沒,全村只活下來一戶人家時,康熙勃然大怒,咆哮道:“豈有此理!” 所有人都跪了下去,蘇景本來不想跪的,只是看到四爺也伏在地上,無奈之下治好跟著跪下請萬歲息怒。 “順天府在干甚么,大理寺在干甚么,都察院在干甚么,還有步軍衙門!京郊發(fā)生如此大事,死了這么多百姓,他們竟一點風聲都沒聽見?朕自詡天下太平,竟有百姓在朕眼前無辜喪命卻不知情,朕,真是,真是……”真是枉為天子。 “汗阿瑪,此事全乃貪官污吏沆瀣一氣所致,兒臣請命重查崔家莊,以告慰橫死百姓在天之靈?!彼臓斞垡娍滴醣┡?,忙磕頭請求。 蘇景則在心里輕輕嘆氣。 他這阿瑪,關心社稷是真,心有計較是真,可有時候,未免仍有些‘天真’。 眼前的千古一帝,圣天子康熙,真正暴怒的可不是甚么百姓之死,或許他也為百姓之死而痛心,但對于任何上位者來說,所謂的民間損失,百姓疾苦,對他們而言,其實都只是一個個數(shù)據(jù)罷了。數(shù)據(jù)太小,傳不到他們耳里,對他們就是不存在的,數(shù)據(jù)過大,危及統(tǒng)治危及江山,這時候他們就會憤怒,就會處置。說到底,是因為觸動了他們的利益。 ☆、第61章 清圣宗 此時的康熙,也是如此,他憤恨惱怒的是下面的官員如此胡作非為,他竟連一點風聲都沒有聽到,他的耳目被堵塞起來的,他甚至可能在此時有一些恐懼,恐懼竟然有人可以想讓他知道甚么事情就知道甚么事情,想不讓他知道,就可以把事實掩蓋數(shù)年。而且他也在擔心,若背后的人長此以往,變本加厲,必然會導致民怨民憤,那事情,可就大不一樣了。 可即便憂懼,蘇景以為,此事康熙也不會讓四爺去徹查。 無它,雍親王,至少在表面上是一個鐵面無私到固執(zhí)的人。 果然康熙如蘇景預料的那樣,看四爺請命,神色變得有點復雜。 在康熙來看,此案,查,自然是要查,可不能讓四爺去查。否則若背后牽連太廣,四爺不管不顧起來,用上清剿欠銀的手段,那可就情勢不妙了。死了百姓,自然要將背后膽大包天的額人抓出來,但此事,還是只誅首惡就好,至于那些已經(jīng)被送到各家各府的人,其實只要弄清楚背后是甚么人,反倒比把人都抓出來要更好。 看了看一臉堅決四爺,康熙目光移向蘇景,“弘昊啊,你說一說,此事該交給誰去查才好?” 蘇景一點被為難的意思都沒有,痛快道:“汗瑪法,孫兒以為八叔最適合查探此事。” “弘昊!”四爺被拆自己的臺的親兒子弄得怒氣勃發(fā)。 “你喊甚么,朕還在這兒呢。”康熙斥了四爺一句,對蘇景道:“說說看,為何要你八叔?”話鋒一轉,笑問,“你可是還記著你表姐之事,要給你八叔一個燙手的差事?” 蘇景沒有像以往那樣長篇大論的解釋,只是笑笑,“孫兒就是以為八叔適合?!睘楹芜m合,卻是不肯再說。 “適合啊……”康熙咀嚼了兩遍這三個字,忽然失笑,嘆道:“你這孩子,心里比你阿瑪更明白?!彼麑δ樕先詺埩糁鴰追峙瓪獾乃臓?shù)溃骸袄纤陌?,不要怪弘昊,此事,朕本就不打算交給你,戶部的事情,就夠你上心的,這事兒,還是給老八罷?!彼D了頓,語氣里透出點落寞之意,“也叫朕,試試他的真心?!?/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