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拜把子
待劉敬平的攻勢稍稍和緩,方若璇也冷靜下來了,便用力推開他,瞪著他說: “你!不分場合就發(fā)酒瘋!” 她轉(zhuǎn)過臉,望向已經(jīng)懵逼了的三個人,剛要解釋,他們卻齊聲喊道: “我們什么都沒看見!” “看見了又怎樣?”方若璇滿不在乎地一甩胳膊,“沒什么可大驚小怪的,這只是劉公子喝醉了時的常規(guī)表現(xiàn)?!?/br> “若璇,今天大家都在呢,”蕭靜雪試探地說,“我們仨給你做證人,你就答應敬平哥吧!” “他只是我的男閨蜜啦?!?/br> “開玩笑,閨蜜之間會接吻嗎?”凌江笙步步緊逼。 “對呀,你并不拒絕,可能你已經(jīng)動心了,自己都不知道。動心了就接受敬平哥吧,別再吊著他了!”蕭靜雪勸她。 “是他非要親我,”方若璇白了劉敬平一眼,“我沒告他性sao擾就不錯了。要不是姐舍不得,早報警了。況且他喝醉了就愛抓個人親親抱抱……” “那他怎么不親別人抱別人呢?” 方若璇朝旁邊一指,正在“嚴厲”質(zhì)問她的凌江笙和蕭靜雪回過頭,見劉敬平親昵地摟著程嘉樹,跟他咬耳朵,程嘉樹頻頻點頭。凌江笙捂臉嘆息,蕭靜雪趕緊跑過去: “你倆干嘛呢?” “我要聽小程程講故事!”劉敬平閉著眼睛,揚起臉來。 “我們也想聽,”方若璇拉著凌江笙回到座位上,“不能讓劉敬平獨享福利。” “好好好,咱們接著說老師的事,”程嘉樹喝完了酒,在手里轉(zhuǎn)杯子玩,“高四時老師們都對我很好,但還有一位讓我難忘的老師,姓李……” 離他們最近的那一桌上有三男兩女,不知道為什么,吃得急赤白臉的,突然大聲吵了幾句,又發(fā)出一陣大笑。一只酒瓶子翻倒了,骨碌碌滾到劉敬平腳下,他就把瓶子踢了回去。 “我原來待的普通班有一個同學,高考沒考上,就去補習班復讀了。后來我們在食堂里碰見,他才知道我也復讀了。他數(shù)學不好,每周挑兩個晚上去一位退休的數(shù)學老師辦的輔導班,補習到十一點多。他爸他媽白天忙工作,需要早睡,他補習完都快十二點了,哪有人接他?雖說他是男生,家里人還是不放心,怕路上一個人不安全。我們學校那兒有點偏僻,晚上過了十點幾乎就沒有出租車了。后來那個同學問我能不能陪他去輔導班,因為我們兩家順路嘛。她mama知道我打架厲害,能給她兒子壯膽……” “她mama怎么知道你打架厲害?”凌江笙問。 蕭靜雪做了個擦汗的動作: “呃,曾經(jīng)……全校都知道。嘉樹打架……全校聞名?!?/br> “哼,我確實領教過了?!眲⒕雌綒夂艉舻卣f。 程嘉樹斜睨著他: “你領教個屁,對你,我可手下留情了呢?!?/br> “敬平,別打斷他?!狈饺翳叽俚?。 “所以那個同學想讓我陪讀,完事后一起回家。我說我交不起學費,人家老師能同意嗎?他說:‘我跟李老師說啦,你是重點班的高材生,老師給我講的都是很基礎的東西,你還不稀罕聽,嫌浪費時間呢!’我陪他去了一趟,發(fā)現(xiàn)李老師給他補的都是很簡單的,我可以自動屏蔽他們,在旁邊寫作業(yè)。于是我們從此說定了。還有一個原因是,學??傄覀兘毁Y料費,用來買題,這個必須交,但我不敢跟家里多要。我爸媽倒不會不給我,只不過復讀后我就變得特別心虛,每次要錢都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那個同學的mama答應負責我的資料費,我覺得很好啊,就同意了?!?/br> “她也太會占便宜了,”劉敬平悶悶不樂地吐槽,“用那么一點點錢就雇到了這么好的書童和保鏢!” “你激動什么?不會是嫉妒了吧?”凌江笙敏銳地說,“有本事你也雇程嘉樹當書童和保鏢??!” 劉敬平伸出手,一把攬過程嘉樹的頭,差點碰到他的鼻尖: “我拿什么雇你呢?幾百億,還是一顆心?” “以前,都不行,”程嘉樹低聲回答,“現(xiàn)在,都不用?!?/br> 劉敬平興奮地跳起來,指點著周圍高聲喊道: “老板,今晚這些桌的單我都買了!” 方若璇急忙對走出店門的老板解釋說: “您別聽他的,他喝多了,不好意思啊。喝多的人都這樣,必然要吹?!染浦埃潜本┑?;喝了酒以后,北京是他的?!?/br> 程嘉樹也拉住劉敬平: “別鬧了,聽我講故事。話說我去陪讀,本來應該把存在感降到最低才行,但有一天,李老師在講題的過程中,不知怎的把自己給卡住了,站在黑板前一籌莫展。我在下面就不自覺地演算起來——這是一種奇怪的習慣,平時上課老師偶爾轉(zhuǎn)不過彎來的時候,也會問我和班里幾個數(shù)學比較好的同學,大家?guī)椭黄鸸タ穗y題。我算完之后,看李老師卡得難受,就忍不住發(fā)言了。所以他就注意到我了,在我的那個同學做題的空當兒,他找來幾道數(shù)學題讓我做,我一做出來他就開心得不得了,好像是他自己的孩子做出來了似的。然后每次去輔導班,他都找一些題目讓我做,我被卡住時他還鼓勵我再想想。后來我才知道,那些題目里有很多都是全國數(shù)學競賽的題。李老師很和氣,師母也很溫柔,經(jīng)常做夜宵讓我們一起吃,師母還總?cè)o我各種好吃的。我一推辭,他倆就不高興了。整個高四,我在李老師家蹭吃蹭喝不知道有多少回……” 程嘉樹揉著眼睛,揉了一會兒干脆抽了幾張紙巾,定了定神,又說道: “怎么會有這么好的人呢?完全無功利地關心我,不求回報,可我們并不認識啊。我曾經(jīng)很沖動地問李老師,為什么要對我好,他說:‘我就是喜歡聰明的孩子。’我聰不聰明是我的事,也不能給他帶去什么好處啊,他圖啥呢?但不論怎樣,我被他和師母感動了,開始產(chǎn)生一些不切實際的幻想。那天晚上,我在摳幾道難題,一般做題犯難時我都習慣抓頭發(fā),然后就有幾根頭發(fā)掉在桌子上。我沒當回事,李老師坐在我旁邊,竟然伸手把我的那幾根頭發(fā)掃到手心里。我以為他有潔癖,他卻沒有立刻把頭發(fā)扔掉……后來我留意了一下廢紙簍,也沒看到有頭發(fā)。你們猜——我他媽簡單瘋了!你們知道我在想什么嗎?我竟然想到,李老師會不會拿我的頭發(fā)去做親子鑒定了!我怎么會想這種事?這是我整個高中時期最荒謬的幻想?!?/br> 伙伴們靜默了,半晌,方若璇開口說: “可以理解呀。小時候我爸總打我,我也經(jīng)?;孟胱约翰皇撬暮⒆?,我的親生父親因為什么難言之隱拋棄我mama,說不定某天會突然出現(xiàn),和我相認,帶我開啟嶄新的幸福生活?!?/br> “那你也太美化所謂的‘親生父親’了,”凌江笙莫名憤怒道,“也許他就是個渣男,拋妻棄子之后回來要求你給他養(yǎng)老?!?/br> 蕭靜雪輪流看著她倆和程嘉樹,大眼睛里充滿了心疼的淚水。 “其實我內(nèi)心一直感到很慚愧,我那樣想真的挺對不起我爸的,他也愛我,就是方法不太對,”程嘉樹辯解道,“再說,我有時也不大會處理問題,情商不夠,總?cè)撬鷼狻?/br> “心都傷死了,要情商有什么用?”方若璇固執(zhí)地咬住嘴唇,劉敬平轉(zhuǎn)頭注視著她。 “可是高四時我爸已經(jīng)對我很好了,不再打我罵我,我媽也偶爾給我做點好吃的補充營養(yǎng)……我為什么還有那種荒謬的念頭,真不明白啊……” “你mama打你嗎?” “沒有,她從來不打我。但她很軟弱,我爸打我,她都不敢攔著,而且有時候她也聽我爸的?!?“你mama并不愛你啊,”凌江笙馬上指出,“眼睜睜地看你挨打都不管!我相信,如果有人打你,靜雪一定會攔著的,她也很柔弱。” 程嘉樹想起了最初遇到蕭靜雪的情形,情不自禁地抱緊她,哽咽道: “靜雪,你救了我的那一天,我第一次嘗到被人保護的滋味。但我從來沒想過,竟然是個陌生的女孩子護著我,這么膽小,又這么勇敢,這么柔弱,又這么堅強……可能從那里起,我就依賴你了。” “嘉樹,我們其實是互相依賴啊,”蕭靜雪撫摸著他的臉頰,“你不也一直在保護我嗎?” 劉敬平撲過去,趴在程嘉樹的肩頭哭泣著說: “小程程,嗚嗚嗚嗚……我對不起你,你人這么好,卻過得這么艱辛,我還老欺負你!你今天跟我算總賬吧!” 程嘉樹嚴肅地逗他: “我是要跟你算賬!你對王子墨說我是彎的,是不是?” “?。俊眲⒕雌?jīng)]想到他會提這茬。 “你總瞎說什么呀?導致他又給我起了個難聽的外號!” “又?”凌江笙感興趣地問,“他愛給別人起外號?” 方若璇也來勁兒了: “是什么是什么?從前的外號是什么?新外號又是什么?” “不能告訴你們,尤其是劉敬平?!背碳螛渲M莫如深。 “我總有一天會知道,切!”劉敬平不屑地撇嘴。 “然后呢?李老師到底做沒做親子鑒定?”方若璇把話題拉了回去。 程嘉樹差點噴酒: “他怎么可能做?那都是我五迷三道幻想出來的。我跟他八竿子打不著,怎么可能有血緣關系?是我想象力太豐富啦,凡是對我好的,我都希望有血緣關系,那樣就可以名正言順地接受他的好……不過高考之后,我很想報答李老師,就散布消息說我在他家補過課,家長們聽到數(shù)學滿分的理科狀元在他家補課,就紛紛把孩子送到他的輔導班。李老師的學費立馬從一小時一百二變成了一小時兩百,就這樣家長還擠破了門呢?!?/br> “對了,你后來考到七百分了嗎?”方若璇問。 “當然啦,”蕭靜雪代程嘉樹回答,“他的分數(shù)只比省狀元少了兩分。但他激起了我們校長的野心,假期里我倆去看望校長時,他說爭取在我們學校培養(yǎng)出一個理科省狀元,不能總讓哈三中之類的學校搶風頭。反正,嘉樹讓校長滿意了,也讓李老師滿意了,他們都說自己沒看錯人。嘉樹,你不要再糾結(jié)有沒有血緣關系啦,人與人之間的感情不是由那玩意兒決定的?!?/br> “對啊,”劉敬平嚷道,“李老師不是你親爹,卻愿意關心你,你可以認他做干爹嘛!你看,我不就認了一個干meimei么!古人云,落地成兄弟,何必骨rou親,今天,就今天了,我要和你拜把子!” “太好了!”蕭靜雪使勁鼓掌,“我們?nèi)齻€女生作證!” 劉敬平將桌上的盤子撤了,裝模作樣地掏出三根香煙,點燃了插在杯子里,鄭重其事地說: “皇天在上,厚土在下,我與程嘉樹今日結(jié)拜為兄弟,我們以后有福共享,有難同當,坦誠以對,肝膽相照……” “他從哪兒學來的詞?”方若璇笑道。 “我懷疑他早就準備好了,都背熟了,時刻等著跟程嘉樹結(jié)拜呢?!绷杞厦蜃?。 “小程程,該你了!” “我……我沒有那么文縐縐的詞兒?!背碳螛湎肓讼耄皠⒕雌?,你是我生命里第一個不是親人勝似親人的好兄弟,我們今天拜了把子,就是非血緣意義上的親人了。我對你的感情,非0即1,現(xiàn)在我許諾給你全部的‘是’。將來我人不在了,程序也會運行;哪怕rou體消滅了,情誼永存。愿我們永遠做好兄弟,永遠都是生死之交?!?/br> 劉敬平“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你就不能不提什么死亡啊,人不在了的話嗎?聽著很心慌?!?/br> “靜雪說的,只有認真思考過死的問題,才能好好地活?!?/br> 方若璇倒了兩杯酒,端到他們面前: “行了行了,生死之交一碗酒,快喝吧?!?/br> 程嘉樹和劉敬平凝望著對方,碰了杯,皆一飲而盡。 劉敬平手里的杯子滑落在地上,他沒有去擦嘴邊的酒漬,慢慢露出極美的微笑: “我爸說得對,不是時間治愈了人,而是在時間里的某種際遇,讓人重新相信了曾經(jīng)的純真,拾回了遺失掉的美好。小程程,你把我丟了的玫瑰花蕾撿起來,送給了我。今天,我終于徹底地釋然了?!?/br> 程嘉樹聽得很糊涂,但還是信誓旦旦地說: “不管你以前遭遇過什么事,有過多么強烈的不安全感,從今天起,在我這里,你可以放心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