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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汴京春深(庶能生巧)在線閱讀 - 第261節(jié)

第261節(jié)

    史氏哭著直搖頭,程氏也哭了出來。三娘,五娘,阿昕!蘇家的娘子為何這么命苦!

    “小侄陳太初,乃大趙齊國公陳青次子,尚未娶妻,慕昭華郡主高潔無瑕,求與郡主結(jié)冥親,太初求昭華為原配發(fā)妻,親迎昭華入我陳家祖墳安葬,享陳家子孫香火供奉,乞伯母首肯,太初不勝感激!”聲音清朗,堅(jiān)定不移,擲地有聲。

    靈堂上一片沉寂,所有人都看向跪在史氏面前的陳太初。蘇昉凝視著他的背影,再看向滿面淚痕的九娘,心揪成了一團(tuán),疼得厲害。這是不對的!不合適不妥!可他說不出口??粗鸬哪?,他說不出阻止的話。

    史氏抱著九娘的手不敢置信:“太初?你,你說什么?”她看向九娘,不,不行。陳家和孟家在議親啊。

    九娘看著陳太初,胸口熱得發(fā)燙。她若是陳太初,也會這么做。她明白,她懂。他背負(fù)的,他要放下的,她都明白。

    陳太初也看著九娘,目光澄清,溫和,帶著歉意。終于,兩人同時輕輕點(diǎn)了點(diǎn)頭。

    身經(jīng)百劫在心間,恩義兩難斷。

    剛回到家中的蘇矚,慢慢走進(jìn)了靈堂,扶住妻子,長嘆一聲:“婚姻大事絕非兒戲。何況我家阿昕已逝。這都是她的命,怨不得人。太初你先回去吧。此事莫要再提?!?/br>
    陳太初磕了三個頭:“太初一片誠心,還望伯父伯母準(zhǔn)允。”他長拜不起。

    史氏再也顧不得旁的,淚眼漣漣地看向丈夫:“二郎!求你——讓阿昕有個去處!別像三娘那樣孤伶伶的!”

    念及去世多年的jiejie孤墳凄涼景象,蘇矚也濕了眼眶。程氏這才反應(yīng)過來,下意識看向九娘。

    ***

    傍晚時分,幾位官媒捧著周蘇兩家的退婚文書和新的陳蘇婚書從開封府出來,都松了一口氣。到底朝中有人好辦事,憑著齊國公和蘇相公的名帖,不過兩個時辰,事情就辦齊全了。

    蘇家早將周家的聘禮堆在車上,一見官媒和管家出來了,將聘禮單子扔在周家管事的懷里,啐了一口。過往的人指指點(diǎn)點(diǎn),議論紛紛。

    還沒入夜,陳家的聘禮已經(jīng)如流水一樣抬入蘇家。陳蘇兩家冥婚的消息瞬間傳遍了汴京城。

    蘇瞻得了信,匆匆從宮中告退,一出延慶殿,就見趙栩正在等著他。

    “蘇相是急著回去阻止這門親事?”趙栩負(fù)手淡淡地問道。

    蘇瞻深吸了口氣:“不錯!”二弟恐怕傷心過度糊涂了,這樣的關(guān)頭,蘇家怎么能同陳家聯(lián)姻!冥婚也是婚,也一樣有婚書,開封府要入案的。陳太初再好,他姓陳,他是陳青的兒子,是燕王的母族!

    趙栩笑道:“我舅舅已不在樞密院,掛著一個國公的號而已。蘇相顧忌的是六郎嗎?”

    蘇瞻苦笑道:“臣如今已被比作王莽曹cao,改日殿下事成,臣恐怕又是楊國忠韋溫之流了。”

    “蘇相兩度拜相,天下人盡知蘇郎才名和為國為民之心,又怎么會因?yàn)檫@樁小小婚事看輕蘇相?”趙栩搖頭道:“仁者不憂,知者不惑,勇者不懼。蘇相所憂為何?所惑為何?所懼為何?”

    蘇瞻搖頭道:“殿下難道忘記了?陳家和孟家早已議親多年,在先帝跟前也陳情過。陳太初因內(nèi)疚而棄孟家不顧,無禮無信也,因憐憫而娶阿昕的牌位,豈不反而陷蘇家于不義?”

    趙栩上前一步,輕聲道:“蘇相放心,爹爹臨終前親口賜婚孟九與六郎。御醫(yī)院兩位醫(yī)官、孫安春、帶御器械,皆可為證。太初和阿昕,門當(dāng)戶對,再合適不過。阿昕已逝,也不會再受半點(diǎn)委屈,因何緣故娶她的牌位,何需提起?蘇相何必多cao這份心呢?”

    蘇瞻一驚。

    “對了,蘇相,柔儀殿那夜,爹爹和娘娘親口所言。王家二房向娘娘告密,誣陷榮國夫人是郭真人之女趙毓,她的病逝恐怕和娘娘還有令夫人有關(guān)。蘇相不如好好想一想。同樣是逝去之人,太初所求冥婚,求的是心安,是為阿昕身后事著想,顧念的是阿昕父母的心。不知道蘇相又會顧念誰,心能不能安。”趙栩長嘆一聲,飄然遠(yuǎn)去。

    蘇瞻手足冰冷,耳中嗡嗡地響。這是什么時候的事!那夜,孟九娘和崇王見駕后,先帝召見眾臣,要立燕王為太子,要請娘娘遷去西京的事,歷歷在目。蘇瞻一個趔趄,扶住廊柱。

    二房告密!難道當(dāng)年他和高似的話,也是二房的人偷聽了?那時候,書院里只有王瓔的父親,是九娘請來對外治喪的王家長輩。那些來拜祭的王氏族人,沒有留下過夜的。蘇瞻打了個寒顫。

    太后的確是從那次九娘返京后不久開始頻繁召她入宮的。蘇瞻閉上眼,不可能,不會的。阿玞是在鞏義著了涼,一時疏忽了才傷了根本,是十七娘非份之念,心思惡毒故意棄藥,才使她的病反反復(fù)復(fù),不見起色。太后一直待他夫妻二人極好,這許多年也常常感嘆念叨阿玞的好,不會的。

    二房又為何要做這種事!蘇瞻掩面不敢再想下去。王方臨終前提到的隱晦往事,他一直不愿回想的那些話,全都跳了出來。和柔儀殿那夜的一切都一點(diǎn)點(diǎn)重合起來,對應(yīng)起來。

    蘇瞻強(qiáng)自鎮(zhèn)定下來,往事俱往矣,他問心無愧,何需憂懼!

    蘇相你所憂為何?所惑為何?所懼為何?他不愿想,可由不得他。那些明明早就遠(yuǎn)去的聲音笑容,如鬼魅一樣纏住了他。

    宮墻深深,夜幕低垂。蘇瞻一步步往東華門走去。殿外的兩個隨從嚇了一跳,從沒看見相公的臉色這么差!上前要扶一把。蘇瞻停下腳,搖搖頭,又慢慢一步步走著,千斤萬斤重,還是要往前走。

    “和重,阿玞受我所累,從小吃了許多苦,以后就請你多看顧她一些了。她那樣的性子,看著什么都不在意,其實(shí)什么都藏在心底。難得你夫妻二人少年時就心意相通,還記得喚魚池是你們兩個取的名字嗎?阿玞后來還是認(rèn)定了你的。你們一直這么和美恩愛,我和她娘很放心。該交出去的,我早都交付了。阿玞再無娘家人,只有你和阿昉!請你千萬護(hù)好她!”

    當(dāng)年,他只顧著在意前半段話了。他從來沒問起,阿玞也從來沒提起。為何第一次相看她會逃去山里玩,第二次相看他失約一整天,為何她后來還會答應(yīng)嫁給他。他從沒想過要問,他們當(dāng)然只是遵守兩家的婚約而已??墒牵菚r他已經(jīng)心悅阿玞,岳父臨終前卻說出這樣的話。他不禁想著張子厚說的欠阿玞一條命,究竟是什么意思。一想到成親那日掀開蓋頭,阿玞笑意盈盈的模樣,可能不是因?yàn)樗?,他簡直要發(fā)狂。想起那夜洞房事后,她明明疼得厲害,還紅著臉從枕頭下取出雙魚玉墜給他系上,他更要發(fā)狂。

    阿玞從那次返回京城,對他就淡淡的。話也少了,笑也少了。她辦福田院,慈幼局,買田莊。他都盡力幫她,但他不敢問,不想問她究竟在想什么。他怕阿玞已經(jīng)知道了喚魚池三個字的陰差陽錯,更怕阿玞看不起他怨恨他,還怕她介意自己對五娘的情意,更怕她知道是自己自污入獄害得她失去了孩子。他憂他惑他懼。他總以為會有個合適的時候,讓他好好一訴衷腸坦誠心意??墒撬絹碓矫υ絹碓矫Γ絹碓降絹碓降?。

    他至今也不知道,阿玞究竟知道不知道,她當(dāng)年認(rèn)定的不是他蘇瞻。

    不對,這些細(xì)微的一閃而過的念頭,他早就忘記了,早就不放在心上了,為何今日會被張子厚和燕王幾句話弄得失魂落魄!阿玞為他高興,為他驕傲,也為他傷過心。阿玞為他孝敬翁姑,為他撫育阿昉,為他幕后聽言,為他出謀劃策。阿玞是和他過日子,是蘇王氏,是蘇家的宗婦,自然都是為了他蘇瞻。

    蘇瞻越走越快,越走越快,一出東華門,上馬往百家巷疾馳。

    作者有話要說:

    身經(jīng)百劫在心間,恩義兩難斷。出自《射雕英雄傳》主題曲《鐵血丹心》填詞:鄧偉雄。

    第180章

    再次舉哀后, 眾皇子公主們, 終于吃上了稀薄的菜粥。

    趙栩和定王聯(lián)袂出了殯宮, 沿著長廊往拱宸門而行。夜已經(jīng)深了, 皇城司的親從官們見到他們, 紛紛肅容退避開來行禮, 一位指揮匆匆上前來行禮問安。

    “劉繼恩被大理寺收監(jiān)后, 恐怕皇城司的各位指揮沒少巴結(jié)你吧?”定王慢騰騰地負(fù)手而行, 隨口問趙栩。

    趙栩點(diǎn)了點(diǎn)頭:“皇城司都知一職舉足輕重, 這幾天停朝,恐怕得十來天后才定得下來。我看他們也沒少在太皇太后和娘娘跟前走動。入內(nèi)內(nèi)侍省也蠢蠢欲動。”

    “五郎畢竟還掛著皇城司武功大夫的名頭,我看今日有兩個押班還在圍著他轉(zhuǎn)?!倍ㄍ鯂@了口氣:“你爹爹在位三十六年, 雖說和西夏沒停過爭戰(zhàn), 也算得上是天下太平。六郎啊,你任重而道遠(yuǎn)哪。”

    兩人邊說邊走,出了拱宸門才上了檐子,往瑤華宮而去。

    瑤華宮前幾天走水后,因先帝驟然駕崩, 大內(nèi)忙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只有十幾個殿前司的禁軍守在門口, 還無人顧得上修繕一事。見到趙栩和定王來了, 一直等著的殿前司天武衛(wèi)指揮立刻迎了上去。

    兩人穿過院子, 在坍塌焦黑的上房前頭默然站了一會。定王想起幾年前陪官家來瑤華宮看臨終前的郭真人,他也是站在這里,等了很久。

    “都是孽緣啊。”定王長嘆一聲, 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