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妨九福晉是要說這個，九爺一時怔住。

    九福晉見他的模樣，嘆氣道：“不是妾身小氣，舍不得每年那三萬兩銀子，只是一直這么送下去，總不是回事兒。再說，前兒妾身去宮里給娘娘請安，娘娘像是有些動怒了?！?/br>
    想到昔年和八爺?shù)耐M(jìn)同出，又到如今的天涯陌路，九爺心里百轉(zhuǎn)，復(fù)雜難言。

    看九爺不說話，九福晉拿捏他心思，道：“要不妾身接著送？”

    九爺這才道：“再送幾個月，多送些。你看著再讓人每隔幾日就送些冰過去?！?/br>
    這世道，變得真快啊。

    以前他還是不被萬歲不被朝臣看在眼里，只會與民爭利，只能跟在老八后頭想爭一口氣的九阿哥，如今卻是處處受人尊敬，朝堂上萬歲遇事也要問詢幾句的固山貝子了。而以前的八賢王，落魄到只能靠自己接濟才能安然度過盛夏。

    “送冰？”九福晉有點不明白。

    九爺不耐道：“難道你以為內(nèi)務(wù)府那幫看人下菜碟的兔崽子還會照規(guī)矩送冰不成?！?/br>
    “確實送了。”九福晉卻沒一味附和九爺，點頭道：“昨兒內(nèi)務(wù)府先送了八哥家里，才給的咱們。”

    “怎么會？”九爺驚住。內(nèi)務(wù)府那幫奴才的真面目，以前跟在老八身后他看的不少，都是一群跟紅頂白的，除了萬歲和太后，誰不得勢了，他們都敢跟在后頭踩一腳，拿好處。就是宮里的貴妃，有時候都沒法子。

    九福晉提醒他，“爺忘了太孫已回京了?！?/br>
    “弘昊?！本艩斷溃骸笆前?，我怎么把他忘了。”

    內(nèi)務(wù)府那幫東西，怕弘昊可是怕的厲害。畢竟弘昊十八內(nèi)務(wù)府四大世家都給折騰散架的人，也是弘昊，直接導(dǎo)致內(nèi)務(wù)府被殺成了一片血海。

    不過他有點不敢相信，“他交待內(nèi)務(wù)府的？”

    “可不是?！本鸥x說到這兒也有點感慨，“說是太孫囑咐了，不管是不是在家中思過，那都是皇家血脈。爺，要說太孫，可真是……”

    九福晉對太孫侄兒，那是真喜歡。就憑太孫送她好藥調(diào)理身子讓她生了弘晵她真心感激。

    “難怪萬歲獨獨偏疼他。”九爺愣了一會兒神，看著九福晉嘆道。

    連自己的福晉都想法子籠絡(luò)，落難圈禁的老八他也不落井下石，反而令人善加對待，且自己從不刻意宣揚。這樣的弘昊，不管是做戲也好，還是真心也罷，你都沒法挑出錯，不去喜歡。

    尤其是萬歲，上了年紀(jì)，孝順友愛的孫子和斗得烏眼雞一樣的兒子，看中誰，寵愛誰，還用說么？

    “輸?shù)牟辉拱??！本艩斣谛闹邪底試@了一句。

    “爺，太孫來了。”大太監(jiān)周正急慌慌的進(jìn)來。

    “這小子來干嘛?！本艩斷絿伭艘痪洌€是跟九福晉一起出來迎接。

    “九叔，九嬸不必多禮?！币簧硇影壮７奶K景大步跨進(jìn)來，不等兩人行禮，先喊了免。

    “侄兒來的冒昧，九叔別見怪。”蘇景也沒故弄玄虛，直接道出來意，“今日侄兒來，是有件事想求九嬸?！?/br>
    夫妻兩人對視一眼，九福晉趕緊笑道：“不知太孫想要有什么能用的著我這婦道人家。”

    婦道人家四字，頗有些內(nèi)涵。

    蘇景笑笑，“九嬸不必多心，并不是甚么為難的事兒?！彼戳艘谎劬艩?，道：“侄兒只是想問問九嬸，可是與輕車都尉阿克善之妻相熟？”

    只是問這個。

    九福晉立即松了一口氣，痛快道：“是，阿克善額娘是我嫡親姑爸爸?！彼f著有些遲疑，“可是阿克善不爭氣，給太孫添了麻煩？”

    論理，阿克善算是表兄，不過董鄂一族眼下就數(shù)九福晉最風(fēng)光。阿克善雖有個他他拉氏老祖宗傳下來的爵位，但架不住不是世襲啊。所以平素一直牢牢抱著九福晉這個表妹的大腿。說起阿克善，九福晉跟自己兄弟沒差別。

    她還是很喜歡這個眼明心亮又手面大方的表兄，在心里尋思著，要不是太大的錯處，她就幫忙在太孫面前填補填補。

    蘇景以手掩唇，低聲道：“侄兒近日就要納側(cè)福晉，汗瑪法為侄兒挑的人里，有一個，正是阿克善的嫡長女。”

    “果真？”九福晉登時大喜，雖說不是親侄女，但阿克善的女兒宜爾哈也是她看著長大的，這會兒自然滿心歡喜。

    九爺卻看出了不對，道：“這姑娘，你不喜歡？”

    “倒不是不喜歡?！碧K景看了一眼笑容已經(jīng)僵住的九福晉，淡淡道：“侄兒有兩個側(cè)福晉之位，其中一個，侄兒已選中揆敘之女納喇氏。原本汗瑪法提起此事之時，侄兒正打算向汗瑪法進(jìn)言，誰想汗瑪法已從和嬪口中得知侄兒十分看重納喇氏?！?/br>
    九福晉臉上的笑容徹底僵住了。

    聽話聽音，她又不是傻子。何況她管了自家爺一屋子的小妾快二十年，還能不知道女人為爭風(fēng)吃醋的那點手段？

    她這會兒也顧不上先前的打算了，頂著九爺想要吃人的目光硬著頭皮道：“我倒是聽說宜爾哈自幼身子骨就弱，怕是難以服侍好太孫?！?/br>
    九爺橫了九福晉一眼，陰沉沉道：“即如此，那肯定是選秀時候疏忽了，你明日就入宮告訴娘娘?！?/br>
    九福晉頓時像嚼了一個酸橘子，臉都歪了。

    蘇景看目的達(dá)到，也沒有再提此事，笑著問起弘晵。

    九福晉忙令人去把弘晵給抱來。

    弘晵被養(yǎng)的很好，大眼睛三下巴，看到蘇景，也不知道為甚么，笑的特別響亮，還張著胳膊讓蘇景抱他。

    九福晉見狀，忙讓乳母把弘晵抱開。

    “不必?！碧K景擺擺手，很自然的把弘晵接到懷里，姿勢動作都十分熟練。

    九爺一時有些愣，蘇景笑著解釋，“侄兒才回京的時候，為給福沛調(diào)理身子，帶著他睡了一個月?！?/br>
    九爺這回是真愣住了?？吹教K景很耐心的陪弘晵咿咿呀呀說話，弘晵喜歡玉扳指，蘇景不給，卻轉(zhuǎn)而從懷里掏出一塊鑲了顆鴿卵大明珠的長命鎖。一個原本猶豫不決的想法頓時重新浮現(xiàn)在九爺腦海之中。

    送蘇景出門的時候，九爺反復(fù)掂量好幾遍，終究還是開口道：“太孫今日可還有要事？”

    “九叔有事吩咐？”

    “我想讓太孫去見一個人?！?/br>
    蘇景看了九爺半晌，就在九爺幾乎要把好不容易硬起來的脖子又縮回去時，蘇景終于點頭。

    上了馬車后，看到馬車晃晃悠悠是往八爺府去，蘇景只是沖著九爺笑笑，并沒說甚么。

    九爺讓人把馬車停在八爺府后門，怕蘇景不舒服，解釋了一句，“前頭人多眼雜，今兒就委屈太孫一回?！?/br>
    蘇景自然不在乎甚么正門后門的，他打量著九爺緊張的神色，忽然笑道：“九叔，你確定八叔想見我？”

    九爺被噎住了。

    成王敗寇，誰愿意見到曾經(jīng)的死敵風(fēng)光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呢。九爺自然清楚自己跟隨的那個八哥，表面上如何風(fēng)光霽月，內(nèi)心又怎樣爭強好勝。

    何況，還有良妃的死。說實在話，他實在是有些怕老八會一時不智，見了弘昊后干出點昏頭的事情。

    只是，這是目前老八唯一的生機了。他好不容易才下定決心，又好容易才將弘昊帶過來，不試一試，過不了心頭那道坎啊。

    出于九爺預(yù)料的是，在他惴惴不安將弘昊帶進(jìn)來后，八爺并沒有拿喬，很痛快的出來見人，而且也沒有故意弄的儀容不整或是醉醺醺的膈應(yīng)人。九爺能看出來，自己這八哥，是著意收拾過的。

    即便如此，那條腰間玉帶上灰蒙蒙的寶石也明顯看得出是兩三年前的舊物了。

    九爺仰仰頭，鼻子有些發(fā)酸。

    “臣見過太孫。”

    “八叔?！碧K景抬了抬手，指著下方的椅子，“請坐?！?/br>
    看到蘇景在自己府中那自信從容的模樣，宛如主客顛倒卻半點不突兀，八爺不由苦笑。

    是啊，別說一個圈禁之人的府邸，就算天下，將來也是屬于這個侄兒的，他當(dāng)然能自在一些。

    八爺坐下后，與九爺對了對眼神，才道：“太孫突然駕臨，不知……”

    “是九叔帶孤來的?！碧K景打斷八爺?shù)脑?，他沒打算和八爺演甚么叔侄情深，這一套也是要看人的。如果他對八爺都寬仁禮遇，到時候換來的絕不是人們的敬重，而是嗤笑，連康熙都會對他失望。

    看到蘇景對八爺?shù)牟豢蜌猓艩斚衩@了瞎了一樣悶頭喝茶。把人帶來就不錯了，至于其他的，他已經(jīng)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實在管不了。

    八爺顯然心里有數(shù)，“但太孫顯然也想見見我?！?/br>
    這話說的很篤定。

    蘇景其實一直很欣賞八爺，這是一個看上去溫和，實則很喜歡行險，卻又膽大心細(xì)的人。

    若不膽大，不愛行險，以對方的出身，在皇子中的排位，就不會在前太子地位還十分穩(wěn)固的時候就生出了野心，而且還一步步按照自己的計劃朝太子寶座上走。

    其實若沒有自己，若不是他因前期太缺乏根基以致太過以仁善面孔籠絡(luò)朝臣，導(dǎo)致康熙絕不敢傳位于他，若沒有背后那一把他沒有放在眼里，也不曾防備過的刀，他很可能會成功的。

    可惜，時也命也。

    這樣一個人物，盡管是對手，蘇景也不想折辱他，原本他在查到確定一些事情后，就打算來見見他的。

    “孤想知道，八叔這兩年，可想明白了一些事？”

    八爺反問道：“太孫指的，可是弘晢他們?！?/br>
    弘晢？

    弘晢是誰，正是當(dāng)初被直郡王舉報，被八爺隱藏許久的廢太子外室所出的兒子。太子已廢，縱然有前明血脈，康熙終究還是把人容下了。在安頓廢太子一家的鄭家莊修好之后，令人將孩子送去交給了前太子妃瓜爾佳氏撫養(yǎng)，并賜名弘晢。

    不過自己方才說的，可跟廢太子沒甚么關(guān)系。

    但蘇景立即明白八爺不過是用這件事代指罷了，畢竟八爺是絕無可能承認(rèn)他乃刺殺自己的主謀的。

    蘇景喝了口茶，含笑道：“八叔說是弘晢，就是弘晢罷?！?/br>
    八爺暗自松了一口氣，“事到如今，不瞞太孫，弘晢之事，本是宮里娘娘告訴我的?！?/br>
    八爺口里的宮中娘娘，除了良妃，也沒別人了。

    蘇景倒是不怎么意外，九爺卻是大吃一驚，差點沒憋住一口茶噴出來。良妃因出身的緣故，在宮里是出名的老實人，最得寵的時候都沒聽誰說過有甚么張狂之舉，一輩子都是老老實實呆在自己那一畝三分地里，連宮門都很少跨出去，誰想還能知道這種事兒。

    八爺從蘇景臉上看不出痕跡，只好繼續(xù)道：“娘娘一直侍奉慧妃，故而意外得知此事。不過娘娘生性謹(jǐn)慎，無異聽到這事兒后也沒有告訴別人，只是有一回我請安的時候無意說漏了。我出宮后，查到那女子身份有些不對，就用了些辦法，將人帶到我的一處別院，理親王找了幾回，一直沒找到人。我自以為將人藏的十分妥當(dāng)，誰想到后來竟被太孫找到了。”

    一說到這事兒，八爺看著蘇景還有些忌憚之色。

    那時候面前的弘昊才回京多久，但他已經(jīng)能找到連當(dāng)時還是太子的胤礽都找不到的人了。

    蘇景似笑非笑看著八爺?shù)溃骸八园耸迨窍胝f，朱氏自辛者庫被選中到理親王身邊服侍，乃是慧妃一手安排，與良妃娘娘并無關(guān)系？”

    這一問讓八爺如遭雷擊，駭然看向蘇景。

    ☆、第 116 章

    “八叔很意外？”

    八爺抬眸, 發(fā)現(xiàn)迎面對上的目光平靜的不起一絲漣漪, 里面沒有試探, 沒有得意，甚么都沒有, 就好像對方看著的是一件死物。這樣的感覺讓他從心底生出從未有過的畏懼。

    這種畏懼和他以前所經(jīng)歷過的都不一樣。他怕萬歲, 是因為那是君父, 一言可決天下生死。事敗被圈，他怕的是此生再無法一展抱負(fù), 連累妻兒。但面前的弘昊, 他只覺畏懼無處不在, 浪頭一樣一個接一個打來, 連怕的到底是甚么都來不及弄清楚了。

    “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好半會兒, 八爺才勉強找回自己的聲音。

    “此事, 還要從汗瑪法帶我自揚州回京開始說起?！碧K景開始講起了一個漫長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