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節(jié)
禁中宮門早已落鎖,在后苑東面拱宸門負(fù)責(zé)宿衛(wèi)的皇城司親從官們心中嘀咕,吳王府的車駕好好地跑來這等偏僻地方做甚。 福寧殿的都知孫安春自官家登基以來就貼身服侍官家,雖已年過半百,官家卻不允他告老。此時他手持麈尾,默默看著吳王府的車駕停了下來,眼皮跳個不停?;食撬镜亩贾獎⒗^恩帶著十多位親從官不聲不響站在孫安春身后。 吳王身邊的四個隨從按例到拱宸門邊校驗腰牌。又將吳王的腰牌置于托盤中交給親從官查驗,再掀開車簾。 “殿下萬安,車內(nèi)這位娘子?” 趙棣探頭笑道:“要有勞兩位都知了?!?/br> 孫安春一擺麈尾,躬身問安后笑道:“殿下請恕小的得罪了。”他踩著杌凳上了車。 阮玉郎十指纖纖,側(cè)身取下帷帽,盈盈秋水,看向?qū)O安春。 孫安春打了個寒顫,只看了一眼就低下頭:“娘子還請給小的看一看那物事?!?/br> 阮玉郎從袖中取出玉璜,輕輕擱于案幾之上。 孫安春看了一眼,頭垂得更低了:“多謝娘子。”他躬身退出車去,對劉繼恩點了點頭:“小的確認(rèn)無誤,劉都知請?!?/br> 趙棣帶著阮玉郎下了車。一剎那,拱宸門前諸人都有些喘不過氣來,那些守衛(wèi)之人不由自主放輕了呼吸,唯恐驚到天上人。 劉繼恩瞳孔一收縮,抬了抬手,身后兩位親從官疾步上前,對兩人行了禮:“娘子,小人得罪了。”一開口,卻是兩個男裝打扮的女親從官。 那兩人寬袖輕拂,自阮玉郎肩頸一路向下到曳地的裙邊,確認(rèn)未帶兵器,交換了一個眼神,點了點頭,退了開來。 阮玉郎心中也舒出一口氣。小五他們想得簡單,若是皇帝這么容易刺殺,那大趙早已不知換了多少皇帝了。自太宗繼位以來,皇宮最重宿衛(wèi),殿前司和皇城司各占其位。雖然殿前司的諸班直、寬衣天武官負(fù)責(zé)了皇宮的重重守衛(wèi)。但皇城司才是官家心腹親信,自武宗以來,皇城司最多時有近萬人,遍布皇宮內(nèi)外。更不說貼身守衛(wèi)在官家身邊的那些武藝高絕的帶御器械了。 他對著吳王輕輕頷首,露出一絲神秘的微笑。倘若不是身邊最親近的人,官家又怎么可能不防備? 劉繼恩舉起手,拱宸門值夜的十多個親從官慢慢推開宮門。 趙棣和阮玉郎緩步入內(nèi)。宮中專用的檐子早已備好。從此地開始,歷經(jīng)殿前司的寬衣天武官和三大班直的查驗后,才能安然進(jìn)入官家和圣人居住的大內(nèi)。 *** 城西的齊國公府后宅,魏氏朝右側(cè)躺在床上,看著紙帳上生動的蝶戀花,想起腹中胎兒,忍不住彎起嘴角。坐在腳踏上在繡小肚兜的兩個侍女笑道:“娘子真是奇怪,動不動就笑得著么古怪,一定是肚子里的小娘子同你說話了吧?” 魏氏輕輕拍了拍小腹:“才兩個多月,哪里就會同我說話?記得太初最早踢我,應(yīng)該是四個半月的時候。元初最懶,五個月才動了動?!?/br> “娘子——娘子!宮里來了天使,說太后傳召娘子即刻入宮!”二門的管事婦人匆匆在廊下呼喚。 魏氏翻身而起,心里突突跳了起來。漢臣明明就在宮里陪官家下棋,太后這是什么用意! 皇城司的幾十個親從官跟著慈寧殿的副都知正在大廳中和陳家的部曲護(hù)衛(wèi)對峙著。 “齊國公府是要抗旨不從嗎?”副都知冷笑起來。 “不敢,民婦甚是不解,此時宮中應(yīng)已落鎖,不知娘娘宣召民婦有何事?”不卑不亢的溫和女聲從屏風(fēng)后傳了出來。 “娘娘的用意,誰敢妄自揣測?懿旨在此,還請魏娘子速速接旨。”副都知揚(yáng)起手中懿旨,特意將該了金印的地方朝屏風(fēng)晃蕩了幾下。 不料屏風(fēng)后的女子依然篤悠悠一點要出來接旨的意思都沒有。 “這位閣長,要知道這是齊國公府,大趙一等國公府,莫說是娘娘的懿旨,就算是官家的圣旨,若沒有兩府的印章,臣下也可不尊。不如您先去兩府八位找找蘇相?”魏氏不緊不慢地道:“哦,對了,蘇相今日和外子都在福寧殿陪官家,閣長見到蘇相,不如替民婦給外子陳漢臣帶個話,民婦有孕在身,行動不便,讓他向官家求個恩典,留民婦在家養(yǎng)胎吧?!?/br> 副都知深深倒吸了口涼氣,他在慈寧殿供職十多年,就是坤寧殿的尚宮們見到他也要尊稱一聲閣長,這個連外命婦誥命都沒有的魏氏,竟敢仗著陳青這個已無實職的國公藐視娘娘,拒接懿旨,真是敬酒不吃吃罰酒啊。 “呵呵,既然魏娘子不肯接旨,就請恕小人無禮了!來人,替娘娘請這個無禮村婦去慈寧殿走一趟!”他冷笑道。 廳中一片混亂,幾十個親從官被陳家部曲打退到院子里時才明白過來,陳家的奴仆竟然敢對皇城司動手! “反了反了!”副都知不知道遭了誰的黑腿,摔倒在院子里,膝蓋跪在地上生疼。手中的懿旨也摔了出去。 “好了,來者是客,別欺負(fù)得太狠?!?/br> 他抬頭一看,一個身形嬌小穿了家常素褙子的女子站在大廳中,微笑道。她一開口,陳家的部曲們就停了手,退到了廊下廳中,將她團(tuán)團(tuán)護(hù)住,目光如狼似虎盯著院子里狼狽不堪的一群人。 “陳夫人好大的威風(fēng)。高某佩服!”門口傳來一陣掌聲。一個身穿緋色官袍的男子走了進(jìn)來,身后涌入近百侍衛(wèi)親軍步軍司的禁軍。 魏氏心一沉,轉(zhuǎn)頭對自己的兩個侍女吩咐了幾句,等她們飛快往后院奔去,才讓陳家眾部曲退后,慢慢走出大廳。 “這位真正威風(fēng),帶著禁軍闖入國公府的大人是?” “在下高紀(jì)會,是娘娘的侄子。娘娘想起陳家軍威名赫赫,恐閣長請不動夫人,特意讓不才來接夫人入宮一敘?!备呒o(jì)會彬彬有禮,風(fēng)度翩翩,三縷長須無風(fēng)自動,做了個請的手勢。 副都知大喜,一骨碌爬了起來,上前行禮:“觀察使來了就好,魏氏無視法紀(jì),將娘娘懿旨擲于地上!” 高紀(jì)會攙扶了他一把:“副都知糊涂了,明明是你自己不小心摔出去的,怎可賴在陳夫人身上?放心,我不會說的。”他笑道,將眼前的副都知輕輕推開,看向廊下那個秀麗的中年婦人。 第一百六十章 魏氏看著笑得很誠懇的高紀(jì)會,心中一動:“聽說高觀察還有一位哥哥,不知去哪家請人了?” 高紀(jì)會眼中露出一絲驚奇,拱手道:“陳夫人聞弦歌知雅意,家兄往翰林巷請梁老夫人去了?!彼戳丝粗車?笑道:“不過家兄運(yùn)氣一貫比我好,估計還有杯熱茶喝。” 魏氏笑道:“高觀察請上座,看茶。且容民婦去廚下看一看和的面可發(fā)好了,外子回來習(xí)慣要吃上一碗面,即刻就回?!?/br> 高紀(jì)會略一沉吟,諒她也拖不了多久,想到侍衛(wèi)親軍步軍司已將齊國公府里里外外團(tuán)團(tuán)圍住,便笑著進(jìn)了正廳,安然落座:“謝陳夫人款待,高某就在此等著夫人。一刻鐘可夠?” 魏氏一進(jìn)廚下,就讓仆婦們生火,她看著窗外廊下院子里全是軍士,在案臺前揉了揉面,蹲到灶前伸手掀起褙子,從中衣上撕下一片來,取了一根細(xì)柴,寫了幾個字,塞在仆婦手里,輕聲交待:“待外頭那些人都走了,你拿著這個去慈幼局找章叔寶,讓他立刻去南薰門外頭守著,這幾天定要等到二郎和燕王,千萬別讓他們進(jìn)城?!彼Я艘а溃骸耙锹犝f了家里出事,就讓他們兄弟倆去秦州找大郎!” “娘子!”仆婦捂住嘴。 魏氏緊緊握了她一把,起身到案臺邊將那面團(tuán)揉到手光盆光面光,才停下手將一塊細(xì)紗布蓋在面團(tuán)上。想了想,又將案上幾塊厚巾帕疊好,蹲下來塞入腹間放好,似乎給孩子加了些保護(hù)才稍微安心了一些。 她雖然不知道到底會發(fā)生什么事,也不知道還回不回得來,但生死,只要和丈夫在一起,她不怕。魏氏摸了摸自己的小腹:“五娘莫怕,爹娘總歸和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