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笑一聲，楚惜微插入戰(zhàn)局，驚鴻刀在他手中雖少三分靈動(dòng)，卻增三分殺伐，正好補(bǔ)上玄素此刻劍勢所缺。轉(zhuǎn)眼間兔起鶻落，三人交手?jǐn)?shù)十個(gè)會合，赫連御好不容易趁玄素力有不逮脫出戰(zhàn)圈，左肩、背后已現(xiàn)兩道血口，一道朱殷自唇角溢出，他腳下一晃，單膝跪在了一根樹枝上。

    原本紋絲不動(dòng)的枝頭，竟然晃了晃。

    他跟端清一戰(zhàn)受傷不輕，后來又連番奔波，雖有長生蠱與《千劫功》為之奪命蓄力，到底是倉促難耐，否則也不會徒以言辭設(shè)局，以殺復(fù)盤豈不更加干脆？

    “你們……好得很。”

    眼見樹下圍攻之勢似鐵桶一般，樹上又有楚惜微和玄素虎視眈眈，赫連御幾乎算是窮途末路，卻在這一刻笑了起來。

    “后生可畏……果然是后生可畏??！”他擦去嘴角的血，目光冷冷掃過眾人，嘴角慢慢勾了起來，“爾等如此英豪，我若不讓你們身死此處、滅門絕后，今后怎么能高枕無憂？”

    楚惜微臉色一變，只見赫連御一直狀似殘廢的右手用力一揚(yáng)，藏匿掌中的一顆信號彈被拋上天空，裹挾其上的炎熱內(nèi)力引燃蠟封，下一刻就在眾人頭頂倏然炸開了花。

    青山荒冢說：

    注1：出自《緣法偈》

    注2：出自《道德經(jīng)》第十二章。

    第162章 落網(wǎng)

    煙花乍現(xiàn)，依舊血紅顏色，卻伴隨風(fēng)雷銳響，不曉得是用何種工巧制成，聲震遠(yuǎn)去，怕是能驚動(dòng)方圓十里。

    楚惜微再不遲疑，腳于枝頭一點(diǎn)，身似離弦箭，刀旋斬而出，直取赫連御，后者險(xiǎn)險(xiǎn)避過，屈指成爪捏住刀刃，捉隙冷笑：“你這刀倒是凌厲更勝顧欺芳，當(dāng)年她若是再狠一點(diǎn)，哪會在泣血窟里死在你手上？”

    楚惜微心頭一驚，然而赫連御沒認(rèn)出他和葉浮生身份互換的絕妙偽裝，更出言刺激：“當(dāng)年我把你擒到渡厄洞，拿顧欺芳給你開血鋒，欺師滅祖得盡傳承，你可要好好感謝我啊！”

    “畜牲！”楚惜微壓下心頭驚濤駭浪，刀身一震蕩開赫連御的手，眼見后者飛身退后拉開距離，他咬牙按捺心頭千般驚疑，緊接著目光一沉，再度出刀。

    這一刀聚了他八分內(nèi)力，快得無常，厲得無匹，眼睛未眨就到了赫連御面前，照著他面門劈下，若是一刀落實(shí)，恐怕要被活活劈成兩半！

    風(fēng)聲都被利刃撕裂，尖銳得刺耳生疼，赫連御在這一刻捕捉到“葉浮生”冰冷成線的聲音，殺機(jī)凜然——

    “這一刀，我替……師父，討債！”

    驚鴻刀法十六式皆以快制強(qiáng)，其中最狠一刀莫過于這招“斷雁”！這一招孤注一擲，刀出無回，喋血收鋒，要么是敵人血，要么……就是自己的血！

    赫連御若在全盛之時(shí)，以內(nèi)力聚成罡氣護(hù)體，借修羅手化勁，要接下這一刀也無十分把握，更遑論他如今重傷在身。

    蕭艷骨已經(jīng)忍不住閉眼，不敢看葬魂宮主被一刀兩斷。

    楚惜微連人帶刀幾乎化成了一道閃電，以赫連御的眼力竟也捕捉不到虛實(shí)，他人在方寸間，只能堪堪向旁側(cè)了一步，同時(shí)聚氣于掌，抬手一接。

    此一步之差，就是生死之別！

    一手方起，一刀已落，下方抬頭仰望的人只覺得眼前突然血紅一片，似有朦朧雨水飄落，伸手一抹，俱是朱殷！

    一人忽然大叫起來，狼狽跳開，驚恐指著地上那殘破的半截手掌，僅剩的小指和無名指還蜷縮了一下，斷口平整光滑，落地之后才流出血來！

    無論白道還是魔蝎，盡皆嘩然！

    “天……”

    “好快的刀……”

    “驚……那是驚鴻刀？！”

    “……”

    花想容人雖溫婉，腹有乾坤，此番雖因情勢所迫并不反對百鬼門的安排，心里到底還有些自矜，直到此刻楚惜微石破天驚的一刀出罷，她花容已失色，喃喃道：“后生可畏啊……”

    羅家主死死盯著那血淋淋的半截手掌，一聲也不吭了。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鄙昭垭m不見，卻聽到了刀落骨斷之聲，合掌頌了句佛號。

    修羅手二去其一，赫連御本就遭火雷創(chuàng)傷的右掌這下被活切半截，驚鴻刀勁與附著其上的《歧路經(jīng)》內(nèi)力更糾結(jié)成線趁機(jī)竄入經(jīng)脈，他痛得額頭青筋畢露，喉間也彌漫上血味。

    生死擦肩，黃泉轉(zhuǎn)圜，縱然冷靜如赫連御也心跳似擂鼓，背后生出一身冷汗，恍覺死里逃生。

    然而楚惜微這驚天一刀出罷，經(jīng)脈也是俱震，免不得內(nèi)息一滯，原本以攻為守、滴水不漏的刀氣護(hù)體也露出了空門，赫連御舍掌等的就是這一刻！

    蓄勢已久的左手搓掌成刀，趁楚惜微內(nèi)勁未轉(zhuǎn)之際悍然出手，在這電光火石間直襲楚惜微丹田，眼看就要破衣入rou！

    五指染血，赫連御張狂笑意還沒出聲，就凝固在嘴角，他眼中近乎瘋癲的神情也頃刻褪去，只剩下滿滿的驚恐！

    楚惜微胸膛挨了一撞，那股內(nèi)力不猛卻將他遠(yuǎn)遠(yuǎn)震開掉下樹去，幸虧色空聽聲辯位接了一把，否則不摔斷腿也要跌慘。

    他驀地抬頭，失聲道：“道長！”

    修羅手刺入腹部，哪怕赫連御在千鈞一發(fā)之際堪堪收勢未入丹田，卻也危險(xiǎn)至極，血從傷口溢出染了他一手，全場唯有趙冰蛾看得清楚——天不怕地不怕的赫連御，在發(fā)抖。

    是震驚之后最極致的興奮，也是瘋狂之余最深刻的恐懼。

    在生死關(guān)頭撞開楚惜微的，竟然是不知何時(shí)到了此處的端清！

    赫連御嘴唇翕動(dòng)：“師……”

    下一刻，他忽覺丹田內(nèi)真氣倏然亂竄，竄入經(jīng)脈順著那只深入血rou的左手向端清流去，同時(shí)有一股柔和精純的內(nèi)力順著手部經(jīng)脈竄向四肢百骸。

    “你……”赫連御瞳孔緊縮，不可置信，“你真的要，廢了我？”

    端清并沒有回答，他早在山林便與楚惜微分路，轉(zhuǎn)頭去了落日崖，奔波廝殺又一路趕回，潛伏此處靜觀事態(tài)，等的就是這一刻。

    赫連御以傷換命，覺得萬無一失，端清所待就是他的自以為是。

    霸道的《千劫功》真氣先是流失，緊接著就被韌絲蒲葦似的內(nèi)力作牢纏住，眼看就要被強(qiáng)行封住丹田，赫連御只覺得腳下一軟，再不遲疑，五指發(fā)力將端清生生挑起，欲將人拋出！

    端清右掌緊緊抓住赫連御的左手，迫使其紋絲難動(dòng)，兩人同時(shí)從枝頭墜落，下方眾人大驚，楚惜微跟玄素同時(shí)出手欲接，然而他們都相隔距離，周遭人群聳動(dòng)，根本來不及！

    一聲悶響，赫連御的后背重重砸地，疼得他幾乎以為自己背脊骨都要斷裂，口中噴出血來，未等他掙扎脫身，端清抬起帶傷左臂，不顧經(jīng)脈劇痛聚氣凝力，重重?fù)羯狭怂祆`蓋。

    下一刻赫連御七竅都流出血來，死死盯了端清一眼，不甘地閉上眼，若不是胸膛還微微起伏，恐怕眾人都要當(dāng)他死了。

    楚惜微顧不得許多，踏著人頭飛落過去，比離得最近的江湖人還要快上一步。他到了端清身邊，只看到對方半跪在赫連御身上，頭顱低垂，白衣血染，一時(shí)間呼吸都凝住，聲音微顫：“道……道長？”

    “……”

    玄素落后半步，只覺一股寒意從腳底竄上天靈蓋，眼眶通紅，說話都帶了一絲哭腔：“師叔……”

    “……扶我，一把。”微不可聞的聲音終于響起，大悲大喜來得太快，玄素木立當(dāng)場，倒是楚惜微立刻回神。

    他提到嗓子眼的心堪堪落下，趕緊扶住端清右臂，小心將人攙了起來。

    五指離體，端清腹部再顯五個(gè)血色指洞，楚惜微連忙為他點(diǎn)xue止血，只見本來就面色蒼白的道長此時(shí)連一絲血色也無，額頭汗水涔涔，只是依然不見痛楚神情。

    他撐著楚惜微的身體勉強(qiáng)站住，冷冷目光掃過屏息忘言的眾人，最后落在趙冰蛾臉上，道：“我廢了他一身內(nèi)力，論罪何處，任憑公理?！?/br>
    端清說完了這句話，在場眾人才回過神來，一時(shí)間無論白道還是魔蝎都面露喜色，不少人歡呼起來，更多人喜極而泣。

    “魔頭落網(wǎng)，蒼天有眼！”

    “我父母大仇得報(bào)，葉公子辛勞！道長高義！”

    “殺了他！魔頭作惡多端，死不足惜！”

    “這么一刀砍了他太便宜！應(yīng)當(dāng)千刀萬剮，挫骨揚(yáng)灰！”

    “拖他回寺，召集各位同道，活剮了他！”

    “……”

    他們?nèi)绱俗h論的時(shí)候，端清不言也不動(dòng)，倚著楚惜微閉目調(diào)息，仿佛一尊靜默多年的石像。

    楚惜微在這一刻忽然感覺到，這位道長不似活人，冰冷得勝過山間無數(shù)寒石，未曾轉(zhuǎn)移，也不見風(fēng)化，一身血rou俱涼，肝膽心腸鐵鑄，再?zèng)]有人窺得出他喜怒悲歡。

    就在這時(shí)，不知是誰叫了一聲：“蕭艷骨跑了！”

    原來，適才眾人注意力都凝在赫連御身上，提心吊膽只等魔頭伏誅，直到此時(shí)心石落地，才發(fā)現(xiàn)蕭艷骨在察覺大勢已去之際便趁亂脫身，早不知跑到何處去了。

    “樹倒猢猻散，不外如是。”羅家主冷哼一聲，向色空一拱手，“大師，依你之見，該如何處置這魔頭？”

    “阿彌陀佛?！鄙盏?，“赫連施主雖身負(fù)血案累累，但仍需公理處置，依老衲之見，當(dāng)將其帶回?zé)o相寺，召集各位同道，先列其罪再行其罰，并對眼下局勢做出商榷。”

    趙冰蛾冷哼一聲，卻也沒反對，只是一揚(yáng)下巴，道：“除魔衛(wèi)道是你們白道的事情，我們這些魔道妖人就先走了，他日山水有相逢，屆時(shí)恩怨再會！”

    不少白道之人面露不愉，更有甚者蠢蠢欲動(dòng)，明顯是不想白白放過這一網(wǎng)打盡的大好機(jī)會，只是一來忌憚“魔蝎”殺手實(shí)力詭譎，二來顧及顏面聲名，誰都不想做那翻臉無情的出頭椽子。

    楚惜微率先打破沉寂，對趙冰蛾一拱手，道：“此番事了，下一次依然正邪不兩立，還望趙護(hù)法好自為之。”

    趙冰蛾嗤笑一聲：“百鬼門本為中立門派，你說這句話，是要從此站隊(duì)白道一方？”

    楚惜微絲毫不受她挑釁，道：“百鬼門從來對事不對人，我們永遠(yuǎn)站在該站的地方，不勞趙護(hù)法費(fèi)心?！?/br>
    兩人目光相交，似有刀兵相接，下一刻各自轉(zhuǎn)開了眼，心照不宣。

    就在趙冰蛾抬步將行的剎那，玄素突然出聲：“慢著！”

    作為適才赫連御言辭挑撥的重點(diǎn)，哪怕后來趙冰蛾反咬一口、楚惜微以戰(zhàn)控場，暫且壓下白道眾人驚疑，然而不多說不代表就不多想，此時(shí)聽他開口，大家都忍不住緊繃起來，心下各懷所想。

    趙冰蛾的腳步頓了頓，回過頭，眼中笑意褪盡，徒留露骨殺意：“太上宮小輩，我還沒找你算擎兒的賬，現(xiàn)在你是活膩了嗎？”

    “我是被師父撿回忘塵峰養(yǎng)大，幼時(shí)腦子有些問題，十歲前的事情我都不記得了，所以……赫連御說的話，我并非一個(gè)字都不信的。”玄素站在她面前，目光緊緊盯著趙冰蛾的雙眼，不放過她一絲一毫的神情波動(dòng)，“請您告訴我，他所言是真是假？我，到底是何人之后？”

    端清睜開眼，靜靜看著玄素的背影，沒出聲制止，只掃了眼白道眾人神情，又看了眼色空。

    趙冰蛾冷笑一聲：“真如何，假又如何？適才你也看得分明，我乃殺人如麻的魔道妖婦，你若真是我兒，下場當(dāng)不用我說……沒想到太上宮下任掌門，竟然是個(gè)傻的，果真是腦子有病，沒看好吧？”

    “你……”玄硯眉頭倒豎，恨不得沖上去撕爛那張嘴，卻被玄曉緊緊抓住，不可置信地轉(zhuǎn)頭，“師兄，莫非你信了這些妖人的鬼話？”

    “玄硯，閉嘴?！毙猿庳?zé)一聲，目光看向場內(nèi)，“是非黑白，且聽說明?！?/br>
    玄素雙手慢慢緊握，深吸一口氣：“若是假，我們自然正邪不兩立，他日你為惡，我必誅……若是真，母債子還，你殺多少人，我還多少債，你作多少惡，我行多少善，至死不悔?！?/br>
    色空閉了閉眼，原本私語的人們也噤了聲，看著那背脊挺直的年輕道長，如望經(jīng)風(fēng)歷雪的修竹青松。

    直到趙冰蛾的冷笑打破沉寂。

    “你倒是好擔(dān)當(dāng)、好道義！紀(jì)清晏有你這樣的徒弟，他死而瞑目，可惜……”趙冰蛾聲音轉(zhuǎn)寒，不屑溢于言表，“就憑你一個(gè)爹娘不要的野種，也配做我趙冰蛾的兒子？”

    玄素眼里的光終于滅了下去。

    色空聽到此處，終于出聲：“趙施主！”

    “老禿驢，你沒資格阻止我?！壁w冰蛾彎刀指他，眼中殺機(jī)畢現(xiàn)，“當(dāng)年我心慕于你的時(shí)候，你要的是六根俱凈四大皆空……你若不負(fù)我，我怎么會委身赫連御，跟他生下孩子？如今他廢了，我的擎兒死了，歸根究底都拜你所賜，我這一生跟你不死不休，早晚要來跟你討回……你，等著吧?！?/br>
    羅家主實(shí)在聽不下去，對玄素和色空的疑慮終于揮去，開口罵道：“不要臉的妖婦！你跟赫連魔頭倒真是天生一對，干脆跟他一起受公審，到黃泉做鬼夫妻，找你那瘋兒子一家……”

    話沒說完，羅家主就被一巴掌重重打中，半張臉頃刻腫起，張嘴居然吐出一口帶血唾沫，里面還有兩顆牙。

    趙冰蛾雖受重傷，卻有長生蠱續(xù)命，打人的力氣還有些，腳步一錯(cuò)就到了他面前，一擊成便重回“魔蝎”包圍，語帶嘲弄：“狗嘴吐不出象牙的東西，你娘生前沒教好，我替她管教就是?！?/br>
    一時(shí)間本已緩和的氣氛再度劍拔弩張，就在已有人按耐不住的時(shí)候，突然有人影穿行而至，越過人群，單膝跪在楚惜微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