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節(jié)
漸漸的,只剩下孟府和蘇府的幾輛牛車還等候在那里。 不一會兒,出來兩個小郎君上車走了。陳太初依稀記得是三房的九郎十郎,他壓低了傘面,垂目看著自己已經(jīng)在滴水的下擺,看了片刻,覺得自己的確有些犯傻。正要轉(zhuǎn)身,卻看見蘇昉領(lǐng)頭帶著家人,程氏帶著四娘她們也走了出來。瓦子里的執(zhí)事娘子也早撐起了傘,兩家的婆子侍女上前,替她們換穿木屐。 陳太初將傘抬了抬,退了兩步,面上忍不住露出一絲笑意。那邊的屋檐下頭,九娘站在最邊上,一手壓著被風(fēng)吹得亂飛的帷帽輕紗,一手壓著裙擺,側(cè)著頭和蘇昕說話。屋檐下的燈籠雖然用竹網(wǎng)罩住了,仍然被狂風(fēng)吹得亂飄。雖然有傘擋著,但昏暗燈下依然看得見地面不少白雨跳珠,濺在九娘的裙擺上,她也毫不在意。 玉簪換好了蓑衣,親自接過木屐,蹲下替九娘換鞋。隔著七八步遠,陳太初在傘下看著九娘裙底輕巧地伸出一只腳,腳上的絲履被玉簪取了下來收好,只剩白羅襪松松欲墜,忽地她的腳趾頭調(diào)皮地翹起來動了幾下,似乎想把即將滑落的羅襪咬住,隨后就蹬入了木屐中,站穩(wěn)在濕地上。 陳太初心里也像被九娘那調(diào)皮的腳趾撓了幾下,覺得自己不但犯傻,還看了不該看的,又羞又慚,索性轉(zhuǎn)過身面對著墻站定。 九娘最后一個提裙上了牛車,轉(zhuǎn)頭朝蘇昕揮揮手,看到不遠處一把油紙傘下露出一大截濕透了衣裳下擺和木屐,正覺得奇怪,外面的玉簪已經(jīng)將車簾放了下來。 陳太初微微抬起傘面,看著孟府蘇府的牛車分頭離去,才轉(zhuǎn)身往回走去。 蘇瞻及隨從們戴上斗笠披上蓑衣剛剛上馬而去。趙栩趙淺予也帶著人走了出來,正好見到孟府的牛車轉(zhuǎn)了個彎,大雨里就要遠去。趙淺予趕緊讓小黃門撐了傘去攔,將牛車慢慢趕回頭,停到這邊屋檐下頭,她套了木屐帶著女史們過去。 程氏見車忽然調(diào)頭停了,掀開車簾,一看是淑慧公主派人攔下車,就要下車給公主見禮。趙淺予笑盈盈地說免了免了,只是單請九娘下車說幾句話。 九娘戴上帷帽下了車,就被趙淺予拉到門口。趙栩正等著她。 趙栩就問:“蘇昕剛才打的,是不是上次我打的那個狗東西?” 九娘忍俊不禁,點點頭:“是他?!?/br> 趙栩冷哼了一聲又問:“他可還敢眼珠子亂轉(zhuǎn)?” 九娘笑著搖搖頭,卻看到陳青走了出來,便朝陳青福了一福,待要告退。 陳青伸手虛扶了一把,低聲告訴她道:“蔡相想要太子妃一位,你表舅只答應(yīng)不插手禮部的選妃名單。” 九娘一驚,這應(yīng)該是她跟程氏下樓之后他們?nèi)凰劦降氖?,心念急轉(zhuǎn)中想起二樓平臺上遇到的酷似阮姨娘之人,那個他帶著去見蔡相的女子,會不會列在選妃名冊里?趕緊問了一句:“名冊里可有張蕊珠和蔡五娘?” 陳青搖頭:“尚不知曉。但你表舅私下告訴我,太后有意讓你們孟家的小娘子進宮待選。你回去告訴你家婆婆早做準(zhǔn)備。”說完就已邁步往外走去。 九娘嚇了一大跳,一抬眼,卻隔著帷帽的輕紗,見到趙栩正神情復(fù)雜地看著自己。夜燈之下,他那桃花眼一眸春水照人寒,千斛明珠覺未多,似有萬言千語待訴說。九娘臉上一熱,仿佛那拔釵時的一剎那心虛又至,不敢再看他,趕緊屈膝一禮,轉(zhuǎn)身還想追上陳青再多問兩句。 趙栩悵然若失,帶了趙淺予和一眾隨從跟上他們。東邊陳太初正好也走了回來,沒想到又看到九娘在這里,收了傘笑著迎上來。 兩邊靜立的執(zhí)事娘子們跟著上前,撐開油紙傘,要替他們遮擋兩側(cè)的雨霧。 這時正值一道閃電劈在當(dāng)頭,照得人須發(fā)盡亮。九娘一抬眼看見身前執(zhí)著傘柄的手纖細白嫩,十指涂著朱色蔻丹,說不出的妖魅艷麗,那執(zhí)事娘子所穿的青色褙子被風(fēng)一吹,露出真羅紅的底衫來,她心猛地一跳,不及多想,立刻大聲問:“你為何冒充瓦子的娘子?” 寒光一閃,天上炸雷響起,趙栩已經(jīng)沖上前一把拉住九娘,朝傘下人就飛起一腿,大喝:“小心刺客——來人——!” 陳青反應(yīng)極快,九娘話音未落,他已經(jīng)矮身向前沖了兩步,堪堪避過兩側(cè)飛來寒光。九娘眼睛才一霎,陳青又回到了她面前,一手拉了趙淺予一手拉住她朝后直退入侍衛(wèi)群中。再回過頭,趙栩和陳太初已經(jīng)和兩個女子斗在一起。瓦子里其他執(zhí)事仆從們嚇得趕緊去喊人,十幾個大漢手持棍棒樸刀涌了出來。陳青一揮手,身后十幾個侍衛(wèi)上前橫在幾家的車駕之前,大多數(shù)都護住了孟府的牛車。大雨里傳來車?yán)锱靷兊慕新暋?/br> 七娘剛一探頭,就尖叫一聲縮了回去。半晌車簾才又悄悄掀起一角。 陳太初正接著東面被趙栩踢開的那人,他手中的傘遇到那執(zhí)傘人袖中的短劍,幾瞬油紙傘面就破裂開來。他也不慌,清嘯一聲,手持傘柄也當(dāng)劍用,直把那人從檐下逼到雨中,遠離了孟府的牛車。那人手中劍氣縱橫,發(fā)出嗤嗤聲。陳太初出手如電,絲毫不落下風(fēng)。 西邊,趙栩手上精光閃爍,兩柄短劍翻飛不止,也將一個女子逼退檐下,兩人都是短劍,在大雨中幾乎是貼身廝殺,雨花飛濺。瓦子的護衛(wèi)們遠遠圍著,卻無人再敢上前。 忽然趙栩大笑一聲,刷刷兩下。那女刺客手中短劍已斷成三截,連著退了幾步她忽地揚聲大笑道:“且??!秦州故人特來問陳太尉安好!太尉這么招呼客人可不合適吧?” 場上眾人都一愣,秦州故人?!趙淺予和九娘不自覺地朝前走了兩步,想看清楚一些。 陳太初手下也一滯,不防那和他對戰(zhàn)的女刺客欺身而上,柔荑一伸,竟朝他面上摸來。陳太初手中傘柄格住短劍,一個后仰,那染著朱紅蔻丹的如蔥段一樣手指堪堪擦過他的右臉。 這女子嬌笑道:“太尉的兒子們也長得好!”人已連續(xù)往后空翻,和那自稱秦州故人的女子并肩在大街之中站定了。兩人相視一笑,一伸手,已將身上的青色褙子除去,大雨滂沱下,兩人身上紅似血的貼身薄紗胡服盡濕,纖毫畢現(xiàn),玲瓏有致,看不清面容,也覺得是難得一見的如花嬌顏。不少侍衛(wèi)都倒吸了一口氣,手中兵器也無意識地松了一松。九娘和趙淺予不由得都啊了一聲,又往陳青身邊走近了兩步。秦州來的?還是這么厲害這么好看的女人?九娘的好奇心作祟得厲害,探頭看看陳青,陳青卻看著場上毫無表情。 和陳太初對戰(zhàn)的女子揚聲笑道:“方才那位厲害的meimei,一眼就認出我來,不如你把帷帽拿下來,讓jiejie也認識認識你罷。” 趙栩暗叫不妙,和陳太初一矮身已往回急退。 那兩個女子話未說完,已同時一翻手,身子往下一蹲,兩臺精巧的袖弩已托在臂上,嗤嗤幾聲急響,十多枝精鐵利矢帶起水花,直往陳青九娘趙淺予站立的門口急射而去。 陳太初心知這樣的袖弩在這個射程里極為霸道,不及多想,手中傘柄擲出已擊落兩根小箭,叮當(dāng)落在一地水中。一看趙栩也已削斷了幾根利箭。 兩人眼睜睜看著剩下的近十枝箭急嘯而去,門口那些侍衛(wèi)還來不及反應(yīng),趙淺予發(fā)出一聲尖叫。九娘一瞬間下意識地就將趙淺予摟在懷里背轉(zhuǎn)過身子,以身擋箭! 以身擋箭?。【拍镆陨頁跫?!趙栩和陳太初肝膽俱裂,同時飛身疾奔。 一聲長嘯,一道劍光自上而下當(dāng)空一劈。 幾乎只發(fā)出一聲脆響,十多只利箭驟然半途失力,叮叮當(dāng)當(dāng)墜落在地,有些精鐵箭頭滾到九娘趙淺予的木屐前面,幽幽泛著光。趙淺予小嘴一扁,要哭卻哭不出來,只緊緊抱著九娘。 陳青丟開長劍,冰山一樣的俊臉毫無表情:“弓來!” 九娘趙淺予的帷帽忽地齊齊裂開,掉落在地上。兩人臉色蒼白,面面相覷,心有余悸,腿腳發(fā)軟,委實嚇得不輕。侍衛(wèi)們趕緊團團將兩人護住。 不遠處兩個女子正應(yīng)付著趙栩和陳太初的殺招,一見就連退了三四步笑道:“meimei果然美得很,我可記住你了哦!” 雨勢不減,閃電不退,雷聲不弱。這幾瞬間,如此漫長。 作者有話要說: 是我忽略了,補一下:秦州為古地名,現(xiàn)在的甘肅天水市。 天水是塞外江南,青山綠水,有稻米。還是秦朝的發(fā)祥之地。以為秦國在北方的同學(xué)可以糾正一下地理概念。 陳青男神打傷無賴刺字發(fā)配去那里其實不算很苦。比起海南算好的?,F(xiàn)在天水還有秦州區(qū)。 我很喜歡天水,和soho老板潘石屹木有關(guān)系哈,那是他家鄉(xiāng)他還是捐款很多的。天水人質(zhì)樸熱情,宗教信仰十分自由。清真寺、教堂比比皆是。牛rou面也比蘭州的好吃。旁邊的麥積山石窟太贊,許多日本人住在天水好幾年臨摹觀察麥積山石窟。保存完好我覺得勝過敦煌。十幾年前考察甘南時,就是從天水出發(fā),到拉卜楞寺結(jié)束。搜集了有意思的戲劇、詩歌、民歌、宗教故事。有機會放到文里分享給大家。 秦州自古以來是兵家重地,北宋時蘭州接壤西夏,西夏掌控了絲綢之路的重要咽喉,秦州作為商貿(mào)線上的關(guān)鍵點,政治經(jīng)濟軍事地位都十分十分重要。 房十三是安徽歙縣人,造反地點在兩浙路。 注: 1、風(fēng)如拔山怒,雨如決河傾。取自陸游《大風(fēng)雨中作》一詩。說到陸游呢,咳咳,老作者得說,找機會要寫文虐一虐他。唐婉因為《釵頭鳳》一詞成了哀怨愛情的女主,顯得陸游好像很深情似的。唉,古代的渣男有了文化,就是會自我洗白啊,放在古代,你要不是穿越的真的很難辨別。唐婉是因為不能生育被休棄的不?肯定有這個原因,但不是全部。表兄妹二人感情太好了,婆婆看不下去。生個兒子送給別的女人,咽不下這口氣。有人說陸游很好的,離婚了還找別院安置唐婉呢。呵呵。呵呵。但我很喜歡這個故事里的另一個人,就是唐婉第二個丈夫趙士程,這位是太宗的五世孫,宗室子弟,吃皇糧的,他老爸是儀王,酷愛珊瑚,被皇帝批評過太過奢侈。趙士程是含著金鑰匙出生的鉆石王老五啊。他不顧非議,娶了唐婉后,沒有侍妾,一輩子守著唐婉。他這一脈,就在宗室譜上斷了。好想寫他啊,起碼穿越女主給他生七個娃。趙士程本人也很有才華,可惜不顯于世。茅威濤的越劇《陸游與唐婉》,趙士程竟然一句臺詞都沒有。唉。對,老作者很愛看越劇,當(dāng)年小百花越劇團的《五女拜壽》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