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節(jié)
這樣耗損內(nèi)力地趕路,以他能為在翻身下馬時都差點沒站穩(wěn),汗水早已浸濕衣衫,他卻跟沒事人一樣站起,甚至還披上了一件新衣,隨魏長筠一同到了這里。 面具后的臉孔因為欣喜若狂而扭曲,一雙猶如深淵的眼從孔洞里透出,恨不能掀起萬丈狂瀾把端清卷進深不見底的黑暗里。 赫連御一手按上腰間的潛淵,語氣愉悅得像個終于如愿的孩子:“你果然還沒死啊……端清,道長?!?/br> 第70章 相斗 赫連御一出來,魏長筠就知道自己不該留在這里了。 自家宮主的脾氣他早就清楚,尤其是在這位道長面前,宮主從來容不得第二個人入了端清的眼。因此魏長筠一揮手,跟他前來的殺手悉數(shù)退去,他自己也運起輕功上前抓住了步雪遙,踏著凸出水面的亂石順勢而上,幾個起落消失在崖頂。 端清不是沒想攔他,只是他腳步剛一動,赫連御就攔在了他面前,潛淵抖手而出,纏綿如水絆住他行動,道:“道長為何來去匆匆,都不肯好好看我一眼?你若想看旁人,我就斷了他們手腳將其做成人彘,擺在你面前好好看夠,如何?” 他笑聲里含著詭譎,仿佛說的不是自己的得力手下,只是一條用廢了的狗。 赫連御說得輕描淡寫,端清也全當(dāng)了耳旁風(fēng),拂塵一掃蕩開赫連御捉隙一抓,踏水凌波向步雪遙遠去方向追去。然而身后紫影閃到面前,赫連御又緊跟上來,右手指套鋒利如刀,迫向端清雙眼;左手持著潛淵輕挽劍花,化成一道白芒割向端清咽喉。 這兩招都向著要害而發(fā),快得不叫人有退避機會,絲毫不見氣虛力竭之態(tài)。端清眉頭一皺,頭向后一仰,右手在胸前畫了個圓,使了巧勁將他右手鎖住,順勢側(cè)身,左手曲肘撞上了赫連御右肋。這一下勁力十足,哪怕?lián)Q成了木石也要被震裂,可赫連御的身體卻固若金鐘,竟是紋絲未動! 輕聲一笑,赫連御振臂一抖,從端清手里脫出,潛淵換到右手,便橫割端清頸項,眼看就要切膚入rou,卻被一根玉簫所擋,再進不得半寸。 近在咫尺,足以讓端清看清楚他右手指套上殘留的血跡——這番交手,端清沒有受傷,赫連御身上也無破損,這血自然是別人的,而且還很新鮮。 端清本就冷淡的臉色更寒,抬掌與赫連御襲來的一指相接,雙方都借力后退,赫連御站立在斷裂的樹干上,端清則落于水上大石,沒分出勝負(fù)。 端清道:“沒想到十年不見,你的《千劫功》已經(jīng)到了第八層巔峰。” 《千劫功》練到第八層,就能通過修羅手以挖心肝、剖丹田的血腥之法吸納他人內(nèi)力充實己身,當(dāng)年它的創(chuàng)造者在面對武林圍殺時一邊血戰(zhàn)一邊以此法調(diào)養(yǎng)自己,竟然力戰(zhàn)七天而不竭,最后是與太上宮祖師對戰(zhàn)絕壁,因一招之差敗亡。 難怪赫連御連日奔波至此,竟能在這么短的時間內(nèi)恢復(fù)余力與他交手。 赫連御笑了笑:“道長不該恭喜我嗎?” “這功法自第四層起便要嗜血蘊氣、以殺養(yǎng)力,你能練到第八層不知道殺了多少人,是為大禍,何談恭喜?” 赫連御拿下了面具,露出經(jīng)久不見日光而蒼白的臉孔,貪婪地看著眼前人:“看到我有如此成就,你不高興?” 端清斂目道:“只是可惜?!?/br> “可惜什么?” 端清睜開眼,一雙冷眸更不見半點人氣:“可惜當(dāng)年,沒廢了你?!?/br> 此言一出,赫連御的眼睛登時就紅了。 血絲爬上眼白,眼瞳黑如化不開的血墨,赫連御忽然笑了起來,笑得前俯后仰:“哈哈哈哈,果然是你啊……我早該知道,哪怕四海都被三山填平,你也還是頑固得愚不可及!” 話音未落,他深入離弦之箭掠向端清,人未至,劍已展鋒,于水花四濺時劃開一道飛虹,濺上的水珠也順著劍鋒倏然轉(zhuǎn)出,彎彎一刃,恰似水中明月飛出,直逼端清咽喉! 端清手中拂塵一甩,畫圓為鎖纏住劍鋒,雖然下一刻就被絞碎,卻也爭了一合之機。但見他棄了拂塵,腳下一錯,背脊在劍上一靠一轉(zhuǎn),人便到了赫連御身后,順勢一掌打向他的頭。 這一下太快,赫連御來不及回防,頭上就被結(jié)結(jié)實實地拍了一掌,頓時腦中嗡鳴混沌,七竅都流出血來,險些就被內(nèi)力震得腦漿迸裂。 端清,斷情,果然毫不留情。 嘶聲一笑,赫連御劍鋒向后陡刺,逼開端清之后抬袖擦去面上血跡,轉(zhuǎn)身時已不見痛色,唯獨一雙眼猩紅如血。 端清肩頭見了紅,赫連御劍尖上沾上一點薄薄血色,他用指腹在上一抹,張口珍惜地舔凈,臉上是病態(tài)般的興奮。 “我后悔了,道長?!焙者B御勾起嘴唇,“當(dāng)年我不該看著你跳崖,應(yīng)該抓住你,把你的血放干一滴不漏地喝下,將皮囊做成人偶,一定就能長長久久地?fù)碛邪桑 ?/br> 他言出無禮,神態(tài)行為更是荒誕放肆,沒等端清說話,便見劍光再起,赫連御如影隨形,只片刻間就到了端清面前,劍勢奇詭極快,刺向端清心口。 下一刻劍鋒入rou,血色順著劍身蔓延,流淌在赫連御持劍的手上。 不似旁人熱血guntang,端清之血是溫涼的,仿佛沸騰后漸漸冷卻,只剩余溫。 赫連御這一劍快如驚雷,端清手無寸鐵,背后無所退避,便在間不容發(fā)之際,抬手握住了劍刃。 潛淵雖然是軟劍,但是灌注內(nèi)力之后就剛硬無比,這一下切開皮rou幾可見骨,端清卻依然不知道疼一樣,握劍的手穩(wěn)如磐石,冷冷地看著赫連御。 赫連御只要再一動,也許就能削去他四根手指,可是這一下四目相對,他就連呼吸也放緩了。 “連自己的情緒都控制不住,究竟是你在放行縱情,還是被《千劫功》給奴役了?” 端清慢慢松開手,血順著指頭滴落下來,他看也不看自己的傷口,將這只血手籠于袍袖,執(zhí)蕭的左手忽地向前疾點,打中赫連御天池xue,后者頓覺胸中內(nèi)息一松,全身都卸了力,差點跪了下來。 “十年不見,你越活越回去,到如今我終于開始看不起你了?!?/br> 端清在說話時轉(zhuǎn)過了身,語氣依然清淡不聞喜怒,從頭到尾都是這樣近乎無視的漠然。 赫連御的神情茫然了片刻,隨即又很快歸于沉寂,一雙眼褪去血色,依然滿含不甘。 他忽然開口了:“道長,留步?!?/br> 端清腳下頓了頓,沒回頭:“何事?” “你十年不出世,如今下山攪進渾水,甚至還來了葬魂宮……”赫連御低低地笑了兩聲,“是為了顧欺芳的那個好徒兒吧?” 端清側(cè)過臉,道:“你知?” “前幾天,我才見過他。”赫連御用手帕擦去潛淵上的血,又小心地把帕子疊好收起,“他現(xiàn)在可不是顧瀟了,改名換姓叫‘葉浮生’,沒缺胳膊斷腿,武功也進境很快,驚鴻一脈算得上后繼有人了?!?/br> 葉浮生。 眉頭一皺,端清把這三個字在心里念了一遍,忽然想起了古陽城里打聽到的只言片語,可惜那時候他忙著向葬魂宮趕路,也就沒細問。 想不到竟是錯過了。 赫連御笑道:“早知道你要找他,我這次就該把他給帶回來,說不定道長還能賞我一個好臉色?!?/br> “他在何處?” “分路時在北方安息山,現(xiàn)在嘛……他身邊跟了個百鬼門的小輩,是百鬼門現(xiàn)任門主,應(yīng)當(dāng)是隨之南下了?!?/br> 端清腳步再起:“多謝告知,后會有期?!?/br> “慢著!”赫連御開口道,“既然我回了道長的問題,道長也回我一個問題如何?” 端清終于轉(zhuǎn)過身,目光淡淡:“你說?!?/br> “當(dāng)年顧欺芳身死,道長自此遁世,著實讓我掛念許久,至今不能釋懷,想必道長亦然。”赫連御笑了笑,手指屈伸舒展,仿佛cao握著無形命運,“倒是顧瀟作為她的徒弟,師死之后未曾守靈掃墓,多年來不知所蹤,甚至還變換名姓身份,未曾歸山祭拜,之間種種實在讓我這外人說起來,都覺齒寒呢?!?/br> 這話里像埋了無數(shù)淬毒的芒刺,端清倒是不為所動,只聲音更冷:“你究竟想說什么?” “只是想知道一件事罷了?!焙者B御抬眼與他四目相對,一字一頓,“道長如此費心尋他,究竟是要找回久不歸家的徒兒,還是……要跟殺妻兇手,討個公道呢?” 第71章 密林 洞冥谷,位于中都環(huán)山抱水之地。外面是迷霧林,常年瘴氣縈繞、陰云垂地,林中設(shè)了數(shù)道迷陣和機關(guān),外人易入難出,因此又被稱為“死人林”。 自離開清雪村,楚惜微就跟百鬼門設(shè)在北方的分舵取得聯(lián)絡(luò),一路潛行秘蹤,也算是有驚無險,如今終于到了洞冥谷外。 死人林不大,但常年不見天日,因此昏暗死寂,陸鳴淵走入其中就不禁皺了皺眉,本能地握緊白紙扇。 秦蘭裳在他身邊見得分明,伸手拍了拍他的胳膊,小聲道:“跟著我們走,沒事的?!?/br> 他這才緩緩?fù)铝丝跉?,只是握扇的手仍沒松口。 這林子太危險,始終都覺得有無數(shù)雙眼睛看著自己,仿佛芒刺在背,葉浮生依然走在斷后的位置,看似懶散到幾點,實則無懈可擊,對楚惜微的背影笑道:“這倒是片風(fēng)水寶地?!?/br> 楚惜微腳步一頓沒回話,秦蘭裳翻了白眼,扭過頭道:“葉叔你真會說笑話,我長這么大,還是頭一回聽說‘死人林’是好地方。” 葉浮生伸出食指在唇前一比,幽幽道:“就是因為死了不少人,才是風(fēng)水寶地呀。” 他這話里像藏了小陰風(fēng),陸鳴淵莫名一抖,“嘩”地一聲展開白紙扇,只露出一雙兔子眼弱弱看:“為、為什么……” 秦蘭裳:“……”真沒出息。 葉浮生的眼里閃過一抹精光,聲音壓得更低,幾乎是湊在陸鳴淵地耳邊,悄悄道:“因為……死的人多,地就越肥,才能養(yǎng)得了尸鬼??!” 仿佛是應(yīng)了這烏鴉嘴,他話音未落,一只手突然從鋪滿爛泥落葉的地下伸出,一把抓住秦蘭裳的腳踝向下一扯。秦蘭裳連聲驚叫都來不及,就覺腳下一空,陡然陷出一個大洞,把她拖了下去! “秦姑娘!”陸鳴淵大驚失色撲到洞邊,下面黑得伸手不見五指,竟有深不見底之感,沒等葉浮生開口,他就一咬牙,縱身跳了下去。 發(fā)生這么大動靜,楚惜微不可能沒聽見。葉浮生一抬眼,只見楚惜微的背影不知何時消失了,周圍的霧氣在這片刻間更濃,猶如一鍋漿糊般粘稠,叫人看不清任何東西了。 前方傳來打斗聲,葉浮生耳朵靈,聽出了楚惜微隱約的怒斥,伴隨刀劍相撞的鏗鏘聲響。他眉頭一皺,腳尖往地上一點,就像驚鴻點水,掠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忽然,葉浮生的身體陡然一頓,在半空中生生扭轉(zhuǎn)了腰,一腳在旁邊樹干上踏過,借力落了下來。 他原本要前往的路上,于幾棵大樹間縱橫了數(shù)道鐵絲,離地一丈,交織如網(wǎng),纏著密密麻麻的柳葉小刀,鋒利無比,上面還殘留著陳舊血跡,只是被濃霧遮掩,叫人不能及時發(fā)現(xiàn)。 如果葉浮生適才沒有因為聞到血氣而停下,現(xiàn)在就該為這張鐵網(wǎng)添上新血,變成一堆拼不回來的碎rou去養(yǎng)這片地了。 “倒是好靈的狗鼻子?!?/br> 一個聲音從葉浮生背后傳來,葉浮生腳步未動,人卻向前滑了一截,恰好躲開那人捉隙一抓,這才回過頭。 濃霧是白色,那人也穿了一身白衣,連頭發(fā)都被白布包裹,帶著尖帽子,只露出一張臉,活像地府來的無常鬼。 這張臉卻比這身打扮更可怕——他面上蒙了一張皮,看不出五官,只能隱約覷見輪廓,好似有什么怪物在皮下隆起。 葉浮生眨了眨眼:“這玩意兒看起來不大透氣,覺得憋悶嗎?” 來人道:“活人才用呼吸,鬼是不用的。” 說話時本該有熱氣噴出,可是面皮上依然不見端倪,似乎在說話的時候沒有隨之吐息。 葉浮生饒有興趣:“你是誰?” “白無常。” 葉浮生環(huán)著胳膊:“既然是鬼,怎么見了門主的客人,還要動武?” “百鬼門的朋友都是死人,可你們不是?!卑谉o常笑了一下,“門主壞了規(guī)矩也得受懲,至于你們……就由我等代勞了?!?/br> 最后一字尚在口中,這人已逼近葉浮生,他的右手竟然是齊腕而斷,被裝上了一只精鐵鑄成的爪子,上面有暗光閃過,一看就是有毒的。 葉浮生可沒打算被這玩意兒開膛破肚,雙腳一錯,身體就一個虛晃閃過這招,右手拈指如花捏住他手腕,左手在這人腰上一抓,同時左腳踢開對方立足的右腿,三下同時使了巧勁,借力將個比自己大了一圈的人給甩了出去。 白無常身法詭譎,只手在樹上一拍,身體倒轉(zhuǎn),又向葉浮生撲來。葉浮生聽聲辯位,腳下一動就要避身,不料一道黑色長鞭兜轉(zhuǎn)而來,順勢絞住了他左腿,用力一扯帶得葉浮生趔趄一下,身體就失了衡。 眼看鐵爪逼命,葉浮生陡然俯身,一手撐地,雙腿就勢一揚一落,暗處那人棄鞭不及,被他這一翻身生生拽了出來,鐵爪收拾不及在其身上一錯而過,帶出一溜血色。 “原來鬼也會流血,長見識了。”葉浮生收掌起身,只見這人也跟白無常一般打扮,只是都換做了黑色,身形也能看出個嬌小的女人,登時便笑了,“我看二位不該叫黑白無常,喚‘雌雄雙煞’才是?!?/br> 話音未落,一鞭橫掃而來,恰似毒蛇吐信,勢要將他絞殺,葉浮生仗著輕功避了這一下,可白無常卻早已算到他躲避位置,他這一轉(zhuǎn)身就不得不與之提掌相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