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節(jié)
孟建也走了出來,看到七娘一臉的憤怒和剛放下的手掌,就嘆了口氣:“阿姍!錢婆婆才回了家廟,你怎么又爆起來了!” 七娘臉上紅轉(zhuǎn)白,白轉(zhuǎn)青,終于吸了口氣,強笑道:“爹!我只是恭喜四姐而已,日后她嫁去舅舅家,我該叫她表嫂還是jiejie呢?!” 孟建和程氏一怔。程氏喝道:“胡鬧,還沒影兒的事,不許瞎傳!好了,都快回房歇息去!” 四娘抬起翦水雙眸,看向孟建和程氏:“多謝爹爹娘親費心了。養(yǎng)育之恩,女兒必當(dāng)盡心報答?!?/br> 看著四娘轉(zhuǎn)過東廊,程氏才伸手指狠狠戳了戳七娘的額頭:“你少說一句會死???!” 七娘眼淚也冒了出來,梗著脖子想駁兩句,終究不敢,氣呼呼地帶著女使侍女們回房去了。 亥正時分,各院即將落鎖,四娘在西暖閣的外間靜靜坐著,手上執(zhí)著小銀剪,看著眼前的燭火。不急?她怎么能不急?即便程家還是眉州豪富,家產(chǎn)百萬貫,即便她已經(jīng)想明白了不能如意時富貴總比貧賤好,即便她已經(jīng)對陳太初死心了,可她還是不甘心啊,憑什么七娘不想嫁就要推她出去擋?憑什么做爹爹的就不能為她想上一二? 燭火嗶哩嗶哩了幾下,暗了下去,四娘輕抬皓腕,剪去了一截?zé)粜?。那燭火倏地又亮了起來。女使輕手輕腳地進了門,福了一福:“四娘子,姨娘已經(jīng)回了東小院,青玉堂剛剛落了鎖?!?/br> 四娘的眸中亮起了光彩,說她是亂家之女?她與其擔(dān)了這個虛名,還不如一起亂上一亂! *** 孟彥弼成親后,日子過得飛快。沒幾天,孟氏女學(xué)迎來了四位宮中女史,監(jiān)督甲班的年終考核。張蕊珠一舉拔得頭籌,六娘略遜于她,得了第二。九娘刻意疏漏一些,得了第三。 四位女史特意見了她們?nèi)齻€,細細考問一番,得知九娘下個月才滿十二歲,又都感嘆了幾句。見她們對六娘執(zhí)禮甚恭,張蕊珠心里頗不是滋味,一個五品縣君有什么稀奇呢,這宮里出來的女史們眼皮子竟這么淺,還不是因為燕王殿下和孟家也是親戚。九娘留意她神色間微妙的變化,只暗嘆張蕊珠竟未能繼承張子厚心機一二。 又過了兩天,進了臘月。汴京家家戶戶開始準備過年。孟府今年特別忙,臨時又多請了兩位賬房先生。除了原本的田莊敬獻了幾十車的年禮,孟存和孟建新接手的兩位老太爺?shù)奶锴f,莊頭們也特意來敬獻年禮。到了臘月初五,眉州的幾位莊頭們押著六十多車的各色年貨也到了京城。 九娘聽說后,心里疑惑,從眉州到汴京,千里迢迢,難不成眉州的莊頭們一個多月就知道了過繼一事?她心里頭那不祥之感又浮現(xiàn)了出來。 這兩天,府里的大小廚房開始熬煮臘八粥?;厥绿幰彩盏搅讼嗍焐碳宜蛠淼母魃T神、桃符、迎春牌兒,開始分發(fā)到各房各院。孟存每日也要寫上十幾副春帖子,送給宗族的各家長輩。孟彥弼新婚,特意討了許多孟存寫的春帖子送去丈人家里。許大夫也送來了許多屠蘇袋,用那五彩絲線扎著同心結(jié)、百事吉祥結(jié)。各房各院把屠蘇袋都掛到正屋大門上,年味已經(jīng)十分濃厚。 臘月初七,高太后從洛陽返京。御街上三更天就設(shè)起步障,黃土撒地,旌旗招搖,宮中眾人各司其職。 五更鼓一過,熙寧帝和向皇后乘坐御輦率眾出宮時,見許久不曾露面的魯王趙檀正披了大氅等在宮門外。見他一瘸一拐地上來行禮問安,官家長嘆了一聲:“難得你有這份孝心,起來吧?!弊寖?nèi)侍給他準備了一幅檐子,讓抬了他一同去宣德門。 趙檀扶著內(nèi)侍的手,路過趙栩時忽然停了下來,低聲道:“多虧了六弟,哥哥才能坐上檐子啊?!彼抗猹b獰,直直盯著趙栩的臉。 趙栩面無異色,湊近他拱了拱手,低聲笑道:“四哥您也太多心了,若換作是我,哥哥恐怕已經(jīng)睡在鞏義了。” 扶著趙檀的內(nèi)侍打了個寒顫,這位祖宗可什么都敢說! 趙檀目光陰冷,片刻后忽然親熱地捶了趙栩胸口一拳:“哈哈哈,你可別像哥哥一樣不小心啊!五弟這不就要陪著娘娘從鞏義回來了?” 趙栩笑了笑,自向前走去。 作者有話要說: 注: 1、“送女客”是指宋朝的伴娘。和“御”不同,送女客一般是新娘已結(jié)婚并且兒女雙全的平輩或長輩女性。 2、結(jié)發(fā)禮,也就是合髻禮,不要相信那種把新人的頭發(fā)各剪下一縷打個結(jié)放到紅盒子里所謂的結(jié)發(fā)禮。其他朝代不說了,擱在宋代會被罵死。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不能動的。結(jié)發(fā)夫妻是指合髻以后頭發(fā)被結(jié)在一起。 3、婚禮禮儀出自《朱子家禮》、《書儀》、《宋元西夏金社會風(fēng)俗史》、《東京夢華錄》、《夢華錄》等。 第132章 宣德樓上, 眾宰相帶著百官早已身穿朝服按班排列, 拜見了帝后,等待太后入城。因臘月里的關(guān)系, 沒了平時的肅穆之氣, 不少官員議論著幾天后在明堂要舉辦的改元大禮和即將頒布的新歷法《觀天歷》,自□□立朝,這已經(jīng)是大趙的第八部歷法。大理國國主段氏前幾日上表進貢,求經(jīng)籍, 愿奉大趙歷法為大理歷法。中書門下和禮部各官員臉上更洋溢著喜氣。蘇瞻面上也和煦如春風(fēng),正陪著官家說起禮部擬出給大理段氏的幾個加官封號。 趙栩身為親王, 列班于宰相之下百官之上,凝神聽著蘇瞻的話, 這云南節(jié)度使、檢校司空、金紫光祿大夫聽起來無一不是響當(dāng)當(dāng)?shù)暮霉俾? 想來大理段氏甚受朝廷重視。 忽地福寧殿的供奉官急急上了樓,向官家稟報道:“陛下, 翰林巷孟府的安定侯, 半個時辰前薨了。孟府的人候在外頭, 請陛下允許孟大人和孟大學(xué)士回府治喪?!?/br> 宣德樓上瞬時安靜了下來。蘇瞻和陳青、趙栩都不由自主地往前跨了一步。熙寧帝和向皇后對視了一眼后疑惑道:“再報一遍!誰薨了?” 供奉官跪著垂首磕頭道:“稟陛下!翰林巷孟府的安定侯孟元孟山定老侯爺!半個時辰前薨了——!” 一身朝服肅然敬立的孟在和孟存都呆住了,完全不敢相信。昨夜他們還在青玉堂請過安, 父親雖然看上去頗為憔悴, 怎么可能一夜之間人就沒了?! 這時, 樓下兩騎疾馳而至,入內(nèi)內(nèi)侍省的副都知和內(nèi)城禁軍副統(tǒng)領(lǐng)跳下馬來高聲稟報:“報——太后娘娘的車駕已從南薰門入城了!” 樓下的數(shù)百樂官,聞言立刻鼓樂齊鳴, 歌姬們按制高唱起樂章。 “高煙升太一,明祀達乾坤。天仗回峣闕,皇輿入應(yīng)門。簪裳如霧集,車騎若云屯。兆庶皆翹首,巍巍千乘尊?!?/br> 鐘磬琴瑟一片歡歌中,孟在和孟存惶惶然行大禮叩謝皇恩,匆匆下了宣德樓,策馬狂奔而去。 翰林巷孟府四扇黑漆大門上已經(jīng)貼了五層的白色門頭紙,原先為過年掛著的一溜彩畫燈籠都換成了凈白素?zé)艋\。翰林巷口兩個已換了喪服的仆從一見兩位郎君歸來了,立刻飛奔回府稟報?;厥绿幒蛑耐庠豪瞎苁?,當(dāng)即吩咐大開正門。 孟在和孟存滾下馬來,一入大門,仆從們立刻上前為他們除冠解衣,換上孝子麻衣。老管事上前行禮:“文書們已寫完喪帖,初九大殮,二位郎君可有要添的話?” 孟在搖頭道:“送出去罷,父親現(xiàn)在何處?” “老太爺仙體還在青玉堂正房,三郎君正陪著,要等二位郎君回來行初終禮?!崩瞎苁鹿矸A報,親自引他們直奔青玉堂。一入院門,杜氏呂氏已等候多時,趕緊為夫君拆散發(fā)髻,除去朝靴和綾襪。寒冬臘月,兄弟二人也顧不上腳底冰冷,直奔上房。 院中廡廊下烏壓壓的全是換了喪服的仆從們,十幾個孫輩,分了男左女右,都在廊下哭著。上房里白幔垂地,竟無一個隨從在內(nèi),帳幕后面靜悄悄,并無女眷哭聲。東北墻下一張長桌被白布盡覆,上面躺著孟老太爺。許大夫正在忙碌著什么。孟建披發(fā)赤腳身穿麻衣正在孟老太爺身前大哭,見兩位哥哥回來了,哭得更是厲害,也不管自己已經(jīng)過繼了出去,聲聲喚著爹爹。 孟在上前,見許大夫正在為孟老太爺掩上中衣,低喝一聲:“你在做什么?”一手已鉗制住了許大夫的手。許大夫忍痛努努嘴。孟存顫抖著手揭開那衣襟,被層層包扎的胸口露了出來,他手一松,衣襟復(fù)又掩上。 孟在松開許大夫的手,孟建哭得更是傷心。 許大夫鎮(zhèn)靜地拱手道:“老太爺舊傷復(fù)發(fā),引發(fā)心悸,不幸駕鶴西去,三位郎君請節(jié)哀!老夫人正等著郎君們,請容許某為老太爺一整儀容?!彼匀ヒ慌缘你y盆中洗手。 孟在兄弟三人急步到了帳幕后面,倒頭就拜。梁老夫人身穿青色縑衣,花白的頭發(fā)披于肩上,獨自坐在帳幕后的羅漢榻上,面色頹廢。 “娘——!”孟存撲到梁老夫人膝下:“爹爹怎么會這么突然——?!” 梁老夫人半晌才發(fā)話:“這事情是瞞不住你們兄弟三個的,便是你們的妻子兒女,也得謹記著萬萬不可泄露一二!”她面色肅然,啞聲道:“你們父親他,的確是自盡的?!彼龑笌咨系囊槐虅Τ显谕屏诉^去:“只有貼身服侍他的兩個老部曲知道?!泵洗嬉妱︻^上血色依舊,不由得瑟瑟發(fā)抖起來,顫聲問:“是因為阮氏一事嗎?” 梁老夫人臉上露出沉沉暮氣,搖頭道:“他雖有以死謝罪的念頭,卻也不盡然是為了阮氏。過去的事,至此便一了百了,你們也無需知道那許多?!?/br> “是因為爹爹已經(jīng)存了死念,才把我和三弟過繼給二叔三叔的嗎?!”孟存啞聲追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