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夕并不知道鳳欽知道多少，可鳳欽聽了她這話并未質(zhì)疑，他沉默了一陣，“眼下你已經(jīng)回了巴陵，不日還要大婚，他便該明白當(dāng)年只是誤會，該現(xiàn)身了?！?/br>
    朝夕唇角緊抿，“父王說的是，我猜哥哥不日就會回來！”

    鳳欽嘆了口氣，“當(dāng)年消息送來孤也曾派人去尋過他，只是并未得到任何蛛絲馬跡，后來孤知道你在淮陰過得不錯，便索性將你繼續(xù)留在了那里……孤是你的父王，更是這個國家的王，你生來命格便兇煞，孤實(shí)在是護(hù)你不住，你……不要怪孤。”

    鳳欽語聲也帶上了沉痛，朝夕深深垂下頭，“是，朝夕明白父王的苦心，當(dāng)年若繼續(xù)留在巴陵，朝夕或許沒有今日，父王愛重朝夕，冊封的極貴胄，朝夕謝父王?！?/br>
    父女相見至今，終是有了些正常的人倫之情，商玦一直在旁看著，此刻不由得上前笑道，“蜀王有蜀王的為難，幸而如今夕夕已經(jīng)回來，有蜀王相護(hù)，夕夕便是蜀國最為尊貴的搖光公主，至于大公子的事，商玦也會幫忙追查，還請蜀王放心?！?/br>
    鳳欽對朝夕的內(nèi)疚還不知真假，面上的陰霾卻是被商玦的幾句話驅(qū)散，他唇角微彎，“還要多謝世子送朝夕歸來，朝夕命途坎坷，老天疼惜她才讓她得了世子垂青?！?/br>
    商玦溫柔看朝夕一眼，卻是搖頭，“蜀王說錯了，商玦得夕夕實(shí)在是商玦之幸，不說別的，光是這‘鹿生于南，幽困于東’的預(yù)言商玦便不能輕視，當(dāng)然，商玦對夕夕的心是真?！?/br>
    鳳欽神色一震，“鹿生于南，幽困于東”的話他當(dāng)然知道。

    四個月前，燕國大敗趙國，可商玦卻不要趙國的城池而只要被拘禁在趙國涼山的朝夕，此事天下皆知天下震驚，其后又有商玦要聘朝夕為妻的流言傳出，隨之一起流傳的便有“鹿生于南，幽困于東”的話，這話初聞之時(shí)叫人震驚不已，可再想之后許多人都質(zhì)疑非常。

    大殷開國帝君殷溱便是白鹿星降世，傳聞座下有白鹿神獸助其完成大業(yè)，后來這鹿便象征皇室王族，而朝夕雖然生在王族，可命格生來便兇煞不堪，哪里能和白鹿星扯上關(guān)系？

    鳳欽心中也是不信這傳言的，這般想著，他目光一轉(zhuǎn)落在了朝夕的脖頸處，商玦看到他的目光便知道他在想什么，隨之一笑，“幽鹿玦已經(jīng)被商玦送給夕夕當(dāng)做聘禮。”

    幽鹿玦……鳳欽心頭發(fā)緊，對那八字預(yù)言的輕視也減輕許多，“鹿”乃決定貴胄神圣之物，朝夕能得到那八字預(yù)言便說明她的命格并非兇煞而是貴胄，而她成為蜀國公主，得燕國世子青睞即將成為燕國世子夫人，也的確十分貴胄……

    這般想著似乎為那八字預(yù)言找到了合適的解釋，可僅僅如此嗎？

    鳳欽心頭莫名一跳，忽而有點(diǎn)不安。

    這不安來的十分詭異，讓他的表情都木訥起來，商玦見狀又道，“這預(yù)言是商玦去無憂谷求來的，自然無假，商玦知道當(dāng)年夕夕的命格被蜀國朝野百官如何詬病，想必到了今日流傳那些言語的也不少，不過蜀王既然知道了這八字便該為夕夕說話了?！?/br>
    商玦是晚輩，而鳳欽已經(jīng)是蜀王，二人身份有差，商玦亦多用尊稱，可此時(shí)這最后一句話商玦的語氣卻強(qiáng)硬起來，鳳欽猛地回神，“無憂谷……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朝夕是孤親封的搖光公主，不論是誰都不能議論于她，世子放心便是……”

    商玦笑開，“這世上還有誰能比親生父親更疼愛女兒的？商玦當(dāng)然放心？”

    鳳欽聞言干笑兩聲，仿佛不能直視商玦的目光轉(zhuǎn)而看向了朝夕，“你雖然早前離了淮陰，可到底在淮陰長大的，洛氏之事你知道多少？”

    ——轉(zhuǎn)而說起了洛氏？！

    朝夕眼底微光一閃，搖了搖頭，“朝夕彼時(shí)也是剛回淮陰，并不知道他們此番是如何通敵的，只是鎬京派來的鄭將軍雷霆手段，看樣子證據(jù)確鑿！”

    鳳欽瞇了瞇眸，“竟然通敵叛國……枉帝國對洛氏信任有加！”

    頓了頓，鳳欽又道，“那洛氏的試劍大會就那般告終了？”

    朝夕點(diǎn)點(diǎn)頭，“不錯，那把劍早沒了蹤影?！?/br>
    “那把劍”是哪一把鳳欽當(dāng)然清楚，否則他也不會排了段凌煙去淮陰，洛氏的試劍大會乃是一大盛事，他自然還打著別的注意，可他怎么也沒想到洛氏最引以為豪的試劍大會竟然能辦的如此失敗，他們自己通敵叛國，還搭上了他兒子女兒的性命……

    朝夕回答的直接，因她知道鳳欽想問的是什么，比起五公主和七公子的性命，他顯然更關(guān)心那一把傳說中能和焚天媲美的寶劍，可寶劍沒了蹤影，他的心思要落空了！

    “想不到洛氏的下場竟是如此，那試劍大會之時(shí)的人命案出了幾宗孤都聽說了，洛舜華死有余辜，只是那洛家小兒的死卻是怎么回事？當(dāng)真是你哥哥？”

    鳳欽問的認(rèn)真，朝夕唇角緊抿道，“應(yīng)當(dāng)是哥哥不錯?！?/br>
    鳳欽的神色便有幾分凝重起來，“那洛家小兒可有對你有何不敬之處……”

    朝夕垂眸，“他的確對朝夕起過歹心?！?/br>
    商玦聞言轉(zhuǎn)頭看了朝夕一眼，下一瞬又轉(zhuǎn)向鳳欽，“大公子至今不曾露面想來是有難言之隱，如今朝夕回了巴陵，局勢變好，他只怕不日便會出現(xiàn)?！?/br>
    朝夕轉(zhuǎn)過頭來，眼底閃過瀲滟微光，卻是真的為商玦之語所動。

    鳳欽也點(diǎn)點(diǎn)頭，“孤也希望如此……”

    點(diǎn)著點(diǎn)著頭，鳳欽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神色一變，他豁然抬頭看著朝夕，“今日晨間你和秦美人相遇之時(shí)可有生出什么口角沖突來？”

    朝夕蹙眉，“不曾，只是……只是發(fā)生了這么多事，秦美人十分介意朝夕?！?/br>
    介意的是什么鳳欽當(dāng)然知道，淮陰一去一位公子一位公主全都死于非命，恰好朝夕也回了淮陰，憑著朝夕曾經(jīng)廣為流傳的兇殺命格，秦美人必定要怪罪到她身上！

    聽到朝夕這話，鳳欽的雙眸緊緊的瞇了起來，他了解秦美人的性子，二人早間在昭仁宮撞見，即便朝夕沒有說什么，他的秦美人可不會什么都不做，鳳欽淺吸口氣，“如你所言，但凡對你不善之人你哥哥大抵都會仇視，那么秦美人的死是不是也可能……”

    朝夕眼瞳頓時(shí)一縮，“父王您是懷疑哥哥殺了秦美人？！”

    因是涉及朝暮，朝夕的語氣格外的急迫，鳳欽被她這么一問自然懊惱，當(dāng)即就要呵斥，眼風(fēng)一轉(zhuǎn)卻見商玦站在朝夕身邊正從容淡泊的看著他，深吸一口氣，鳳欽這才好言好語的對朝夕道，“并非懷疑他，只是你剛才這樣說，而秦美人死的太突然了這才……”

    朝夕粉拳緊攥，萬分篤定的搖頭道，“不是哥哥殺的她！”

    鳳欽這念頭也只是忽然而出，此刻被朝夕這么一激他倒也冷靜兩分，秦美人之死或許會讓朝夕陷入危局，而朝暮大概不會做對朝夕不利之事。

    鳳欽嘆口氣，“是孤多慮了，不會是他?！?/br>
    大抵想到了未曾露面的兒子和接連沒了性命的血親，鳳欽面上愁容一片，嘆口氣，又轉(zhuǎn)過身看向了窗外，朝夕和商玦靜靜看著他的背影，心中的想法幾乎是一樣的。

    當(dāng)然不是朝暮，若是朝暮，秦美人又怎么只是震斷心脈而死？！

    －－－－－－題外話－－－－－－

    這幾天都在外地所以又坑爹了，不過快回家了大家放心，是誰殺了秦美人呢~

    嗯，今天是感恩日，謝謝大家的一路陪伴~謝謝~

    第028章 商玦異樣

    鳳欽已經(jīng)走出藏書樓，又忍不住頓下腳步回頭去看。

    王慶跟在他身后，見此也有些疑惑的隨他目光看回去，樓內(nèi)一片暗光，只有高大書架的陰影一排一排給人壓迫之感，王慶皺了皺眉，“王上，您在看什么？”

    鳳欽回頭，朝崇政殿的方向走去，一邊走一邊將眉頭皺了起來。

    “孤已有多少年不曾來過這里了？”

    王慶唇角微抿，語氣溫和，眼底卻透著兩分謹(jǐn)慎，“王上起初來的很勤，后來國事繁忙自然來的少了，上一次來是兩年前的新年?！?/br>
    侍奴們都老遠(yuǎn)的墜在后面，鳳欽身邊只有王慶一人，他搖了搖頭，“并非是因?yàn)閲路泵?，?shí)在是過了太久了，這么多年過去，她長什么樣子孤都記不太清了?！?/br>
    王慶動了動唇角，最終未敢接話。

    天氣仍然陰沉沉的，將要下雨卻又不曾下雨，鳳欽看了看這天色雙眸微瞇，“由你看來，商玦對朝夕有幾分真心？”

    “這，老奴怎敢……”

    王慶猶豫不決，鳳欽回頭看他一眼，“直說無妨?！?/br>
    王慶定了定神，“依老奴看，燕世子殿下對公主至少有六分真心。”

    “哦？怎么說？”

    鳳欽慢步在前，聽著這話唇角微彎。

    “憑著現(xiàn)如今燕國的位置，世子殿下只需要派人送來國書聘禮，無論想要蜀國的哪位公主王上您都會答應(yīng)，可世子殿下卻親自將公主從趙國帶回來一路送回了巴陵，不僅如此，還處處相護(hù)，適才在西苑，老奴瞧著世子殿下看公主的眼神也有不同?！?/br>
    鳳欽緩緩點(diǎn)頭，“可他為何不急著娶朝夕？”

    鳳欽所言，自然是說商玦定要讓朝夕入宗譜的事，王慶沉吟一瞬，“世子殿下畢竟是燕國的主人，他的妻子將來要成為燕國的王后，自然在身份地位上不能隨意，何況，縱觀世子殿下這三年的手段，他也絕不是為了一份喜歡就能什么都不顧的人，世子殿下有野心，當(dāng)然會有權(quán)衡，公主殿下有了那八字的命格，如今就差一個身份了?！?/br>
    鳳欽腳步微頓，“怎么，你相信那八字命格？”

    王慶神色一凝，片刻之后才小心翼翼道，“老奴信不信不重要，天下人信便可。”

    鳳欽抬步繼續(xù)往前走，瞇眸道，“無憂谷……商玦竟是從無憂谷求來的這八字，連孤也不得不信了，可是當(dāng)年，欽天監(jiān)給出的命格分明是……”

    鳳欽欲言又止，王慶卻是直接道，“王上，今時(shí)不同往日?！?/br>
    鳳欽抬眼看向蜀王宮連綿的宮闕，蜀國是五大侯國之一，從這無邊無際的宮閣飛檐就能窺見百年前蜀國的繁華，可這到底是百年前的事了，天色灰暗，闕樓飛閣的顏色顯得有些暗淡，仿佛昭示著蜀國如今岌岌可危的地位，鳳欽心中沉甸甸的感覺又涌了出來，讓他頗為煩躁，咬了咬牙，鳳欽忽然冷笑一聲，“你說得對，今時(shí)不同往日，不管商玦對朝夕到底是不是真心，我們需要的只是和燕國的關(guān)系，若是趙國孤或許還要防備，可是燕國孤卻不怕，一南一北隔了這樣遠(yuǎn)，怎么樣都犯不到我們?！?/br>
    王慶連忙點(diǎn)頭，“王上英明。”

    說這話，鳳欽的腳下忽然又是一頓，他猛地停下，王慶差點(diǎn)撞到了他身上，王慶訝異的看著鳳欽，便聽鳳欽道，“那把劍，為何會不翼而飛……”

    王慶抿唇，“王上，派去淮陰的人一無所獲，老奴也不知這到底是怎么回事了?！?/br>
    鳳欽神色陰沉一瞬，看著近在咫尺的崇政殿直直走了過去，殿閣前的侍奴侍衛(wèi)齊齊行禮，他揮了揮手徑直進(jìn)了殿門，待在御案之后落座才又道，“好東西自然會惹人覬覦，那把劍費(fèi)了洛舜華一輩子的心血，絕對不是凡品，可惜他未曾看住！”

    王慶也一臉愁容，“只怕要等段夫人回來才能——”

    話音一斷，因鳳欽眼風(fēng)犀利的看了過來，王慶一愣，瞬間反應(yīng)過來，抬手便給了自己一巴掌，“老奴有罪，段美人……只能等段美人回來了?！?/br>
    鳳欽神色凝沉，“她回來，只怕也是無用?！?/br>
    王慶小心的上前了一步，“美人素來心思玲瓏，指不定就會帶來別的消息，時(shí)間過了太久，洛氏當(dāng)年到底如何把劍弄丟的實(shí)在無從查證，不過能從洛氏盜走那把劍必定非常人所為，有這個能力的，只怕和諸侯皇室脫不了關(guān)系?！?/br>
    鳳欽心中的煩躁越來越重，索性閉上眸子仰靠在了椅背上。

    王慶見此不敢再言，鳳欽卻一手攥拳輕聲呢喃，“若真如焚天一般卻被別人得了去……要知道淮陰本就在蜀國境內(nèi)……洛舜華真是廢物……”

    ·

    出宮的宮道悠長，馬車車輪碾過斑駁的地磚發(fā)出吱呀吱呀的響，馬車之中朝夕和商玦對坐，一路上商玦都未說一句話，朝夕本就不是多話之人，也未挑起話頭，待走到宮門之處時(shí)馬車之內(nèi)的氣氛已經(jīng)壓抑非常，朝夕看向商玦，難道他在生氣？

    比起城府，朝夕自認(rèn)比不得商玦，商玦被燕國百姓奉為在世神佛，可他有神佛的高高在上，卻絕對沒有神佛的清靜無為，憑他的功績憑他執(zhí)掌的權(quán)利，他自然不是簡單的人，朝夕只要閉上眸子便能想到商玦慣常時(shí)候那副風(fēng)華凜然從容淡泊的樣子，可只要一睜眼，此刻坐在馬車之中八風(fēng)不動的商玦卻絕對不是記憶之中的那個商玦。

    他面上沒有多余的表情，姿態(tài)也優(yōu)雅安然，可朝夕還是能從他身上體會出一股子凝重，這份凝重從何而來？朝夕心思回轉(zhuǎn)，只想到了適才西苑的慘案。

    秦美人死的不明不白，卻是在早晨和她撞見之后，若今日商玦沒來，她幾乎能想到她即將面對的是什么，可商玦來了，幾句話就破了危局……

    連她現(xiàn)在都是一身輕松，那他的凝重從何而來？

    “出了什么事？”忍無可忍，朝夕還是開了口。

    話音落下，一直坐在主位上的商玦抬眸看向朝夕，深若淵海的眼底果然無法窺探分毫，他頓了頓才彎唇，“沒什么，你沒事便好?！?/br>
    朝夕蹙眉，“你說早知道我有難，當(dāng)真是扶瀾算出來的？”

    商玦搖了搖頭，“不曾，我今日來尋你只是想陪你入宮，卻不想你先行了一步?！?/br>
    朝夕有些疑惑，“那你是為何和王上一起出現(xiàn)？”

    “我入宮的路上遇見了宮中司禮監(jiān)的喪儀太監(jiān)，知道秦美人在后宮出了事?！?/br>
    商玦答得平靜，朝夕卻更為不解，“就因?yàn)檫@個？”

    商玦唇角幾動似乎有什么話要說，一頓之后卻道，“到底是美人，不可能無端死掉，我擔(dān)心你，便直接去找了蜀王，用了扶瀾說你有難的幌子。”

    朝夕直覺這并不是商玦原本想說的話，可他原本要說的是什么？

    既然未曾說出口，那他便不會再說了，朝夕抿了抿唇看向車窗之外，他們已經(jīng)出了宮，此刻的巴陵已經(jīng)全然活泛起來，華衣貴族平頭百姓摩肩擦踵，熱鬧紛呈。

    “今日還是多謝你?！?/br>
    一片靜默之中，朝夕語氣平靜的沒有波瀾，可商玦聽到這話卻瞬時(shí)彎了唇，他身上的沉重感散了兩分，看著她面無表情的面容忽然傾身過來撫了撫她的發(fā)側(cè)，這等親密卻無禮的動作朝夕從未有過，背脊一僵便轉(zhuǎn)頭冷冷的看了過來。

    “你知道道謝，我很寬慰?！?/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