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事！”林如海一驚，也不等回答，張口安排，“林慶，快去請大夫，我去看看她?！?/br>
    一路進了房，瞧見的就是賈敏面白如紙、眉關(guān)緊鎖地歪在榻上。林如海見發(fā)妻如此虛弱，饒是不滿賈璉鬧出來的荒唐事卻也越發(fā)憐惜。有賈璉這樣的不肖晚輩，敏兒這個當姑媽的向來只會比自己更加難過……

    林如海正想著，眼睛一瞥看見旁邊劉嬤嬤眼睛紅紅的，對自己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皺眉：

    “發(fā)生了什么事？”

    “侯、求老爺給夫人做主啊，夫人、夫人實在是委屈……”

    “劉、咳咳咳！嬤嬤！”賈敏這時候醒過來了，強撐著一口氣，蹙眉阻止。

    “可是陽少爺他！”

    “收聲！”

    她這樣分明是有難言之隱，而且又跟湛陽什么關(guān)系了？

    林如海越發(fā)狐疑，回頭便去仔細逼問了劉嬤嬤。幾番詢問之下，方知不久前賈敏讓林湛陽挑幾樣?xùn)|西做禮物，誰知林湛陽竟毫不客氣，將里頭極珍貴、甚至獨一無二布料寶石美玉等全都挑走了。

    “太太自然不是小氣人，是誠心誠意想要送東西給他，只他也做得太過……一點規(guī)矩也沒有……”劉嬤嬤跪在地上，哀哀切切。

    “這倒也罷了，太太哪里又看重過這些身外阿堵物了呢？只是憂心他這樣不學(xué)無術(shù)、往后、往后可怎么撐起府里呀！”

    “又嘆息自己只是個做嫂嫂的，血脈又隔著好幾重，這到底是難以把握分寸，這才悶出了心火，嗚嗚嗚……”

    “夠了！”林如海被他哭得頭疼，一時也不細究其中紕漏之處，道，“湛陽從前不曾知書明理，只是卻不是聽不進話的，如今跟著時飛（賈雨村字）進學(xué)，往后也只有越來越好的時候，你們耐心與他說，總能知道分寸……我且去與敏兒說，這等小事，哪里值得她這般憂慮了呢？”

    “這、這萬萬不可?。?nbsp;老爺您在衙里，如何知道內(nèi)情，陽少爺那一身蠻力旁人隨意進不得，夫人一介弱質(zhì)女流，如何敢與他說重……他連老師都……”劉嬤嬤想到什么，說到半途啞了嗓。

    “他怎么了？”

    林如海這才得知賈雨村竟已經(jīng)一連數(shù)日不曾到府上授業(yè)，所因竟是林湛陽當日打傷了他！

    這可才真是捅了大簍子！

    不思進取、不尊師長、不重親長、不識禮數(shù)！

    放都中榮國府二老爺賈政那兒早就擺開架勢家法伺候了！

    當然，林如海還是要冷靜一點的。

    他帶著一股不可置信的怒氣去了當事人林湛陽那兒，一進門腳步卻停住了。

    “摽有梅，其實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br>
    女童聲音清脆，宛如出谷黃鶯，帶著一點微喘，但聲音中透出的開朗清亮，卻是林如海頭回見到。

    “這是鰾音，這是代音，我記下了。這個字呢？”

    林湛陽的聲音不大，卻柔潤清冷，語中含笑。

    “念既?！?/br>
    “摽有梅，其實三兮。求我庶士，迨其今兮。摽有梅，頃筐塈之。求我庶士，迨其謂之。我念的對么？”

    “恩恩！陽叔叔好棒！”

    “玉兒也好棒，識得這么多字?！?/br>
    “哈哈！其實沒有啦，前兒陽叔叔說要學(xué)《詩》，黛玉便去尋了書出來特意溫過。且陽叔叔每回問過一遍便能記下，這過目不忘的本事可厲害極了！”

    他們倆居然在學(xué)《詩》。

    準確來說，應(yīng)該是林湛陽這么個十二歲的大男孩，在誠心誠意地向黛玉這個五歲女童討教認字。

    “學(xué)無先后，達者為先”，林如海腦中第一時間想到的便是這八個字。

    甚至還有一點莫名的驕傲！對啊，他家黛玉可不就是這么棒！

    而且聽黛玉的聲音，竟透出難得的孩子氣來，更是讓他這個做父親的欣悅。

    方才的怒氣也自然消弭無聲。

    “哎呀，這就又認了一百個字了！”林湛陽忽然道。

    “嗯！”

    “嗯？天色已經(jīng)晚了，也沒什么可看，且你今日已經(jīng)玩了五六回，再多怕是身體要受不住，不若留到明日一早，我再帶玉兒看可好？”

    “啊？……哦……”

    看什么？林如海心中疑慮，卻更驚訝女兒聲音中顯而易見的失望。

    “哈！逗你的，我們小心著點，小孩子家家的恢復(fù)力可好。”

    “真噠？！”

    “真！不過若是玩累了，你晚飯可得多吃點，不然明天起來肚子餓了叔叔可不管?！?/br>
    “黛玉一定吃到飽飽的！”

    林如海不及反應(yīng)，屋內(nèi)頭一少年一女童就手拉著手走出來，抬眼正跟他對了個著兒！

    林黛玉呀了一聲，小口半開，呆住了。

    林如海也有些尷尬，索性官威日久，強行平靜地癱著一張臉。

    倒是林湛陽格外的淡定……他早就聽到外頭有人來了，只沒想到是林如海罷了。

    林如海來了也就來了唄，頂多有點麻煩——

    “原來是兄長，這是下衙回來了？”林湛陽眨眼。

    “嗯……你們這是要去做什么？”

    林湛陽咳了一聲，手上一拉林黛玉，往墻邊慢慢踱步而去。林如海就見女兒一邊跟著，一邊神情緊張地盯著自己。

    “別怕……兄長當不會在意這種小事的?！绷终筷栞p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