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節(jié)
官家嘆了口氣:“娘娘,是兒子惹您擔(dān)憂cao心了。自從開始服用丹藥,我總有些昏沉沉的,精神也不好。原先看著這些年四郎有了不少長進(jìn),做的文章也還看得過去,人也算謙遜懂禮。這才想著立長也好。哪里想到他私下做了那許多不仁不義不孝的事情。” 官家搖搖頭:“如今剩下的幾個孩子,總想著還得多看看,讓他們都去歷練一番,才知道他們究竟怎么樣。五郎呢,實在太過懦弱了些?!?/br> 高太后沉吟了片刻問:“我知道,這次你能醒來,六郎立了大功。但他性情乖張,狂傲猖獗,不是為君的品性。歷來我大趙的皇帝,不怕柔弱。畢竟有二府各位宰相決議國事。就怕性子固執(zhí)乃至剛愎自用。難道你忘記當(dāng)年太宗皇帝執(zhí)意御駕親征契丹,最終大敗而歸乃至受傷駕崩的事了?五郎尚能守業(yè),可六郎一個不慎就會敗家!” 官家長嘆了口氣:“娘娘,六郎秉性火熱,愛恨分明。他小時候吃了不少苦頭,才這么暴性子。但論手段,論見識,他比五郎要強出許多來。” 不等高太后說話,他看向自己的母親:“娘娘,立儲一事,我意已決,不急在一時。咱們?nèi)蘸笤僮h吧。倒是郭真人所出,在契丹做質(zhì)子的三弟,如今去了那苦寒之地已經(jīng)二十五年,郭真人既然已經(jīng)仙逝了,我想接三弟回歸故土?!?/br> 官家看到太后面容上漸漸顯露的怒氣,不由得流下淚來:“郭氏她人都死了,娘娘也該放下心結(jié)了。如果三弟就此終老在契丹,不能娶妻生子,只怕爹爹也不安心!” 高太后閉了閉眼,強忍著怒氣,拿了帕子給官家拭淚:“這事老身不能應(yīng)承陛下!”口氣已經(jīng)不復(fù)母子閑聊的親切。 官家握住太后的手,悲泣道:“我昏迷了這些天,時常看見爹爹說想讓三弟回來。還有小娘娘,她在瑤華宮里瘦成那樣。如今她去世了好些日子,三弟都不能回來磕個頭。娘娘——你不想見到他,我就讓他去西京或南京可好?哪怕去鞏義給列祖列宗守陵也好——” “大郎!”高太后的聲音驟然拔高起來,有些刺耳。 母子倆一時都沉默下來。 高太后疲憊地嘆了口氣:“你身子才好了一些,別cao心太多事。你三弟的事,等我和皇叔同二府商量了再說。有些事,不是人死就燈滅的。你的心啊,過于柔善了?!?/br> 官家嘆口氣閉上了眼,眼角止不住有淚滲出。 高太后看著他,想了想,柔聲說道:“好了,大郎,不管是選五郎還是六郎做皇太子,如今你身子一點點變好,正當(dāng)盛年。咱們就依了你,不著急,慢慢再商量?!?/br> 官家睜開眼,點點頭,有些意外。 高太后說:“只是我屬意孟家的六娘做太子妃,這個你得依了我。那孩子是阿梁親自教養(yǎng),這些年我看著長大的,也考校過她幾回。她秉性純良,溫和端莊,心胸寬廣,有忠義之心,難得的是柔中帶剛,敢于直諫。無論嫁給五郎還是六郎,日后有什么大事,她能擔(dān)得起重?fù)?dān)?!?/br> 官家想了想問道:“是那年金明池救了阿予的孩子嗎?年紀(jì)小小有俠義之心,倒是不錯。” 高太后一怔:“不是,那個是孟家的九娘,也是個不錯的孩子,只可惜是孟家三房的庶女。六娘是常跟著阿梁來宮里陪我說話的,孟存的嫡女,喚作阿嬋?!?/br> 官家想了想,問道:“五娘可知道此事?” 高太后笑著點點頭:“阿嬋呢,和五娘也投緣。雖說五娘沒有親生的孩子,但畢竟是正經(jīng)的婆婆。將來她們婆媳相處,必然也融洽得很?!?/br> 官家就道:“既然娘娘和五娘都說好,想必是個好孩子。有勞娘娘費心了。”他看著太后面容上細(xì)碎的皺紋,伸手握住太后的手,含淚道:“都是兒子的錯,讓娘娘這般cao心了幾十年。連孫媳婦恐怕都要請娘娘親自教導(dǎo)。等我身子好了,就宣召那孩子進(jìn)宮來,讓我也見上一見?!?/br> 高太后反握住官家的手,垂淚道:“你能明白我的苦心就好了。我還有幾年可活呢?若是能把這些事都定了,我也走得安心,好去見你爹爹和趙家列祖列宗。” 官家聽了這話,揪心之至,想著母親從做皇后開始,不知道為自己cao了多少心,更是潸然淚下。 高太后哭了會兒,拭了淚:“等你見過那孩子就放心了。年底五娘正好要放一些到了年紀(jì)的女史宮女出宮。待明年開了春,讓禮部選上百來號人,將那孩子選進(jìn)來,放在我身邊。我替你們好好教導(dǎo)她幾年。五郎六郎年紀(jì)還小,過兩三年定下太子之位以后,再成親也不遲?!?/br> 官家看著太后。心想不管如何,他要說的幾件事,總算立儲一事太后這里算是說通了,于是點了點頭合上了眼休憩。 *** 慈寧殿的偏殿里,秦供奉官看著按品級大妝的梁老夫人笑問:“怎么忽地上折子了?過些日子立秋,娘娘還給六娘子留著不少楸葉,等她來剪花樣呢。” 梁老夫人笑道:“官家不適。娘娘聽政,一定倍加辛勞。前些時原本就想進(jìn)宮問安的,怕耽擱了娘娘休息,沒敢來。等立秋再帶六娘來,好好地陪娘娘說說話。對了——” 秦供奉官趕緊彎腰湊近了來。 梁老夫人輕聲問道:“瑤華宮的那一位,去世前可有留下什么話?” 秦供奉官一個哆嗦,趕緊壓低了聲音說:“我的老jiejie,你可真敢問啊!”他看了看不遠(yuǎn)處靜立的宮女們,湊到老夫人耳邊低聲道:“官家去見過那位,只知道兩人說了小半夜的話,但說些什么,連娘娘都不知道?!?/br> 梁老夫人只覺得背上一寒。 女史進(jìn)來通傳,請梁老夫人移步正殿。 梁老夫人行過跪拜大禮。高太后讓她在下首的繡墩上坐了:“怎么了?好些日子了,你也不帶阿嬋來看我?!?/br> 梁老夫人又起身跪了下去:“臣妾管教不當(dāng),特來請罪?!?/br> 高太后一愣,讓女史扶她起來:“這是發(fā)生什么事了?” 梁老夫人看看左右。高太后揮手摒退眾人。 正殿大門緩緩關(guān)了起來,只余檀香味飄了出來。 秦供奉官緩步在正殿門口踱來踱去。上一回慈寧殿正殿緊閉,還是二十五前的事。門一開,那郭太妃就成了郭真人,年方九歲的崇王趙瑜就被送去了契丹做質(zhì)子。 這次開門以后,不知道輪到誰會倒霉。 *** 慈寧殿中靜悄悄的。高太后坐在塌上,聽梁老夫人將前后事細(xì)細(xì)說了,時間一長,腰背就隱隱有些酸痛。梁老夫人趕緊上前疊了兩個隱枕給她靠著,碰了碰案上的茶盞,還是溫的,便遞了茶盞敬上。 高太后接過茶盞抿了一口,皺著眉問:“那做伶人的阮玉郎,自稱是小阮氏的哥哥?” 梁老夫人點了點頭:“臣妾唯恐此人圖謀深遠(yuǎn),不敢擅專。特來請娘娘示下?!?/br> 高太后沉吟片刻:“那阮玉郎多大年紀(jì)了?” “孫女們眼拙,此人又一直扮作那青提夫人,委實看不切實。但若真是小阮氏的哥哥,至少也該三十五歲朝上了?!绷豪戏蛉酥?jǐn)慎小心地答道。 高太后的茶盞碗蓋發(fā)出一聲清脆的撞擊聲。梁老夫人趕緊接過茶盞擱回案上。 高太后忽地長嘆了一口氣,不提阮玉郎一事,反而說道:“阿梁,你知道嗎?剛才官家竟然同我說想把三郎從契丹接回來?!?/br> 梁老夫人悚然一驚。 高太后苦笑道:“大郎自幼心善,你是知道的。他五歲的時候用膳嚼到沙子,自己偷偷吐出來,還囑咐隨侍之人千萬別聲張,免得有人丟了性命?!?/br> 梁老夫人微笑道:“此事史官有記載。陛下仁厚。臣妾記得?!?/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