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稟殿下，無。”

    趙栩看向張子厚：“還請大理寺細(xì)細(xì)查探——”

    “趙栩！你根本不姓趙！你不是大趙皇室血脈，怕爹爹知道了你娘的丑事就下毒害死了爹爹——?。“　壁w棣終于喊了出來，喉嚨就是一痛，他瞪大眼拼命掙扎，想掰開自己脖子上的一只手。

    膚色如玉，手指纖纖，如鐵鉗。

    趙栩垂眸看著手中的趙棣，寒聲道：“張理少，你說給諸位相公們聽聽，阮玉郎是怎么設(shè)下毒計(jì)，離間娘娘和陛下的母子情的，又是如何誣陷我生母的！陛下又是怎么明辨是非，對趙棣你失望之極的?！?/br>
    高太后臉色蒼白：“六郎！你先放開五郎！”她對趙棣何嘗不失望！可是趙栩，是個(gè)瘋子！這里都站著什么人，他敢當(dāng)眾弒兄不成？！

    張子厚將先前事簡單稟報(bào)給兩府的五位相公。

    謝相大怒：“誣陷宮妃和皇子皇女，離間天家骨rou親情，真乃卑鄙惡毒的小人！”他看向太后：“吳王勾結(jié)謀逆重犯，覬覦皇位，罪當(dāng)貶為庶民，流放儋州！”

    趙栩慢慢松開手指，看了不遠(yuǎn)處的陳青一眼?？匆娋司松硇我粍?，他就搶著出手了。他出手，最多背上一個(gè)暴戾的名頭，但舅舅出手，就名不正言不順有以下犯上殺人滅口的嫌疑。

    趙棣嗆咳著，抱住高太后的雙腿。他竟然要輸?shù)眠@樣一敗涂地！合血法？這是什么鬼東西，就讓爹爹輕易相信了！

    高太后長嘆一聲，想挪開腿，卻一個(gè)不穩(wěn)，被趙栩扶住了。

    蘇瞻和其他四位相公低聲商議了幾句，上前躬身道：“山陵既已崩，還請燕王至垂拱殿東序即位！”

    高太后面上的法令紋越發(fā)深了，定王、陳青、張子厚也躬身道：“山陵崩，請燕王即位！”

    趙棣瑟瑟發(fā)抖，閉上了眼。趙栩不會放過自己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壁w瑜痛快淋漓地大笑著說道：“報(bào)應(yīng)！報(bào)應(yīng)不爽??！”

    他看向趙栩：“若早知道還有這件秘事，我又為何要費(fèi)心勞力地毒殺我的好大哥呢？讓他看著六郎你即位，日后大趙江山姓了高，才更痛快！來來來，六郎，你掐五郎沒有用，還是掐死我快些即位去！娘娘，我娘在地下這才安心！”

    趙栩血涌上頭，伸手一把攔開了陳青，手掌已按在趙瑜的心口上，雙目赤紅：“你方才明明說了你不會害爹爹的！”他說得那么言之鑿鑿兄弟情深！自己甚至懷疑是阮玉郎利用吳王先下了毒企圖一石二鳥。

    “來人！來人——！拿下他！”高太后啞聲呼喝。趙棣趕緊爬起來扶住她，低聲道：“娘娘！他也是說六郎不姓趙！”高太后一震，慌亂中看向蘇瞻：“和重！攔住燕王！讓趙瑜說清楚！”

    一片混亂的大殿上，蘇瞻郎聲道：“殿下！請讓崇王說清楚他為何弒君！為何認(rèn)定殿下身世有疑！合血認(rèn)親，臣親眼所見，皇室血脈，絕不容有心人混淆，殿下請放心！齊國公也請莫要沖動，免得落人口實(shí)，燕王即位后難免引發(fā)非議。”

    幾位相公今夜幾起幾落，顛來倒去，都已經(jīng)有些混亂，都跟著蘇瞻點(diǎn)頭稱是。

    陳青目光森然，若是趙瑜敢陷害六郎，他就敢立刻殺了趙瑜！

    趙栩咬牙道：“趙子平！你說清楚！你為何要?dú)⑽业?！?/br>
    趙瑜憐憫地看著他：“六郎，你難道十分敬愛你爹爹嗎？”

    趙栩的話幾乎是從牙縫里一字一字?jǐn)D出來的：“那是我爹爹！是我爹——爹！”

    “你母子兄妹三人，因?yàn)殚L得肖似我生母，多年來被娘娘憎厭，沒少被宮內(nèi)的人欺侮吧？沒少被四郎和沒骨頭的五郎欺侮吧？”趙瑜嘆息著：“我的好大哥，你的好爹爹，可有維護(hù)你們過？可有責(zé)罰他們過？可有為你們頂撞娘娘過？你沒有怨恨過這樣的爹爹？”

    趙栩抿了抿唇，手掌有些微微的顫抖。想起最后爹爹竭力要成全自己和九娘，趙栩點(diǎn)了點(diǎn)頭：“不錯(cuò)，我是曾怨過這樣的爹爹！”

    蘇瞻搖了搖頭，看向其他幾位相公。高太后露出厭惡之色：“雷霆雨露，盡是君恩！六郎你竟敢！”這樣的趙栩，怎么能夠以仁孝治理天下！

    趙栩壓住泛上來的淚意，有些話，他還沒來得及告訴爹爹，他永遠(yuǎn)聽不見了，可是他還是想說。也許爹爹的在天之靈和榮國夫人一樣，不放心自己的兒子，會停留在這里，甚至也能附在哪個(gè)有緣人的身上。他忍不住要說給爹爹聽。

    “我兒時(shí)被欺凌得厲害時(shí)，自然會怨爹爹為何不維護(hù)我。我被罰跪的時(shí)候，自然也生氣爹爹待我不公平。但他是我爹爹！我想學(xué)什么，他面上不說，一應(yīng)器具就都到了會寧閣，我稱贊誰的字好誰的畫好，他就派人找了來給我。我能動手打四哥五哥后，他也從來沒維護(hù)過他們。我后來才明白，爹爹，就是當(dāng)他自己是我們的爹爹，而不是我們的君王。做爹爹的，難道就不會犯錯(cuò)？就不會偏心？可他還是我的爹爹！我敬重他，想討得他的歡心，想引起他的注意，想讓他知道，這個(gè)兒子什么都會，什么都能做到最好！”趙栩聲音嘶啞，兩行淚無聲地順著臉頰落下，在他微微扭曲的俊面上滑過。

    蘇瞻和幾位相公默然不語。他們都曾身為人子，也都身為人父，對趙栩這段話，雖然覺得有不孝的感覺，卻又無法反駁。想起阿昉和阿玞，蘇瞻眼睛驟然濕了，他也會犯錯(cuò)，阿昉也會怨恨他，可是阿昉也說過“爹爹，您是阿昉的爹爹！這個(gè)一輩子也不會變?！?/br>
    趙瑜的目光有些迷茫，六郎說的是他趙栩，還是他趙瑜？他對那人，其實(shí)也是這份心嗎？他對自己再不好，自己也會怨恨，可還是會什么都盡力做到最好，他想讓那人記住他在世上還有自己這個(gè)唯一的弟弟，盼著他能多在意自己多去看看自己一些。他讀書明理，就想放下，放下娘，放下腿疾，放下大趙，可他也和那人一樣，時(shí)而灰心，時(shí)而憤恨，最后總歸是放不下。對趙璟也是這樣，他越對自己好，自己越歉疚，又越痛恨。

    趙栩點(diǎn)了點(diǎn)頭：“爹爹耳根子軟，因?yàn)樗能洠迥愕暮?，你能拋之腦后，可我做兒子的，不會。爹爹哪怕多夸我一句，多寵阿予一點(diǎn)，我都高興得很，點(diǎn)點(diǎn)滴滴記在心里。你知道嗎？三叔。我們這許多兄弟姊妹，其實(shí)我不貪心，爹爹能給我十份里哪怕二十份里的一份，我就很高興了?？墒堑o了我十份，甚至——還要多——我想告訴爹爹我有多歡喜，多感激他！你卻——害了他的性命！”

    他再難控制自己的憤恨，掌心用力一壓。

    趙瑜心口一疼，猛然吐出一口血來，他低頭看了看自己心口的手掌，血點(diǎn)濺在如玉的手掌上，如雪地紅梅，凄美得很。

    “可你，真的不一定是我大哥的兒子?！壁w瑜嘆息道：“合血法是無稽之談，他們不知道，難道你也不明白？”

    趙栩眼中厲芒閃過，就聽見趙棣大叫起來：“蘇相公！皇太叔翁！六郎要?dú)⑷鍦缈诹耍“　?/br>
    趙栩側(cè)頭，見陳青已一腳踹翻了趙棣。

    殿上更是混亂，幾位帶御器械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高太后嘶聲大喝：“住手！”

    陳青拎小雞一樣拎起趙棣，冷冷地說：“你敢污我meimei清名，死不足惜。”他掃了高太后和驚慌失措的幾位相公：“崇王已供認(rèn)毒殺官家，吳王和阮玉郎相互勾結(jié)，這等攀誣，居心險(xiǎn)惡。兩府還猶豫不決什么？！”

    蘇瞻坦然道：“漢臣兄還請先放開吳王，殿下您也請先放開崇王，事已至此，若眾人心存疑慮，總是不妥。娘娘也莫擔(dān)憂。齊國公和燕王殿下絕非動輒行兇之人。”

    片刻后，柔儀殿內(nèi)才靜了下來。張子厚一顆心懸著，皺起了眉頭，開始思忖最壞的結(jié)果。他看向陳青，兩人交換了眼神。陳青松開了吳王，退開了一步。張子厚切上前一步，靠近了蘇瞻。

    “崇王，敢問合血法為何是無稽之談？”蘇瞻眸色深沉，鎮(zhèn)定地問道，強(qiáng)壓住心中翻江倒海。

    第175章

    孟在一出了柔儀殿,就直奔偏殿，見到九娘和陳素都在,放了些心。

    “里面還僵持不下,娘娘抓了我娘和表嫂，我先去慈寧殿救她們。你們躲在這里,萬一有什么動靜，就跳窗往坤寧殿跑，找圣人庇護(hù)你們。這條路今夜當(dāng)值的將士是我以前在殿前司時(shí)的部屬，都認(rèn)得表妹你,會護(hù)著你們的。”孟在柔聲叮囑陳素，他推開偏殿的后窗,拎過一個(gè)繡墩,輕輕躍了出去，擱在窗外的地上,搖了一搖,放穩(wěn)了。

    樹叢后的殿前司當(dāng)值士兵一列列還在巡邏。

    孟在輕輕躍回殿內(nèi)，隨手拎了把椅子放在窗下,看向正在關(guān)窗的九娘：“九娘,記住了,外頭一有動靜，就跳窗跑，千萬照顧好你表姑。她怕高，暈血。”

    陳素扯了扯孟在的袖子，眼中淚光盈盈：“表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