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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汴京春深(庶能生巧)在線閱讀 - 第106節(jié)

第106節(jié)

    蘇瞻笑了起來:“明白了,看來你還是要比他厲害不少啊。你倒也不自謙一番?!?/br>
    高似微笑不語。

    蘇瞻喝了口茶,又問:“內(nèi)城禁軍搜得如何?”

    “除了蔡相宅、安州巷同文館和甕市子監(jiān)獄三處未搜,余處都已搜完,未發(fā)現(xiàn)刺客蹤跡?!备咚苹胤A道。

    蘇瞻思忖了片刻問道:“刺客號稱來自秦州?”

    高似猶豫了一下:“是自稱太尉的秦州故人,小的倒覺得像房十三那邊的,也許是他meimei房十八的手下故弄玄虛。若是太尉的舊仇人,為何要等了這么多年才來行刺?畢竟太尉從秦州回京已近十年了?!?/br>
    蘇瞻點點頭:“你說的有理,房十三猖獗至此,必要速速剿滅。你今晚看到的那兩人查過了嗎?”

    高似答道:“摸過底了。那個扮作青提夫人的,是玉郎班的頭牌伶人,名叫玉郎。他帶去蔡相房間的女子,那執(zhí)事也不認(rèn)識,是玉郎從一樓外面帶進(jìn)來的。不過玉郎班是蔡相罷相后,才在汴京城出現(xiàn)的,傳言那位玉郎是蔡相的孌童,所以這兩年架子很大,輕易不露臉唱戲?!?/br>
    蘇瞻手指習(xí)慣性地敲起了桌面:“昨夜相見,知道的人只有我們?nèi)?。難道是蔡佑想殺陳青?也不對,他既出面求陳青出征兩浙,沒有要現(xiàn)在殺他的道理。”蘇瞻不由得想起這幾年在樞密院風(fēng)生水起的張子厚。

    高似默然,這不是他能插話的。

    手指篤篤敲在桌面上,一聲一聲。

    “張子厚昨夜在做什么?”蘇瞻忽然開口問。

    高似答道:“張大人昨夜去了開寶寺,他家小娘子昨夜也在開寶寺。”他頓了頓又說:“吳王也在。還有大郎也在。不過大郎是同淑慧公主一起出的寺,一起到的州西瓦子?!?/br>
    高似抬起眼:“昨夜在州西瓦子,太尉娘子請了孟府的人也在三樓看戲。陳太尉和孟家的一個小娘子說了好一會話。燕王殿下和陳衙內(nèi)也在其中?!?/br>
    蘇瞻想了想說道:“孟家應(yīng)該沒什么。讓錢五盯著那個玉郎。最好查一查玉郎的底細(xì),看看是不是當(dāng)年泉州一案走脫的要犯。泉州案涉及的金額高達(dá)兩億貫,查繳出的卻不到十分之一。剩下的錢去了哪里,才是重中之重。我們船舶司一年的關(guān)稅才只有五十萬貫!讓留在泉州的人再仔細(xì)查一查,雁過留聲,不可能一絲一毫痕跡都無。還有那個女子恐怕是蔡相要送去吳王身邊的,讓人仔細(xì)查一查昨夜瓦子里還沒有別的事發(fā)生。”

    高似猶豫了一下說:“從泉州去大食等國查訪的人要年底才能回來了。瓦子里是有一事:昨夜瓦子二樓里,小蘇大人的家的小娘子怒打了一個登徒子。那位登徒子是老夫人的侄孫,眉州程氏的嫡長孫?!?/br>
    蘇瞻看了他一眼,片刻后才搖頭說:“無妨,早間二弟和我說過了。不必理會?!?/br>
    高似應(yīng)了聲是。

    蘇瞻又問道:“女真人回去了嗎?”

    高似垂下眼:“昨夜他們和相公談完事情,看了會戲直說沒勁,就讓人把他們和高麗人直接送回了安州巷同文館。今日一早小的將他們親自送出了衛(wèi)州門。他們說請相公放心,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女真部必當(dāng)信守諾言。”

    蘇瞻起身,走到書房東側(cè)高掛的輿圖前面,抬頭望著右上方,片刻后點了點上頭,輕聲說道:“女真部顏氏的人馬,若能在十月拿下寧江州,契丹的渤海軍一敗,顏氏就等于在上京的眼皮子底下擱了一把利刃。契丹來年必然自顧不暇。張子厚若能說服吐蕃和羌族年底來朝,那么就算西夏狼子野心,有陳青在,我大趙無憂矣?!?/br>
    高似點點頭:“高麗既答應(yīng)幫忙,耶律氏向來又輕視顏氏,寧江州應(yīng)該能拿下來?!?/br>
    蘇瞻轉(zhuǎn)過身:“你讓錢五明日來見我?!?/br>
    高似躬身應(yīng)是。蘇瞻忽然說到:“阿似——”

    高似一愣。

    蘇瞻看著他苦笑道:“以后不必給我?guī)X魚包子了。這些年,謝謝你了?!?/br>
    高似目光微動,看了看他身后的博古架,垂首應(yīng)了聲是,退了出去。

    ***

    路面上的積水還未褪去,太廟前面的空地上,樞密院從京城守具所調(diào)派了不少軍中的營帳,開封府的一些衙役忙了一宿,歪七倒八地靠在營帳上小憩。街坊鄰里送來的涼飯茶水點心,堆積在一旁。四熟藥局的惠民藥局大夫們還在走動。

    九娘掀開車簾,看著外面的一幕幕,仿似回到前世杭州城遭遇澇災(zāi)的時候,蘇瞻白天在外安頓百姓,晚上舉盆和她一起接著后衙屋頂?shù)穆┧?,阿昉還在大聲背書。他們也曾同過甘共過苦。這世上大多數(shù)夫妻,其實就這樣恩愛地過完了一生,像七娘那般濃烈的情感,恐怕也是機緣巧合的注定。

    路邊忽然傳來孩童的笑聲,九娘看過去,牛車左邊有一戶人家,年輕的當(dāng)家郎君和娘子,挽著褲腿,正從門檻里往外舀水。他家一個不知憂愁的孩童,看上去一歲還不到,坐在木盆里,漂在自家已經(jīng)變成小池塘的院子里,正在那娘子腿邊抱著她哈哈地笑。

    那娘子笑著往孩子臉上甩了幾滴水,逗得他閉上眼睛手亂舞笑得不行。她另一只手上的瓢,不自覺揚了起來,舀出去的水,正潑在騎馬的少年郎靴子上。那娘子回過頭來,嚇得手里的瓢一松,掉在門檻外的水中,往南邊低洼處飄了出去。

    九娘輕呼了一聲。陳太初卻毫不在意,身子一側(cè),右腿離蹬,腳后跟掛在馬鞍上,整個人就朝左邊路面懸空后仰下去,手上馬鞭輕輕一撈,已將瓢帶起,直接飛入了那孩童坐著的木盆里。他一個挺身,已坐回了馬上。那孩童拍著木盆尖叫起來,笑得口水直掉。陳太初看著他們一家三口也微微一笑,策馬慢慢跟上了牛車。

    九娘這才留意到,陳太初今日馬鞍后側(cè)掛著半開的箭袋和上了弦的弓,前側(cè)掛著一把劍和一把樸刀,竟是全副武裝來護送她們。

    陽光穿透被大雨洗凈的天空,照在少年背后,和他的笑容比,卻少了三分春色。

    彼其之子,美無度。彼其之子,美如英。彼其之子,美如玉。九娘心中默默將趙栩陳太初和阿昉對照了一下。

    四娘喜歡的原來是陳太初啊。有陳青和魏氏那樣的父母,陳太初又是那樣的人品,四娘傾心于他也不奇怪。

    天下之大,值得她傾心的男子,她已試過傾心而待,不過如此。婆婆那句話說得對,守住自己的心,何時何地何種處境都無懼,都能過好自己的日子。自己前世也正是這么做的,并不難。這一世,她牽掛的只有阿昉而已。四年來,她留心國事朝事宮中事,家事人事民間事,卻從未考慮過半分男女情愛之事,倒是替阿昉想過許多。

    今生的婚姻嫁娶事,她自然也曾周詳?shù)乜紤]過。對她而言,嫁人生子這條路無可避免。以孟建和程氏在府里的地位、現(xiàn)在的身份,若是婆婆有心,二伯和二伯娘肯幫忙,能高攀一點,也就是像家中三姐那樣,嫁一個進(jìn)士,和她前生所走的路并無差別。如何當(dāng)家,如何與姑翁相處,相夫教子,都不是難事。駕輕就熟做一個盡職的賢妻良母而已,總能做到和丈夫舉案齊眉,就算丈夫日后要納妾,只要婚前商議好,她也無異議。

    可她其實卻并不想走這條路,反而想著若能嫁作商人婦,跟著丈夫走南闖北,甚至坐那可載千人的木蘭舟去海外看一看,倒也不枉重生一回。但如果程氏想要將她許配給程之才那等人,卻是萬萬不能的。她今生要嫁的,至少也得是位君子。

    趙栩和陳太初,就如阿昉、孟彥弼一樣,心里她將他們做子侄輩看,經(jīng)過炭張家和金明池的兩番相救,自然生出了同生共死的情誼,她珍惜他們倆個,愛護他們倆個,為他們的安危著想,可這絕非男女之情。他們也因此善待年幼的她,她更不會因為這種善待而誤會他們。

    至于落在他人眼里會如何,她從來不去多想。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戚戚。前世也有不少外命婦背后說她沽名釣譽說她善妒不賢。她何曾理會過在意過一絲一毫?若要為了旁人而活,她就不是王玞,不是孟妧了。她只嫌時間太少過得太快,自己要看的書,要學(xué)的東西,要關(guān)心的人和要做的事太多太多。就連阿昉,若不是擔(dān)心他可能會誤會,她也不會想要避什么嫌。好在州西瓦子里阿昉的那一番話,她算徹底放心了。只慚愧自己低估了阿昉,阿昉那樣的人品和胸懷,怎么可能誤會她!

    也許,就是因為自己這樣的性情,蘇瞻才沒有心悅自己吧。就是君子,也還是喜歡那嬌柔可人的小娘子。自己連笑都比別人大聲,哭都不肯出聲,稱呼自己奇女子的比比皆是,可從未有人說過自己是美娘子呢。

    九娘心下悵然,原來兩世加在一起,三十年有余,她竟從不知曉真正的兩情相悅是什么滋味,甚至都沒有一個少年郎對自己吐露過心悅二字,就連頭一回插釵還是昨夜那樣的稀里糊涂的情形。

    想起插釵,九娘忽然就有些心慌意亂,自昨夜起,趙栩那雙眸子總時不時跑到她眼前晃蕩一下,甚至做夢也夢見他靠近自己,很近很近,那奇楠香彌漫在夢里,一雙深深桃花眼看得她沒處躲,又忽然那雙眼睛出現(xiàn)在水底,她似乎回到金明池深處,看著他似天外飛仙般朝自己慢慢伸出手。

    趙栩待自己,算是四娘說的討好?算是喜歡?他是什么時候忽然不叫自己胖冬瓜改叫阿妧了……那自己竟然會不經(jīng)意地想到他,甚至夢到他,又算是什么?

    九娘不敢再想下去,臉上熱熱的,內(nèi)心十分羞慚,夢到實際上要比自己小那么多的少年郎,實在太不像話了。若是自己誤會了趙栩,那才真是無地自容了。

    九娘暗地里使勁掐了一把自己的腿rou,這一定是這具身子到了那個年齡才自然而然引發(fā)出來的。趕緊三省吾身!

    第66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