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泛起微冷的蟹殼青色，幾只鳥雀在樹枝上嘰嘰喳喳叫。

    錢伯提著兩包藥推開門，一眼就見月香在屋檐下面，拿把蒲扇蹲在小爐子前不停扇著，整個(gè)院子都飄著中藥的澀味。

    他走過去，欣慰道：“丫頭辛苦了，小姐呢？”

    月香煎著藥，被熏得滿臉黑灰，瞧見他像遇到了救星似的說：“錢伯來得正好，小姐現(xiàn)在很不舒服，在屋里躺著，你趕快看看吧?！?/br>
    一聽這話，錢伯忙快步走到屋里去，只見正對門的地方設(shè)著烏雅氏的靈案，靈案上面擺放著牌位，他不免心中哀慟。

    低低的咳嗽聲響起，他看到付清如坐在椅子上，穿一身素白旗裝，淚痕未干。

    伶仃手腕掩在寬大的袖子下，短短兩天，憔悴至極。

    他將手背往額頭一碰，不禁連聲道：“小姐，你得去醫(yī)院才行！”

    付清如昏昏沉沉，搖頭說：“月香也這么說，我倒覺得大驚小怪，這毛病由來已久，買藥煎兩副吃了就好了?！?/br>
    錢伯見這番情形，愈發(fā)心痛難安。

    她費(fèi)力地抬頭，安慰道：“我真的沒事，錢伯不用擔(dān)心?！?/br>
    錢伯欲言又止，良久，從口袋里掏出一樣?xùn)|西遞給她，“小姐，這是我后來在太太房間的廢墟里撿到的，我想會不會有什么用處，就留下來了?！?/br>
    付清如接過看看，是枚被火烤得有些變形了的金制領(lǐng)章。她怔住，混沌的神思似乎微微清晰了些。

    但沒等她想更多，外面忽然傳來一陣汽車聲，接著有幾個(gè)背著槍的警衛(wèi)先推開院門走進(jìn)來，跟在后面的，竟是章繹之。

    她剛撐著起身，他已經(jīng)直接到靈堂中，沉默不語地跪在地上磕頭拜了拜。

    付清如在靈案旁還了禮，章繹之望著她道：“伯母去世很遺憾，要是她跟著我派來接的人走了，或許就不至于遭此劫難了。我這幾天在開會，所以沒來得及過來?！?/br>
    付清如道：“是福是禍躲不過，有月香和錢伯幫著我，都安排妥當(dāng)了?！?/br>
    章繹之點(diǎn)點(diǎn)頭，目光從烏雅氏的靈牌上移開道：“那你收拾收拾，我?guī)闳ビ芰郑院?，我所在之處，就是你的家。?/br>
    她心力交瘁，此刻沒有精神應(yīng)付其余的事，平淡道：“我不去?！?/br>
    他沉沉道：“這時(shí)候了，你還要和我置氣嗎？”

    屋內(nèi)一片寂靜，靈案上燃著三炷香，裊裊煙霧徐徐散開，蔓延屋宇。

    付清如看看他，又看看站在院子里的警衛(wèi)們，心中有些澀然，“我沒有置氣，繹哥哥，請你走吧。不然，出了這道門，你我緣分就到此為止了?！?/br>
    章繹之手握成拳，冷冷道：“別跟我說這些！”

    丁伯上前擋在付清如面前，怒道：“章少爺，你以前也是跟付家交好的，如今太太尸骨未寒，你就要逼迫小姐嗎？你要是為難小姐，我這把老骨頭就豁出去了！”

    章繹之對他的話不以為然，輕蔑笑一聲，盯著她問：“你跟不跟我走？”

    付清如一身孝衣，轉(zhuǎn)身，只往靈案邊站住。

    如被冷水澆頭，他僵在那里。

    她忍著緩緩道：“你和沈小姐婚期將近，我聽玉萍說了，沈小姐那樣的身份對你的仕途自然是錦上添花。你現(xiàn)在身份舉足輕重，言行舉止皆被人看在眼里，不要因?yàn)槲乙粋€(gè)女子白費(fèi)了多年努力。”

    句句點(diǎn)中要害，章繹之更是抑郁，嘴上卻干脆地回道：“白不白費(fèi)不是你說了算！”

    付清如忍著頭暈?zāi)垦５母杏X，挺直背脊從他身旁走過。

    門外的周志生見章繹之臉色陰沉，顯然有動氣的趨勢，忙走近低聲勸道：“處長，總司令和沈家盯得緊，還是算了吧，先……”

    還沒說完，章繹之已經(jīng)從他腰間槍套里拔出手槍，推開他抬手對準(zhǔn)門口的付清如，以一種肯定的語氣道：“你要去找謝敬遙?！?/br>
    突如其來的舉動將眾人都震住了，被攔在院里的月香嚇得渾身顫栗，驚恐地大喊：“小姐！”

    風(fēng)吹過庭院，枇杷樹的枝葉在頭頂窸窸窣窣搖晃。付清如回頭望向他，眼神慢慢寧靜。

    她用帶著些許悲哀的眼睛看著他，幽幽道：“如果我去找他，你要開槍打死我？”

    “砰”的一聲響。

    章繹之扣動扳機(jī)，一槍打在她映在地面的影子。

    他用力攥了攥手指，猛地把槍扔給周志生，抬眼再看時(shí)，付清如已經(jīng)昏沉沉地順著樹干滑下去。

    ……

    沈黛這一晚并沒有和朋友出去跳舞，留在公館里吃了晚飯。

    她喝了口咖啡，用小茶匙在碟子上有一搭沒一搭點(diǎn)著，和沈兆中在客廳通電話，笑著說：“父親，我聽說了，楚叔叔也認(rèn)為兩家這樣分開不好，想見面談?wù)労暇幍氖履?，代表大概這兩天就要到了吧，也承諾您委以重任?！?/br>
    沈兆中道：“這件事我知道，但總有人反對，比如我這位準(zhǔn)女婿章處長?！?/br>
    沈黛把小茶匙一扔，秀眉豎起，“好好的長沙不去，守在這個(gè)偏地方做什么！我看他是昏了頭了，回頭鐵定治治他?！?/br>
    沈兆中笑道：“繹之現(xiàn)在是辦事處處長兼委員會主席，自然是志得意滿，連我這岳丈都說不動了?！?/br>
    “他是這樣的態(tài)度？他也不想想有今天是誰扶的？！”

    忽然聽到外面有丫鬟道：“章先生回來了。”

    話落，章繹之已面無表情走進(jìn)來，身后跟著周志生。

    他看到沈黛，問了句：“今天沒出去？”不等她開口，又道，“我去書房忙點(diǎn)事情?！?/br>
    沈黛從鼻子里哼了聲，驕縱道：“章處長來去自如，哪用得著給我說?！?/br>
    章繹之轉(zhuǎn)頭，往樓上的書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