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為誰春(二)
付清如踏進謝宅的門檻,被喜娘牽引著在司儀的主持下拜了堂,又被帶入新房。 剛才,似乎從蓋頭下面的空隙看見了謝敬遙穿著皮鞋的一點足尖。 離自己這么近,又那么遠。但現在咫尺之間,她卻沒有懼怕。 她知道,不能懼怕和回頭,因為沒有退路。 記起那日他篤定的話,一時諸般滋味翻涌心頭。 謝敬遙,這個名字,此后就要和她緊緊牽連,消磨漫漫時光了。 夜深了,款待賓朋的宴席鼎沸人聲不知何時已逐漸平息。付清如被扶坐在柔軟的西式大床上,硬撐著等他來揭蓋頭,左等右等卻不見人影。 她只在早晨草草喝了碗粥果腹,一天下來沒吃東西,都沒多少氣力了,卻要強自鎮(zhèn)定。 倒是月香心急起來,不滿地嘀咕道:“這都什么時候了,姑爺怎么還不來?” 過了會兒,擔心付清如多想,她又安慰地說:“小姐,咱們再等等。” 付清如點頭,對此并不計較,只是有些疑惑。 寂靜間,聽見外面一陣匆匆腳步聲,有人敲門。 她直起腰背,示意月香出去看看。 月香連忙打開門,見到的是一身軍裝的石磊。 月香探頭左右瞥瞥,確定他獨自一人,不由皺眉追問:“你們少爺呢?” 石磊看起來臉色有些尷尬,躊躇了下才開口道:“付……不,少奶奶,少爺讓我有幾句話當面轉告你?!?/br> 月香見他往里走,立刻柳眉倒豎攔住,“你懂不懂規(guī)矩,這是新房,豈是隨便亂進的!有什么話我可以告訴小姐,她不能見你!” “事出有因,少爺吩咐禮儀從輕,請少奶奶諒解?!?/br> 都說拿槍桿子的男人大多粗魯不懂禮數,真是所言非虛。月香看不慣這莽夫一樣的行為,偏不讓他過去。 石磊和她互不相讓,對她的阻攔也有些不悅。 沉重的鳳冠壓得脖子酸軟,付清如動了動僵硬的手指,方一起身,就止不住暈眩。 “小姐,當心!”月香慌忙小跑去扶穩(wěn)。 她勉強打起精神,走至門口,“他要你轉告什么話?” 石磊默了片刻,眼中似有些許不忍,“趙小姐不慎受了重傷,少爺接到電話已趕去醫(yī)院,特意讓我來轉告少奶奶,實在是事出緊急,沒有時間向你當面解釋,等事情解決回來,再向你道歉?!?/br> 腦中短暫空白,須臾,付清如回過神來。 他是說,新婚夜,她的丈夫還沒有進洞房,就為另一個女人把她撇在這里。 她牽了下嘴角,卻笑不出來。 之前還至少覺得謝三少是個懂禮節(jié)的人,沒想到徒有其表,與那些紈绔子弟沒有不同,陸二小姐,又有趙小姐……但當初是他說她一定會嫁給他,又答應了兩家聯姻。 不管愿意與否,她尚且竭力做好表面功夫,到這時,一個電話,他卻揚長而去,連敷衍都懶得了? 諒解?他的屬下都要堂而皇之闖進新房了,到底是怕她生氣來解釋還是隨口通知? 她不在乎洞房和他的風流韻事,可絕不任他因此羞辱自己,羞辱付家! 大概從來沒想過出現新郎臨陣離去的情況,月香因為這變故不知所措。 冷寂的屋子里,夜風簌簌吹來,吹得頭飾啷當輕響。 付清如突然抬手扯下蓋頭,明亮的燈光頓時晃花了眼。 月香大驚,急道,“小姐,不能揭啊,大禮還沒完成,會不吉利的!” 不吉利?丈夫在新婚夜拋下自己去關心其他女子,是何等無情無義,還怕揭蓋頭這區(qū)區(qū)小事嗎?思及此,付清如注視著石磊,淡淡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吧?!?/br> 石磊望著她,不禁愣住,這不是那晚少爺送回家的女子嗎?她就是付小姐? 觸及那透出冷意的目光,他也覺得自己剛才的行為唐突,忍不住恭敬了幾分,“少爺是無意之舉,一定會解釋清楚的,請少奶奶不要多心,早些休息?!?/br> 風揚起璀璨的大紅霞帔,滿目喜慶,付清如微微仰頭,心中有些說不出的倦怠。 她轉身,掩住房門。 她把自己關在里面,錦繡斑斕的房中,一個人盯著那雙碩大的紅燭靜靜坐著,任憑月香怎樣懇求都不應。 其實月香多慮了,她既不傷心,也沒惱怒,只是覺得累,不想繼續(xù)強顏歡笑。 她摘了鳳冠,脫掉嫁衣倒在床上,就此朦朧睡去。 …… 醫(yī)院幾幢大樓佇立在夜色中,在林木的掩映之下,一片寂靜。 等趙君眉睡著了,謝敬遙才退出病房,關上門。轉身之際,余光看到沈黛坐在椅子上,便微微皺起眉。 “為什么騙我?” “不說她受了重傷,只是骨折的話,三少會這樣著急趕來嗎?” 謝敬遙倚著輪椅不說話,看不出表情。 “你也別怪我欺你,”沈黛捋著臉龐的發(fā)絲,在指頭繞了兩圈,“阿眉那樣穩(wěn)重的人,今天卻從一早起來就神思不寧,出了這漏子,你該知道原因?!?/br> 謝敬遙從煙盒里抽出一根煙點燃,白色的煙霧裊裊升起,將他的眉眼遮蔽。 沈黛笑了,“哦,我還忘了對你說一句,祝三少新婚快樂?!?/br> “不用說些陰陽怪氣的話?!?/br> “陰陽怪氣?我區(qū)區(qū)一個弱女子哪敢?!?/br> 空曠的走廊里,一盞電燈孤零零亮著,空氣中漂浮的消毒液味道還沒完全散去。 謝敬遙和沈黛的交情不多,不過因為趙君眉的關系故而認識,后來偶然得知是叔叔那邊的一個親戚,其父沈兆中是湘東護軍使。 此刻聽她如此諷刺,他也不覺得生氣,抬頭望著外面閃爍的車燈,沉默半晌,懶懶笑了笑,“你好好照顧她。” 見他推著輪椅經過,慢慢走遠,沈黛忍不住提高了聲音,“阿眉不說,是不想為難你,你還要裝作不知道?我替她感到不值!” 背影頓了下,謝敬遙卻沒有回頭,目不斜視地跟著衛(wèi)兵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