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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端午節(jié)，天一放光，陳家大門口已堆了許多菖蒲，臺(tái)階上擺滿了辟邪的艾人兒，還有那一個(gè)個(gè)竹籃子里的各色粽子，一壇壇的蒲酒雄黃酒，門口臺(tái)階下的空地和角門口的車馬停歇處，滿是朱砂酒和雄黃酒的香味。陸陸續(xù)續(xù)還有不少汴京百姓提著籃子抱著菖蒲，往陳府而來。

    有幾個(gè)孩子還大聲唱著昨日學(xué)來的歌謠：“......三尺小童尚明白，可笑你等看不穿！”

    有漢子喊道：“俺看穿了！這不給齊國公家送俺婆娘自家腌的咸鴨蛋來了？別笑俺啊?！?/br>
    眾人大笑起來，熱鬧非凡的巷子中，真有了端午節(jié)的模樣。

    到了烈日當(dāng)空時(shí)，金明池往年的龍舟競渡賽今年自然是停了，汴河上的龍舟賽卻照舊熱鬧非凡。兩岸一溜的看棚，沒了披紅掛綠，少了笙歌弦樂。歌伎舞女今年也沒了生意，只有那競渡時(shí)的鼓聲，響徹云霄。

    京中五侯勛貴們的看棚緊緊挨著京官家眷們的，眾人一看齊國公家今年竟然沒有看棚，不免聯(lián)想起京中傳言，各自議論紛紛起來。那些京中貴女們，有一些人向來看不起連封號(hào)都沒有的三公主，又有一些是元初社太初社四美社的社長副社長，聽到有人背后議論陳元初叛國投敵，便立刻上前反唇相譏，爭吵起來，甚至動(dòng)上了手，汴河邊又引發(fā)了一場混亂。

    帶著發(fā)完畫紙的孩子們走到汴河邊看龍舟賽的章叔寶，看著自己空空如也的雙手，有些不明白，為何方才瓦子里有人認(rèn)出那畫是出自翰林畫院畫師手筆后，就會(huì)被一搶而空。

    好處是，人人爭先傳閱。九娘子說了，看的人越多越好。那就好！

    作者有話要說：　　注：

    1、殿前兵馬雖驍雄，縱暴略與西夏同！聞道殺人秦嶺下，jian細(xì)多在官軍中！化自杜甫《三絕句》。原詩：“殿前兵馬雖驍雄，縱暴略與羌渾同！聞道殺人漢水上，婦女多在官軍中。

    第200章

    那龍舟賽才賞了彩頭, 適才艷陽高照的天上, 轉(zhuǎn)瞬烏壓壓飄來大片黑云, 遮了日頭, 蔽了半城, 一陣大風(fēng)刮過, 滿城飛花飄絮, 鳥雀驚飛, 竟是要落雨的樣子。

    端午日雨, 鬼旺人災(zāi)。汴河邊的百姓們看著那驟然變臉的天，都想起這句俗語來，來不及唉聲嘆氣, 已是半輪日昏昏一城新雨急。眾人紛紛奔走避雨。

    城南菉葭巷的民房里, 窗口羅漢榻上還有三寸日光，屋檐上已傳來密密雨聲，轟隆隆一個(gè)雷炸在當(dāng)頭。

    阮婆婆側(cè)耳聽了片刻，喃喃道：“五月五日雨，鬼曝藥, 人多病。玉郎，這算是春雷吧？這世道要大亂了啊?！?/br>
    阮玉郎輕輕打著蒲扇：“立夏都過去一個(gè)月了, 這是夏雷了。莫要多想, 你睡吧, 我陪著你?！?/br>
    阮婆婆無神的眼睛落在阮玉郎面上，忽地輕聲問：“玉郎，我最后問一回, 阿玞的死，不關(guān)你的事，是不是？”

    阮玉郎看著她眉頭眼角的細(xì)碎深紋，喟嘆道：“我若要?dú)⑺?，?dāng)初何須救她？若不是晚詩晚詞不得力，我又何必將她們發(fā)配到薊州去。是我沒留意，害她丟了命，我怕你難過，才瞞著你?！?/br>
    阮婆婆半晌才點(diǎn)了點(diǎn)頭，合上眼。

    看著榻上的阮婆婆終于呼吸均勻了，阮玉郎將手中的蒲扇交給一旁的鶯素，緩緩站了起來。婆婆這次回來后更虛弱了。

    他殺了王玞？阮玉郎搖了搖頭，或許她以為自己是死在他手上的？那些背信棄義之徒，一個(gè)個(gè)都死在他謀算中，只有她，跟著蘇瞻走錯(cuò)了路，他僅僅是稍加懲戒而已。他救過的命，就不會(huì)再取走?？上欢w瑜也不懂。

    阮玉郎慢慢踱出房門，廊下的竹簾已經(jīng)被雨打濕了，簾底下滴滴答答的水珠，染濕了廊下半邊青磚地。他垂首看見身上的天青道袍，腰腹間因?yàn)樽昧耍行薨?，看一眼，倒像婆婆面上的皺紋，再一眼，玉蛇躑躅流光卷，似已藏盡百年事。他伸手輕輕撣了撣，又哪來的灰塵？那皺褶卻是再撣不去了。

    走了幾步，他遠(yuǎn)遠(yuǎn)地見趙元永從外頭進(jìn)來，收了傘隨手一擱，站在廊下迫不及待地從懷里掏出一份東西，埋頭細(xì)細(xì)看了起來。阮玉郎走到他身后，見他看得出神絲毫沒發(fā)覺身后有人，伸出手將他手中的畫紙抽了出來。趙元永嚇了一跳，轉(zhuǎn)過身來，低聲說：“是燕素jiejie買菜帶回來的?！?/br>
    阮玉郎展開小報(bào)，見上頭竟然畫著三幅畫。一幅畫，畫著一銀甲小將怒斬夏乾帝，他身后一面大旗上寫著陳字，豪氣狂放。那西夏皇帝被他一槍刺在胸口，身后西夏王旗斷成兩折。又有一幅畫，畫著那小將被俘后滿面血污，在秦州古城墻向東泣血。最后一幅畫著許多沒有眉眼面目之人圍著陳家，卻有一群孩童護(hù)衛(wèi)在陳家門口，大哭著。旁邊配著的就是昨日大街小巷傳唱的那四句歌謠。字字有出紙之意，滿是憤慨。

    阮玉郎看了趙元永一眼，笑道：“五月初五，陳元初今日應(yīng)該在攻打鳳州了。讓大趙軍民看一看。很快京中就都知道了。拖了這許多天，也該塵埃落定了?！?/br>
    趙元永一愣，想說什么又沒敢說。

    阮玉郎朝他眨眨眼：“你說那個(gè)長得極好看的小娘子啊，很是聰明，就是總愛給爹爹惹麻煩，抓了來，是不是該好好打她屁股？”

    趙元永小臉騰地紅了。阮玉郎揉了揉他披在肩上的頭發(fā)：“這人呢，性本惡。她再費(fèi)力氣，也是沒用的?！?/br>
    看著趙元永規(guī)規(guī)矩矩地行了禮回房去了，阮玉郎轉(zhuǎn)過身，廊下那把隨意擱著的油紙傘，雨水順著傘面流下，也沁濕了一小片地面，他握著紫竹傘柄，撐開油紙傘，朝著廊外輕輕旋轉(zhuǎn)了一圈，看著些微雨點(diǎn)落在廊下的一叢梔子花上頭，他才發(fā)現(xiàn)雨中除了微微的塵土洗滌的味道，還夾雜著極淺的甜香。他垂目看著那早間還白玉粉嫩的花瓣在陽光下焦黃卷起，被雨一打，殘敗零落不堪。

    念胸中百慮，何人能消。君休問，千年事往，聊與永今朝。阮玉郎輕嘆一聲，走入雨中，當(dāng)年他冷眼旁觀她用手中魚叉殺人，那眼神狂熱堅(jiān)定，恨毒了那些畜生不如的東西，毫無膽怯懦弱恐懼。就是那眼神讓他心中一動(dòng)，想起自己幼時(shí)用磨得很尖利的竹箸猛然刺入那個(gè)老畜生咽喉中，抬起頭，看見一旁孟山定驟然放大的瞳孔中的自己，似乎和王玞重疊在一起。

    他留下玉璜，只是覺得，這世上大概只有她才能跟著自己，見證殺戮，不為之動(dòng)。誰知道她醒轉(zhuǎn)后卻忘了真正的她，藏起了那個(gè)兇狠無懼的王玞，不好玩了。

    現(xiàn)在的孟九娘，似乎又伸出了自己貓爪子，露出了那股狠勁兒，又有趣起來了。阮玉郎抬起頭，瞇起眼看向那日光，陡然生出了一絲期待之情，這世上，還是有那么個(gè)女子，和他那般相似呢。勢均力敵，見招拆招，不肯坐以待斃，那就再試試。九娘，你還會(huì)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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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水不停敲打在福寧殿垂脊上的儐伽頭上，琉璃瓦上雨水如小溪水面直鋪而下沖下饕餮紋瓦當(dāng)，沿著蓮花紋滴水，在大殿廊下拉了一片雨簾。

    趙栩坐在床邊，看著無精打采的趙梣。他的病反反復(fù)復(fù)，時(shí)好時(shí)壞，小臉已經(jīng)瘦得削尖，看誰都帶著懷疑和懼怕。向太后正柔聲細(xì)語道：“先前服侍你的那幾個(gè)，不懂這里的規(guī)矩，犯了錯(cuò)，就不能留在官家身邊。如今這些福寧殿的女官們，都是尚書內(nèi)省精心選出來的人。你要是不喜歡，可以同娘娘說，或是讓供奉官去處置，但無緣無故責(zé)罰她們，這不合規(guī)矩?！?/br>
    趙梣眼神閃爍，低聲道：“我不喜歡她們。”

    “是她們做錯(cuò)了什么？惹得官家不高興了？”

    趙梣搖搖頭：“我就是不喜歡她們?！?/br>
    向太后吸了口氣，壓下心里的煩躁，她沒有親自撫養(yǎng)過皇子皇女，從沒想過這七歲的孩童如此難弄。

    趙栩微笑道：“可是因?yàn)樗齻償r住了姜太妃？官家是想姜太妃了？”

    趙梣抿唇不語。自從那次他多吃了幾塊娘親偷偷塞給他的糕點(diǎn)肚子疼后，原先服侍他的女官就都不見了，他也已經(jīng)好多天沒有看見他生母。他急得很，也害怕得很。

    向太后嘆了口氣：“待官家身子好了，自然就能見到姜太妃?！?/br>
    趙梣咬了咬唇：“娘娘，是我太餓了，才讓太妃去拿糕點(diǎn)給我吃的，是我的錯(cuò)?！?/br>
    向太后點(diǎn)頭道：“官家，太皇太后和我都沒有責(zé)罰姜太妃，你且安心。明日無論如何都要上朝聽政了，可好？”

    “我上朝了，就能見到太妃嗎？”趙梣滿懷期盼。

    向太后默默搖了搖頭。

    趙梣一把拉起被子蒙住自己，哽咽著喊了一聲：“那我不要去！我也不要做這個(gè)皇帝！我要太妃！”就委屈地悶聲哭道：“又不是我要做皇帝的！我不想做你們逼著我做！我只想要太妃！”

    他大概憋了許久，一哭起來竟然再也忍不住，蜷縮在被子里嚎啕起來。

    向太后一愣，看向趙栩，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