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楷知道了接下來宮女要說的話，他搖搖頭表示自己明白了，讓她不用繼續(xù)說下去了。

    宮女也不知道接下來自己還能夠再說些什么，那些安慰的話語都太過蒼白無力，她自己說著都覺得除了徒加傷悲，再沒有其他的用處。

    失神的小太醫(yī)轉(zhuǎn)了身，離開了雪亦宮，背景看起來冷寂、凄清又傷感，宮女在后面看著他一步步離開視野，悠長地嘆了一口氣。

    他走到宮門口，小元看到他，歡快地叫了一聲“老爺”。

    然而顧楷并沒有如往日一般笑著回應(yīng)，而是面色冷沉地點了點頭，隨后一言不發(fā)地上了車。

    他這副模樣讓小元有些不安，他在顧楷進入馬車后不停地轉(zhuǎn)頭想看看他，希冀能夠從他的表情中發(fā)現(xiàn)一些端倪。

    可顧楷根本不會讓一個小馬夫輕易窺見自己的心緒，所以他在小元好奇的眼神下，毫不留情地把馬車的簾子放了下來，隔斷了馬車外的視線。

    回到宅子后，卞小萍也很快發(fā)現(xiàn)了顧楷的心事，她關(guān)心地出聲詢問，而顧楷則在看了她一眼后，又有些糾結(jié)地把目光收了回去，好像是在猶疑到底應(yīng)不應(yīng)該把這件事告訴她。

    卞小萍也已經(jīng)在皇宮中呆了很久，心思足夠玲瓏剔透，此時見到顧楷一直在看她，眉頭也一直皺著，便明白他想說的估計不是好事。

    她在心里做好了準備，接著就對顧楷說：“你說吧……我知道不是什么好事情?！?/br>
    他們兩個正坐在大廳里，顧楷和卞小萍相鄰而坐，每個人的手邊都放著一杯熱氣騰騰的茶水，熱氣在空氣中升騰著，最終將他們的視線模糊。

    顧楷隔著稀薄的霧氣，看了一眼卞小萍的臉，卻發(fā)現(xiàn)自己看不清對面人細微的表情。

    他定了定神，低聲將自己要說的話說出來。

    不過他可沒有之前的宮女jiejie那么隱晦，他直接將“死”這個字簡潔明了地點了出來，不給對方一點兒緩沖或者借口的時間。

    “安陽jiejie死了。”

    這句話實在是過于言簡意賅，卞小萍連思考都來不及，便明白了顧楷想表達的事情。

    她來不及反應(yīng)，就被這個驚喜的消息糊了滿臉。

    “你說，她……”

    “對，”顧楷面無表情地打斷卞小萍的話，“她死了?！?/br>
    “怎么走的？”卞小萍問。

    “被杖責(zé)了?！?/br>
    她垂下腦袋，用手蓋住了自己的臉，雙肩倒是沒有抖動，看不出是不是在哭泣。

    不知她是在皇宮呆了太久，已經(jīng)習(xí)慣了這種生離死別，還是因為她已經(jīng)疼痛至麻木，卞小萍的臉上竟然沒有太多悲痛的表情，只淡淡地應(yīng)了一聲，便起身出去回了自己的房間，不知道想要去做什么。

    或許是想要一個人靜靜地釋放自己的情緒吧。

    顧楷也不去打擾她，只回頭看著桌子上面的茶水，在過了一會兒后，把它舉起來，模樣堪稱粗魯?shù)匾伙嫸M。

    他出了門，就看到正坐在院子里面和幾位侍女學(xué)習(xí)女紅的卞小茹。

    以前卞家的家境過的不好不壞，但卞柱和卞王氏愛惜自己的寶貝兒子，經(jīng)常省吃儉用給他買rou吃，對于女兒便諸多克扣，反正在他們看來，這個女兒最終也是要去別人家的賠錢貨。

    進了皇城，吃喝都不愁，卞小茹的身子也就如同抽條的柳枝一般，娉娉婷婷地長了起來，看著身材沒那么瘦削，臉頰上面也多了幾分光彩。

    顧楷心中難得地產(chǎn)生了些許欣慰的感覺，于是他走過去，也不聲張，只靜靜站在他們身后，看著卞小茹和這位侍女一起在探討女紅的事情。

    這時，身后突然傳來一個聲音：“喂，快幫我撿一下小馬！”

    說這句話的是卞陽，顧楷轉(zhuǎn)過身，就看到他正小跑著過來，還抬著頭喊出了這句話，不知道是想要叫這里的誰。

    顧楷已經(jīng)很久沒有認真打量過卞陽，頂多在吃飯的時候看上幾眼。

    在飯桌上看到卞陽圓潤的臉蛋時，他還以為是角度問題，這時仔細打量過全身，才發(fā)現(xiàn)他真的是胖了很多……若是再不控制，按照這個速度肥胖下去的話，他就要成為一個圓球了。

    卞陽停在卞小茹和顧楷面前，在這兩個人里面打量了一會兒，最終伸手指了一下顧楷：“你！去給我撿小馬！”

    這種頤指氣使的口氣令顧楷有些厭煩，他輕輕皺了一下眉頭，剛想教育他讓他自己去做，卻被一直注視著他表情的卞小茹發(fā)現(xiàn)了他的態(tài)度。

    卞小茹急忙站起來，接下了話：“我去給你撿，別麻煩姐夫了?！?/br>
    原本打算說出口的話語被卡在了喉口，顧楷嘆了一口氣。

    他們自家人對于卞陽的行為都這么容忍，明明受到不公平待遇的卞小茹還絲毫沒有受害者的自覺，顧楷也就不打算再勸些什么了。

    第48章 實在太熊

    顧楷本已經(jīng)打算離開這片小花園, 回去看自己的書去，卻沒想到卞小茹剛走到卞陽身邊，問小馬被扔在哪里時, 卞陽卻忽然伸手, 大力將卞小茹推開，嘴里還尖叫著喊“你臟！離我遠點兒！”

    他這句話里面是理直氣壯理所當然的嫌棄，好像站在他面前的不是自己的親生jiejie，而是一具不知道從哪里撿到的垃圾。

    突如其來的話語讓顧楷原本打算邁出的腳步停滯住，他猶豫了一下, 還是轉(zhuǎn)回了身, 想替這個老老實實的小姑娘說幾句話。

    但他看到的場景卻出乎意料：

    弟弟如此對待jiejie，在顧楷想來，就算卞小茹脾氣再好, 臉上也應(yīng)該難以抑制地出現(xiàn)那么一兩分惱怒神色。

    可卞小茹卻只是皺了皺眉，然后將聲音壓低勸他別麻煩姐夫, 好像卞陽只是撒了個嬌, 而非用話語侮辱她。

    她的話語實在是柔軟得不得了，顧楷聽著覺得自己就算是個鐵石心腸的人，估計也會軟下來勉強接受她的勸導(dǎo)。

    他對于這個小姑娘心生了些許憐愛, 可卞陽的面色卻根本沒有一點兒松動, 甚至還多了幾分稚嫩的憎恨。

    “你別碰我！”見卞小茹慢慢向自己走過來, 卞陽大叫一聲，接連后退了好幾步，甚至還因為腳步太過急促, 不小心絆了一跤，差點兒一屁股坐到地上。

    看起來他對于卞小茹真的是極為厭惡，因為他在看到卞小茹要過來攙扶自己的時候，直接忘記了身體的疼痛，用兩只小胖手撐地，干脆地站了起來，轉(zhuǎn)身就跑到顧楷身后，伸手死死抓住他的衣擺。

    顧楷低頭看了一眼小胖子的手，又扭頭看了一眼卞小茹無措的表情，還是在嘆了一口氣之后，毫不猶豫地伸手扯開卞陽拉著自己衣服的手，推他到身前面對著卞小茹，冷冷地扔出一個命令：“道歉。”

    他這句話的字數(shù)不多，但殺傷力可不小，無論是被顧楷要求道歉的人，還是被道歉的人，都不由得抬起頭看向顧楷，似乎是想要確定他說的這句話到底是不是在開玩笑。

    可入目的就是顧楷冷淡的面色，他連一個淺淺的笑容都吝惜在這種時候釋放。

    卞陽心中原本有千萬種撒嬌耍賴的方法，但在他看到顧楷的眼睛時，準備好的話都被他不自覺地咽了下去。

    那雙眼睛真冷。

    卞陽毫不懷疑，自己如果不按照顧楷說的去做，他一定會得到很慘的懲罰。

    或許是……或許是，他要讀很多年的書？

    小孩子的腦袋里沒有太多太復(fù)雜的東西，也不像大人一般，對什么有忌憚對什么都害怕。

    他們只畏懼某幾樣?xùn)|西，但若是這幾樣出現(xiàn)，他們便會嚇得屁滾尿流。

    卞陽也是如此。

    他腦補了一下顧楷可能會給自己的懲罰，忽然覺得一直堅持著不愿意妥協(xié)的自己有點兒傻。

    于是他只好撇了撇嘴，嫌棄地看了卞小茹一眼，勉勉強強地說了一聲“抱歉”。

    然而相比起他來說，好像卞小茹受到的沖擊更大，她微張著小嘴，只呆呆地站在原地，面對著卞陽的道歉，支支吾吾了半天，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卞小茹覺得弟弟能夠?qū)ψ约赫f一句溫和的話，已經(jīng)是她莫大的榮幸了，但顧楷心中還是有些不愉，便拍了一下卞陽的后背，問：“沒吃飯嗎？聲音怎么這么??？大點兒聲！”

    在顧楷的監(jiān)督下，卞陽仰著腦袋梗著脖子喊了好幾聲道歉的話語。

    他的身體雖然屈服于顧楷的威脅，可精神明顯還在驕傲地挺立著，因為他一直高高昂起自己的脖頸，那張圓圓的臉正對著顧楷，上面滿是不屑和嘲諷。

    過了一會兒，顧楷總算將卞陽放走，小胖子揉著眼睛往宅子深處跑去，看起來是要去尋找父母給自己主持公道了。

    他的舉動顧楷毫不在意，只過去卞小茹身邊摸了摸她的腦袋，看起來好像一個慈父。

    .

    等晚上吃飯的時候，卞柱和卞王氏果然提起了這件事。

    卞王氏抱著卞陽，讓他能夠坐在自己腿上夾菜，卞柱則用筷子扒拉了半天飯碗里面的米飯，最后還是說：“陽兒還是孩子，小楷你這么說他，萬一他將來思想出了問題怎么辦?！?/br>
    卞王氏在一旁附和，還不時心疼地揉揉寶貝兒子的腦袋，好像顧楷把那里發(fā)出了一個大包一樣。

    聽到卞柱的說法，顧楷頓了頓，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將卞小茹身前的那道rou菜往她面前靠了靠。

    在幾個人驚疑不定的目光中，顧楷扯起嘴唇笑了一下：“陽兒是孩子，小茹也是啊。”卞小茹夾了一顆花生米，剛打算放到嘴里，就聽到顧楷突然提到了她，她抬起頭，愣愣地看著姐夫。

    顧楷向她笑了一下，將腦袋扭回來繼續(xù)自己的話語：“小茹整天被自己的弟弟說臟，罵垃圾，若是未來出了問題可怎么辦？”

    他這一軍將得似乎不錯，卞柱夫妻二人就算十分深愛自己的愛子，也不好意思昧著良心撒謊說卞陽的性格特別好。

    于是，他們眼珠一轉(zhuǎn)，就又換了個方向切入：“小茹是jiejie，讓著弟弟不是理所應(yīng)當?shù)膯?？?/br>
    “弟弟還應(yīng)該尊敬jiejie，可你們看看卞陽整日都做什么？”

    說著說著，顧楷忽然側(cè)過頭看了卞小萍一眼。

    卞小萍正在安靜地做一只吃瓜路人，卻不想顧楷突然將目光轉(zhuǎn)到她的身上，看起來接下來要說的話與她有關(guān)。

    她只得伸手把筷子放下，在椅子上坐好，以一副認真的姿態(tài)聆聽顧楷即將出口的話語。

    “你們總對卞陽說，未來jiejie的東西都是他的，所以他才會變成這樣。”這種直接指責(zé)家長的行為讓卞柱和卞王氏愣了半天，等反應(yīng)過來后，他們心中便充滿了無限的煩悶，說話的語氣也壞了不少：“本來就是……”

    卞王氏將懷中的卞陽抱緊，還想繼續(xù)說什么，卻被顧楷直接打斷。

    他說：“你們不是還對卞陽說，這間宅子未來就是你的？”

    在這句話中，顧楷的尾音很漂亮，但在場的所有人都沒有注意這種細節(jié)。

    他們只都靜默地坐在餐桌旁，坐在根本還沒有被吃上幾口的食物旁邊，互相看了一眼彼此，接著再匆忙將視線放下各自沉吟。

    第49章 開始計劃

    說到最后, 顧楷的語氣一轉(zhuǎn)，指向了卞小萍。

    猛一聽去，倒像是他為了維護卞小萍的利益, 和卞柱卞王氏對上的。

    卞小萍有些驚訝地聽著顧楷說的話, 甚至她才知道卞小茹在家中竟然是被弟弟唾罵的存在。

    她側(cè)過頭看了卞小茹一眼，卻發(fā)現(xiàn)這孩子將腦袋垂得低低的，耳朵豎起來聽著這群人的爭執(zhí)，一句話都不敢說。

    她心中不由得產(chǎn)生了些許憐惜，伸手摸了摸卞小茹的腦袋。

    感受到頭頂溫暖的觸覺, 卞小茹疑惑地抬起頭, 看到是jiejie后，勉力扯出一個有些僵硬的笑容，接著打眼偷偷瞧了卞柱卞王氏還有卞陽, 卻發(fā)現(xiàn)自己被卞陽瞪了一眼。

    她慌忙把視線收回來，好像是做賊別人抓到了一般。

    看著卞小茹的這番舉動, 卞小萍伸手拿起筷子, 用筷子的尖頭在桌子上隨意戳了兩下。

    一直縈繞在耳邊的爭吵聲，她不大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