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楚江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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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大伯來串門,滿身酒氣,一副醉醺醺的樣子,母親心里尋思:“看這情形,想來又免不了一頓吵鬧,還是出門去避避這晦氣,不要讓這酒瘋子嚇到我家小楠”,想罷便起身領著剛讀小學的女兒躲出去了。 來到二伯家,只有堂弟和二娘在家,母親自顧坐在土炕上和二娘說話,小楠便和弟弟在地上打起了“pia機”(一種用兩張長條紙疊起來的一種四方形的玩具,分為正反兩面,游戲時,只要用己方的“pia機”掀翻對方的“pia機”,對方的“pia機”就歸己所有)。 大概過了晚上九點鐘,母女倆也困了,于是便告別了二娘,啟程回家。 樸實鄉(xiāng)村小路倆旁稀疏的樹木被月光照的影影綽綽,小村子的夏日夜色安靜的迷人,小楠突然開口道:“媽,我想讓你背我一會兒”。 “你這孩子,都7歲了,還讓人背,什么時候能長大”,母親雖然嘴上這么說,但還是俯下身子把女兒背了起來。 途徑村里唯一的小賣部,母親止住了腳步,轉頭問向女兒:“小楠,想吃雪糕不?” 女兒心里很想吃雪糕,但也知道家里并不富裕,并且自己一直都是大人眼里懂事的孩子,所以還是強忍著咽了咽口水,答道:“不想”。 母親把女兒從背上放下來,塞給女兒三毛錢,望著女兒的小臉用商量的口吻說道:“就買一支,咱娘兩一起吃。你可以去買一支你最愛吃的山楂雪糕!” 女兒既猶豫又興奮的接過錢,“就咱倆吃嗎,奶奶、爸爸不吃嗎?” “沒關系,改天再買給他們吃?!蹦赣H承諾道。 女兒轉身跑進了小賣部,買了雪糕,又急匆匆的跑了出來。之所以用跑的,是因為小楠真的很想快點吃到雪糕,還有就是害怕小賣部家里的那個被圈起來的那個瘋瘋瘋傻傻的兒子。 借著皎潔的月光,女兒非常仔細的拆開雪糕的包裝紙,生怕紙上粘掉一小塊兒雪糕,然后高興的將雪糕遞到母親嘴邊:“媽,你先吃!” 母親看著這么孝順乖巧的女兒,眼睛有些莫名的模糊了,輕輕在雪糕的一角象征性的咬了一小口,“恩,mama嘗嘗就行了,真酸,你吃吧!” 小楠這才拿著雪糕開心的放到自己的嘴里,邊吃邊跟在母親旁邊往家走。 到了家門口,推開門,屋子里煙氣騰騰,看來家里人又抽了不少旱煙。透過濃重的煙霧,小楠吃驚的看到大伯手里正明晃晃的握著一把菜刀,此刻正架在奶奶的脖子上,父親則是呆呆的立在一旁瑟瑟發(fā)抖。 這讓小楠想起每當過年家里殺鵝時的情景,幻想著下一刻是不是也會有大量的血從脖子中噴出。 恍惚間,大伯惡狠狠沖著母女倆說道:“你們終于回來了,今天我要滅了你們全家!” 母親一愣,沒有言語,身體卻在打顫。這本來是該由父親出頭制止的,可是父親是個忠厚老實之人,甚至有些懦弱,一直由著這個不孝的大哥在自己家里作威作福。 時間在那一刻仿佛是靜止了,好像是靜靜的等待著什么事情發(fā)生一樣。 壓抑!憤怒!爆發(fā)!母親的臉白的嚇人,隨之咆哮著:“這么多年,我們到底虧欠了什么?。。∧憬o我滾出去,滾出去!” 母親抄起鍋墻邊附近的燒柴火用的棍子,一棍接一棍的敲打到大伯身上,接著又將棍子向大伯的心口一戳,大伯后退著撞到了后門,當真便真的直接滾了出去。 父親被這一幕完全嚇傻了,見大伯仰面躺在地上站不起來,趕緊過去扶。 此刻,另一件完全讓人難以接受的事情正在一旁靜靜的發(fā)生著——奶奶的血正如山泉撞向石頭一樣,從脖子處四濺開來。 “媽!”父親慘叫著癱坐在地上。 “你也下去陪她吧!”大伯未曾離手的菜刀這一刻在父親的脖子上輕輕掠過,父親就再也沒發(fā)出過任何聲音。 “惡魔!”小楠心中此刻只能想到這兩個字,并且竟然說出口來。 然而這卻招致了大伯更瘋狂的舉動,他舉著刀踉踉蹌蹌的向小楠奔過來,“都死吧!” 小楠瘦小的身軀一動不動,連眼睛都沒有來得及眨一下,就那樣看著,看著刀起之后,落在最后一刻沖過來擋在自己身前的母親身上。 母親用一只手死死抓住大伯的一只手臂,另一只手則從自己的身上將那把深入筋骨的刀硬生生的拔了出來,朝著大伯的脖子揮了出去:“該死的人是你!” 大伯的頭就那么飛了出去,撞到墻上滾了很遠,很遠…… 母親背對著跪倒在小楠身前,鮮血從她的傷口出汩汩流出,可她似乎并不在意,緩緩的轉過頭,臉上掛滿了不舍,但卻仍舊微笑著說道:“小楠,以后,以后……要聽爺爺的話!” 屋子里無處不充斥著令人頭皮發(fā)麻的血腥味兒,隨著母親最后的叮囑,一切又都陷入了徹底的安靜,只留下一個小女孩兒呆呆的站在屋子中央,眼睛都不曾眨一下。 那是母親和小楠說的最后一句話,也是小楠今后自始至終一直遵從到現在的一句話。 大伯砍死了奶奶,爸爸死了,mama也死了。 爺爺是次日從外面匆匆趕回來的,麻利的辦完了一大家子的喪事,末了,只是獨自一人呆呆地沉默了半晌,并沒有說一句悲傷的話,單說了一句:“這都是命啊!小楠,以后就咱爺倆相依為命了!” 小楠被爺爺緊緊的摟在懷里,這一刻,小楠的眼淚終于有機會流出來,并且沒辦法停止。 爺爺一直在縣城的一所中學里做打更人,給家里貼補錢用。在變賣了家里的東西和老房子之后,這回便帶著小楠一同來到了縣城生活! 爺爺喜歡聽收音機,特別喜歡聽評書,單田芳的《童林傳》、《白眉大俠》,田連元的《小八義》,劉蘭芳的《岳飛傳》等評書之類,爺爺自己都能一字不差的講上幾段。 小楠當時才七歲,那個年紀的孩子原本對評書無法理解,但她還是愿意和爺爺每晚準時守在收音機旁,聽完一部又一部的評書,因為她心里記著mama最后說的話,“以后,要聽爺爺的話!” 時間一晃,楚江楠已經出落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由于品學兼優(yōu),順理成章的升入了縣重點高中。 但是,爺爺的身體已經一天不如一天了,終究還是老了。 那天傍晚,小楠放學回到家,進門像往常一樣首先問爺爺想吃什么,卻不見爺爺答自己的話。 等放下書包,走近爺爺的床前才發(fā)現,爺爺已經走了。 “爺爺,爺爺……”楚江楠愣愣的站在原地,一動也動不了。 在楚江楠的心中,爺爺始終是一個對自己寵愛有加的老頭兒形象。他是那么老,好像一棵枯槁的古樹從來不曾繁茂過。他之所以那么老,好像只是為了有資格能夠做她的爺爺。 她從沒有想過有一天爺爺真的會死,她總以為,一個人即使再老,總應該還可以再活幾個年頭吧。 然而這一天,卻還是來了,爺爺還是死了,就像屋頂的灰木房檐,風雨多了,總有一天會腐爛墜掉下來。 真的走了,就那么沒了,完了。 爺爺的一生,除了他最愛聽的評書,楚江楠其實知道得很少。就像爺爺愛她很多,到最后她也只是哭喊了他一聲:“爺爺……” 整整哭了一宿,天終于又重新亮了起來。 楚江楠擦干了眼淚,準備為爺爺辦理后事,發(fā)現爺爺的枕頭底下壓著一個信封,拆開一看,里面有一張存折,還有一封信: “小楠,爺爺的時間爺爺自己知道,馬上就該走了,是時候也該去那邊給你奶奶和爸爸mama賠罪了。 不能當面和你告別,你不要怪爺爺,爺爺是為你好。 這張存折里是一萬零三百四十七塊五角錢,足夠你高中用的了。到了大學,你就申請個助學貸款,等以后大學畢業(yè)工作后再還上。 以后我不在了,小楠一定要照顧好自己?!?/br> 自此楚江楠身邊所有的親人全部死亡,她便開始了一個人獨立于世的生活,一個人做飯吃飯,一個人看書寫作業(yè),一個人整理家務…… 這一天,小楠放學回來收拾屋子的時候,在衣柜的底層角落里發(fā)現了那臺爺爺生前用過的收音機。 小楠將收音機的開關打開,旋動著選臺按鈕,除了滋滋啦啦的聲波,卻沒能收到任何電臺。 “壞掉了嗎?唉……,要是爺爺還活著,這個時候肯定是要我講上一段評書給他聽的。”楚江楠悲從中來,不免回憶起和爺爺一起生活的日子。 也許一個人過的久了,希望屋子來點不同的聲音充實一下,楚江楠一時由著性子竟然學起劉蘭芳的嗓音自顧自開始說起了《岳飛傳》中的一段書來:“北國四郎主金兀朮,追趕二爺牛皋。忽然,迎面來了一員大將,正是岳飛岳鵬舉。金兀朮嚇得哎呀一聲,栽到了馬下,昏過去了。兀朮就怕岳飛,真是聞風喪膽,望影而逃。他以為是岳飛顯圣呢!” “好!好一個岳飛顯圣!”一個熟悉而突兀的稱贊,令楚江楠又喜又驚,當她四處張望一圈,卻還是沒有發(fā)現聲音到底從何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