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節(jié)
色空將玄心琴放下,捧起這層琴盒,向端清的方向推了過去。 他聲音依然很輕,卻帶了如釋重負(fù)的淺笑:“端涯道長臨終所托,愿我能替他繼續(xù)以《問水》滌去此劍兇性,今日總算能物歸原主了?!?/br> ———————— ps:下次不輕易寫和尚道士了,精神層次不夠,給跪qaq 注:改自高適《別董大》:“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br> 第114章 面具 渡厄洞并不是個適合談話的地方。 謀定一番后,楚惜微思量著步雪遙怕是該回來了,便與葉浮生定好了緊急聯(lián)絡(luò)的方式,準(zhǔn)備先離開這是非之地。 葉浮生惦記著玄素,便繞路準(zhǔn)備往密室一行,楚惜微臭著一張臉,倒也沒說什么,只化身成一道暗影緊隨其后,活像條甩不脫的尾巴。 葉浮生倒也沒想甩脫他,一邊注意著周圍情況,一邊在心里頭把想說的話盤旋了一遍,奈何千言萬語糾纏成一團(tuán)亂麻,在這電光火石間是怎么也理不清。 他是深知很多事情拖得越久就越麻煩,哪怕現(xiàn)在不該是兒女情長的時候,也當(dāng)先給楚惜微一顆定心丸,才能讓其安安分分地沉下心來做事,免得心里牽掛又生旁礙。奈何葉浮生雖然想得清楚,平日里談笑調(diào)侃也信手拈來,可眼前不是一場輕松的玩笑,交付的是兩個人一輩子的答案,無論如何也不敢輕慢。 沒等他想好,突覺身前勁風(fēng)掠過,葉浮生只手撐住洞壁向旁閃避,順手還拉了楚惜微一把,腰間驚鴻刀已蠢蠢欲動。 好在來人不是敵手。 玄素借著洞內(nèi)微弱火光,瞥見了葉浮生和他身后的楚惜微,雖不識得后者是誰,但目光在兩人交握的手上一掃,覺得總算是友非敵,便也不多廢話,道:“走!” 葉浮生打量了他一眼,相比于自己,玄素的樣子可算是狼狽,灰頭土臉不說,衣袍上還被扯開幾道口子,印上了斑駁血跡,活像是從地府走了一遭。 他沒急著問,兩方既然會合,自然先得離開此地才做打算。三人俱不多話,只調(diào)換了下位置,變成了楚惜微在前,葉浮生斷后,讓玄素在中間有了喘息之機(jī)。 楚惜微也是做慣了夜貓子,在這昏暗又彎繞的洞xue里如魚得水,又有葉浮生這個膽大心細(xì)的人在后面抹平蛛絲馬跡,一行三人很快繞過了崗哨,順著絕壁又攀爬上去,所幸沒有遇見步雪遙。 他們不敢在這附近逗留,一口氣使出輕功奔到了樹林里,有了夜色和樹木暗影做遮掩,才緩緩松了口氣。 一棵大樹上呆了三個大男人,玄素靠著樹干調(diào)息,楚惜微和葉浮生一左一右占據(jù)了一根樹椏,前者凝神注意著周圍,后者眉眼低垂不知在想些什么。 直到玄素呼出一口濁氣,臉色恢復(fù)了些,撐著葉浮生遞來的手站起來,開口問道:“多謝了,未請教這位……” 楚惜微看了看他搭在葉浮生胳膊上的那只手,又恢復(fù)了對外人一貫的冷漠:“楚惜微。” 玄素莫名哆嗦了一下,他攏了攏道袍,覺得自己大概是近日疏于練功,內(nèi)力都有些不保寒暑。 葉浮生倒是對楚惜微這一眼看得分明,暗道了一句“醋壇子”,又忍不住笑起來,問玄素:“見到西佛了嗎?” “色空禪師的確在那間密室里?!毙匾娝槐苤M楚惜微,一邊在心里猜測對方身份來歷,一邊也就順勢把自己的見聞?wù)f了出來。 他對那些發(fā)瘋之人印象深刻,只覺得人間地獄莫過于此,說話間手指撫過衣袖上的抓痕,眉目都染上煞氣,語氣中更難免義憤填膺。 可是夜色黑沉,專心講述的玄素并沒有注意到,葉浮生的臉色慢慢變白了。 昏暗山洞,瘋狂人牲,困獸猶斗……哪怕他剛才沒有跟玄素進(jìn)去,這些畫面也瞬時浮現(xiàn)在腦海中,歷歷在目,分毫必現(xiàn)。 仿佛經(jīng)年噩夢一朝重回,寒意從腳底直貫天靈,四肢百骸的熱血都頃刻涼透,唯有握刀的手似被guntang灼傷,忍不住松了開來,手指還在發(fā)顫。 丹田里突然傳來劇烈刺痛,胸腔中內(nèi)息一炸,葉浮生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他人在枝椏上,這么一退恐怕要摔個四腳朝天。 一只手在間不容發(fā)之際伸過來,穩(wěn)穩(wěn)攬住了他的臂膀,葉浮生后背靠上了一個堅挺胸膛,并不算十分寬大,卻有溫?zé)嵬高^衣衫傳過來,把浸入骨髓的寒涼慢慢壓下。 玄素沒注意,楚惜微卻從來沒錯眼他一分一毫的情況。在葉浮生臉色甫變之時,楚惜微就騰身移步落在了他身旁,可這個向來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人,現(xiàn)在竟然絲毫沒注意到。 “你在想什么?”楚惜微的聲音在他耳畔傳來,有些不悅,“現(xiàn)在若是對敵,足夠你死上千百回了?!?/br> 玄素被這變故驚動,還沒說到端清也在里面,就中斷了話語,趕緊看了過來。只見葉浮生倚靠著楚惜微站立,額頭冷汗涔涔,臉色發(fā)青唇發(fā)白,手竟然還有些抖。 他眉頭一皺,抬手探向葉浮生腕脈,卻摸了個空,只見楚惜微牢牢握住葉浮生的手,目光掃過來時就像只護(hù)食的鷹隼。 玄素摸了摸鼻子,解釋道:“貧道略通歧黃之術(shù),不如……” 楚惜微早就從端清那里得知了玄素的存在,自然也知道他沒有說謊,只是他握住葉浮生的手腕,已透入內(nèi)力探知情況,曉得是“幽夢”之毒又在作祟了。 之前孫憫風(fēng)以冰魄珠入藥,硬是從閻王爺手里搶回了這么個,但也只有三個月的時間。如今兩個月已過去,楚惜微派出的人馬幾乎要把全天下翻遍,卻都沒有“極寒之血”的線索,他面上看著不顯,心里卻已成了熱鍋上的螞蟻。 “幽夢”是懸在他們兩人頭頂?shù)牡叮垡姷度芯従徬侣?,他卻還沒能把人從刀口下移開,每每想起便如鯁在喉。 只是不知道剛剛玄素的話,為何會激起葉浮生這么大的反應(yīng),甚至牽動了“幽夢”之毒。 楚惜微把此事記下,以掌附于葉浮生后背,渡去一股柔和內(nèi)力助他壓制暴動的內(nèi)息,這才對玄素道:“他沒事?!?/br> 玄素看了看葉浮生的臉色,怎么也不像沒事的樣子,忍不住道:“可是……” 楚惜微扣住葉浮生臂膀的那只手緩緩用力,一字一頓:“我不會讓他有事?!?/br> 他這句話雖然是對玄素所說,葉浮生卻能從這只手的微顫上感受到他強烈的不安。 楚惜微用力攬著他,想把人揉進(jìn)骨子里,又怕給他加了痛楚,力道剛使出就被迫停滯,于顫栗里傳遞出了患得患失。 葉浮生想對他說句話,可惜喉頭已經(jīng)涌上血腥氣,眼前發(fā)黑,耳中嗡鳴,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你帶他回?zé)o相寺先作休憩,其他交我?!背⒔K于松開手,把人交給玄素,心下一橫,不等玄素開口挽留,便身如離弦之箭從樹椏上掠起,連續(xù)幾個起落,眼看就要消失在他們面前。 楚惜微心急火燎,卻忽覺背后一道勁風(fēng)破空而至,他沒回頭,只手一撈,以“拈花”手勢接下來襲之物,入眼一看,卻是支青瓷簪子。 鶴首銜珠,青瓷生潤,手指撫過簪身忽覺凹凸,細(xì)細(xì)一摸,卻是被人刻了個龍飛鳳舞的“堯”字。 楚惜微的手指在這個刻字上逡巡,他立刻回頭,只見葉浮生還被玄素扶著站在樹上,隔了較遠(yuǎn)又周遭昏黑,他看不清那人臉上是何神情,也聽不到對方是否輕聲說了句什么。 實際上葉浮生什么都沒說,也說不出來。 喉頭被血流哽得發(fā)疼,胸腔丹田都像要炸開,他怕自己一開口就是驚天動地的咳嗽,驚動了崗哨也讓楚惜微走得更忐忑。 只是對方那一個心急火燎的轉(zhuǎn)身,到底是不能坐視,葉浮生想了片刻,伸手入懷掏出了那支藏了大半個月的青瓷簪,抬手?jǐn)S了過去。 千言萬語,已盡在不言之中。 楚惜微都不曉得自己這一路是怎么回去的。 他就像個一貧如洗的窮孩子,好不容易得到了一顆糖,恨不能歡呼雀躍一口嚼碎吃掉,又小心翼翼視若珍寶地捏在手里,只敢舔舔嘗點味道,心里瘙癢如猴爪子撓個不停,捏著青瓷簪的手卻很穩(wěn),用力多一分怕碎,少一分怕掉。 等到楚惜微回過神,他已經(jīng)到了山下。 整座問禪山都被葬魂宮安插了樁子,百鬼門為免打草驚蛇,只能在山下的澗谷中扎營。好在這地方雖然環(huán)境險惡,卻勝在隱蔽,有陡坡峭壁遮掩,又有深澗橫木為屏,只要內(nèi)里的人不傻到明火高聲,當(dāng)不會暴露了自己。 他把青瓷簪拿巾帕包好放入胸前衣襟,掀開虛掩的藤蔓走進(jìn)山洞,里頭已經(jīng)被百鬼門的巧匠在短短時日內(nèi)連夜開鑿得四通八達(dá),每個洞窟前都布有守衛(wèi),哪怕見到他也沒有急著放松警惕。 楚惜微道:“鬼醫(yī)有信至否?” 一人啞聲答道:“回尊主,適才收到傳書,鬼醫(yī)已近伽藍(lán)城,再有一日就能到此?!?/br> “讓他快馬加鞭,務(wù)必明日晌午趕到?!背⒚碱^擰起,“今天可有門派離山嗎? “清風(fēng)門與七殺派分于一早一晚而去?!?/br> 楚惜微瞇了瞇眼:“派人跟過去,見機(jī)行事,留意尾巴?!?/br> “是?!?/br> 屬下領(lǐng)命而去,楚惜微在一塊大青石上坐下,看著洞壁上的油燈火光搖曳,映出的卻是自己形單影只。 手指隔著衣衫摸了摸那支青瓷簪,那么脆弱得一摔就粉碎的東西,卻成了他現(xiàn)在的慰藉。 也不知過了多久,楚惜微終于坐不住了,他吩咐了幾句便提刀出了山洞,于峭壁縱橫而下,幾個起落就站定在下方河邊。 這谷中有深澗,此地則是下游河流之處,周遭草木萋萋,看著就生蕭瑟寒意。 楚惜微飛身落在一塊凸出水面的石頭上,于這方寸之地拔刀出鞘,練起了驚鴻刀法。 斷水刀較于驚鴻刀要厚重不少,適合大開大合、狠絕勢重的招式,然而楚惜微有《歧路經(jīng)》傍身,倒是不以為意,將一把厚刀拿在手里,行招依然輕靈。 他仿佛又回到了很多年前,顧瀟在練武場教自己武功的時候,少年人難得耐心地言傳身教,可惜小孩子聽得昏昏欲睡,只囫圇吞棗地記了,并不得精髓。 直到如今。 刀隨手而出,人隨刀而動。 游龍出海,一往無前; 驚雷裂天,風(fēng)雨如潮; 白虹貫日,我欲凌霄; 拈花繞指,以柔克剛; 秋水橫波,浮沉逐浪…… 驚鴻刀法十六式,他練過成千上萬遍,直到現(xiàn)在方才明了。 曾是驚鴻照影來(注),除卻那轉(zhuǎn)瞬即逝的身法刀鋒,還有旋即無蹤的戰(zhàn)機(jī)和漏洞。 葉浮生說過,人心比刀鋒更狠厲。 沈無端曾道,一字落錯滿盤皆輸。 武之一道,不止力與速的大成,還有對戰(zhàn)局的把控和可乘之機(jī)的cao控,正如他上次對戰(zhàn)赫連御,輸?shù)米顟K的不是武功,而是心計。 楚惜微能拋卻生死,卻還不會玩弄人心,誠于武而輸于計。 赫連御能窺破虛實,不外乎他捉隙于謀,殺人也不沾血跡。 恰似阮非譽所言的“知己知彼,莫過于設(shè)身處地”,楚惜微雖不屑于做赫連御這樣的人,但他也必須去明白。 愈練愈心境澄明,不知不覺大半夜過去,楚惜微最后一式使出,刀鋒輪轉(zhuǎn)劃過眼前,他心已定下,正欲還刀入鞘,忽覺不對。 一人一劍,毫無預(yù)兆地出現(xiàn)在他身旁,劍尖來勢奇詭且急,轉(zhuǎn)眼已逼至頸側(cè)。 斷水刀生生橫過頸項,鬼魅劍鋒點在刀刃上,內(nèi)力吞吐,他借力一掃蕩開來襲之人,凝神一看,呼吸一滯。 那人順著他一掃之力倒退開去,云紋緞靴在水面上連點三下,漣漪卻只擴(kuò)大了兩三圈便悄然止息,人也落在另一塊石頭上站定。 看身形當(dāng)是個頎長清瘦的男子,一襲雪色兜帽罩衣將對方的頭遮地連根發(fā)絲也不露,其下是素白的云紋箭袖輕袍,手持一把三尺古劍,劍柄刻有流云,劍刃雪亮如一泓冰水映滿月。 此時晨曦微露,正是日夜交替之時。楚惜微看向他的臉,來人覆著一張叫他熟悉的云紋白銀面具,在慘淡天光下幾如冷面羅剎,看不到一絲一毫的容貌,只一雙眼從空洞露出,冷漠如冰,煞氣似海。 他站在楚惜微面前兩丈開外,手足未動,孤冷得像個石像,卻從骨子里透出一種殺意來。 “……赫連御?” 楚惜微目光沉下,手指收緊,橫刀于前。 來不及細(xì)想,下一刻,刀與劍錚然相交,眉與眼凜然生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