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7節(jié)
她有些模糊茫然,可她依然捏緊了魚叉,開始在溪水中狂奔,腳底被碎石劃傷,不覺得疼,只有急和怒,一直瘋狂燒到心底眼底。她跑上岸,農(nóng)田里的地是硬的,燙的,燙得她的心就要炸開來。 她被揪住了頭發(fā),頭皮劇痛,狠狠摔倒在guntang的田地里,聽見衣裳撕裂的聲音,她毫不猶豫刺出了手中的魚叉。殺——! 血噴進(jìn)她眼中。她看見血紅的太陽。 熱的血,似乎讓她guntang的心好受了許多。她手中的魚叉被奪走,挨了一巴掌,她也不覺得痛,只有怒,她如果能變成猛獸,定要用獠牙和利爪撕碎這些連畜生都稱不上的人。 她暈過去了,卻聽得見,眼中還是一片血紅。她想撕碎一切,包括她自己。 六郎!趙栩——趙栩!你怎么不來救我!她心底大喊,血沸騰得要爆裂! 忽然有別人的血灑在她身上,令她的狂躁稍微平靜下來。 “九娘啊,你做得很對,做得很好!” 他來了!六郎他來了。 九娘松了一口氣,她睜開眼。 一片紅色中,一雙桃花眼瀲滟蕩漾著靠近,在她額上輕輕吻了吻:“你和我是一樣的人啊。” 忽地一雙手扼住了她咽喉,那溫柔的聲音瞬間變得冰冷:“九娘,原來你和他們才是一樣的啊?!?/br> “阮玉郎!——阮玉郎!” 九娘驚叫著坐了起來,昏暗里一身冷汗,大口地喘著氣,喉嚨干疼,腿腳麻得厲害,她想伸手摸一摸,手指也抖得不行。似乎那雙和趙栩極相似的眼睛,還在紙帳外頭看著她。九娘打了個寒顫,摸了摸滿是汗水的脖頸,又摸索到床邊的銀鈴,死命地?fù)u了起來。 外間上夜的玉簪卻沒有回音。 九娘心中發(fā)寒,立刻摸出枕下的短劍,捏在手里,警惕地看看四周。 第206章 劍柄冰冷, 一聲輕響, 一泓秋水在暗夜里亮了起來, 映出了九娘秀致的下頷。 似乎有衣袂輕拂過的聲音, 九娘側(cè)耳傾聽, 卻又靜悄悄的無聲息, 她疑心是自己幻聽了, 可暗室中有人在窺視自己的感覺那么清晰。她雙腳一有知覺, 就立刻下了地。 外頭傳來腳步聲, 槅扇輕輕被人推開又關(guān)上。玉簪提著燈籠進(jìn)了東暖閣,點(diǎn)亮了桌上的琉璃燈,低頭吹熄了燈籠紙罩里的燭火, 輕輕放到靠墻的架子上, 見那北邊的窗不知何時開了小半扇,她舉了琉璃燈,上前輕輕將窗關(guān)了,返身推開里間的門,轉(zhuǎn)過屏風(fēng), 一呆,床上被褥凌亂, 卻沒了人, 放在瓷枕下的短劍, 只有劍鞘隨意丟在如意紋腳踏上。 “九娘子?!”玉簪驚呼出聲。她猛然轉(zhuǎn)頭,見那山水紙帳后隱約有一個黑影。 “玉簪——!”九娘慢慢走了出來,渾身還在發(fā)抖。 玉簪嚇了一跳, 放下燈去扶她,見她烏亮長發(fā)委地,褻衣散亂,燈下面頰赤紅,一雙杏眼汪了兩潭春水,額上密密麻麻的汗,兩鬢也濕了,黏著幾根散亂的發(fā)絲,半露的艷粉牡丹肚兜的頸帶松松垮垮掛在纖細(xì)鎖骨上頭,一眼能看到鎖骨窩里盛著豆大的汗珠,猶如春溪初雨正往下流淌。玉簪不敢再看眼前的巍峨險峰,趕緊將她扶到床邊坐下,垂眸道:“小娘子是魘著了?”卻見她一雙玉足踏在腳踏上,小巧腳趾如瓊珠玉潤,看得她不由自主地心驚rou跳,這幾年小娘子姿容更盛,奪人魂魄。 她伸手去取九娘手中的短劍,九娘搖搖頭:“是做了個夢?!笔稚线€緊握劍柄,心還吊著。 玉簪倒了盞溫?zé)岬拿鬯M(jìn)來,九娘接過來,一仰脖子,咕嚕嚕一口飲盡,喉嚨間不再燒得灼痛,這才慢慢松緩了下來,還劍入鞘,放回瓷枕下頭:“什么時辰了?” “寅時剛剛過了一刻?!庇耵澭砗帽蝗欤p聲道:“燕大娘托了值夜的盧嫂子送了信進(jìn)來,惜蘭喚了奴出去說話,小娘子打鈴沒人應(yīng),可嚇到了?” 九娘頭剛剛挨上瓷枕,心猛地一抽,急忙坐了起來:“陳家出什么事了?!” 玉簪跪在腳踏邊,取過枕邊的喜鵲登梅簪,黯然道:“陳家又走水了,這次是后院——” 九娘咬牙問道:“表嬸可有事?賊人可抓到了?” 玉簪搖頭道:“燕大說,魏娘子應(yīng)該只是受了驚,有御醫(yī)官進(jìn)去后,不多時就出來了。開封府和禁軍把附近十幾條街巷都搜遍了,沒捉到賊人。”她眼眶紅著:“這些殺千刀的,做些沒天理的事,遲早有報應(yīng)!” 九娘想起田莊見駕那天魏氏的笑容,那般開心,還帶著一絲甜蜜的羞澀,還有陳太初臨別時溫和的笑意,還有她前世初懷上阿昉時的欣喜,一天天的等候,還有她小產(chǎn)時全身血都流空的感覺,一陣劇痛驟然刺中她心。九娘猛然跳下床,像方才魘著的時候,暴躁急怒如颶風(fēng)卷過,全身血發(fā)燙,幾乎感覺得到沸騰到開始冒出一個個泡泡。 阮玉郎!阮玉郎!九娘咬牙切齒地在方寸之地不停地轉(zhuǎn)了幾十個圈子。玉簪眼睛跟著她轉(zhuǎn),幾次想喊停她給她穿上繡鞋,卻不敢開口,只能慶幸地上鋪著厚毯。她從來沒看見小娘子這個樣子,無論是林氏被七娘弄傷,還是靜華寺蘇娘子之逝,小娘子也沒有這般像被困住的小獸一樣,眼睛在冒火,全身都在冒火。 “喚惜蘭進(jìn)來!”九娘忽地停下腳。 *** 齊國公府再次走水的消息送到都堂時,正在集議的眾官員舉座皆驚。老定王氣得一手砸了手中的茶盞,跳了起來:“天子腳下,還有沒有王法了!” 開封府少尹看著上首如冰山一樣的燕王趙栩,心中叫苦不迭,這位祖宗看向自己了!他趕緊出列:“臣即刻安排人手前去查探!”昨夜有人放火,今夜再有人放火,他這開封府少尹的位子也要著火了。 御史中丞鄧宛沉聲道:“朝廷尚無定論,不法之徒膽敢連續(xù)縱火國公府,當(dāng)按賊盜律處置!” 朱相嘆了口氣:“開封府已關(guān)滿了鬧事之人,秦州和陳元初一事需盡快合議裁決,我等離西北千里之遙,鞭長莫及,再拖延下去,恐怕延誤戰(zhàn)事?!?/br> 今日都堂的緊急集議,由御史中丞鄧宛、右司諫范肅、審刑院、大理寺、天章閣侍制共同發(fā)起,向太后和官家宣詔,二府批狀送各部。議題并未像往常那樣提前三天發(fā)送各部,也無需各部先上疏。二府的宰執(zhí)們,宗親的親王、中書、門下、宗正寺、大宗正司,翰林學(xué)士院四十位官員齊聚,議的只有一件事:陳元初代西夏出戰(zhàn)鳳州,大戰(zhàn)陳太初,該如何定罪,齊國公陳青又該如何處置。 謝相和呂相低聲說了幾句,站了起來:“諸位,陳元初一事,當(dāng)如實(shí)告知天下。大理寺張理少所言有理,他連親兄弟也不認(rèn),心智必然遭控,不能以叛國投敵論之,更不能牽連齊國公。梁氏狡詐,佯攻鳳州,實(shí)取鳳翔,若沒有陳元初浴血奮戰(zhàn)發(fā)現(xiàn)敵情,連夜馳援鳳翔,此時諸公恐怕還要收到鳳翔失守的軍報了。陳家就算陳元初有失守之過,也有陳太初的軍功,功過可相抵?!?/br> 右司諫范肅揚(yáng)聲道:“謝相所言,甚是有理。然而前線將士要拼死對抗這位失去心智的猛將陳元初,而他們自己的父母妻子在鄉(xiāng)間勞苦作業(yè),所繳稅賦還要供給敵將的爹娘食用俸祿,軍心如何齊整?士氣如何激昂?范某以為,當(dāng)褫奪陳青的國公封號,將之軟禁起來,以定民心和軍心。否則,日后一有將領(lǐng)投敵,都說自己心智迷失,又當(dāng)如何處置?豈可因陳青乃國戚而法外開恩?” 鄧宛點(diǎn)頭道:“范司諫的話,很中肯。陳太初的軍功,也自當(dāng)按功論賞。但陳元初失守秦州,代敵出戰(zhàn)也都是事實(shí)。還請宗正寺、大宗正司和禮部參議?!?/br> 宗正寺卿和兩位少卿走到大宗正司的兩位司丞身邊,湊在一起商量了片刻,又和禮部侍郎們商議起來,才出列對定王道:“臣等合議,當(dāng)褫奪陳青齊國公封號!” 定王冷哼道:“既然合議了,便同二府說去,跟本王啰嗦什么!” 張子厚松了一口氣,只要陳元初不定為叛國投敵就好。多虧了陳太初能鳳州大捷后連夜率軍去增援鳳翔,拖住了西夏大軍。那些個主張定罪陳元初的官員,確實(shí)有不少是新黨官員,和蔡佑有沒有關(guān)系他還要再仔細(xì)去查。但殿下所言非虛,阮玉郎出手,一招毒過一招,若一直這等被動應(yīng)付,總會輸?shù)靡粩⊥康?。想到今夜集議的結(jié)果也不出他所料,張子厚眼風(fēng)掠過端坐在上垂眸喝茶的趙栩,有種說不出的安心。 以前的燕王,是一把絕世名劍光芒四射。柔儀殿一夜后,劍飲了血,卻收入了鞘中。 *** 翰林巷孟府門口,晨光熹微中,幾輛牛車緩緩而來。孟氏一族的好幾位娘子喜氣洋洋在二門陪著呂氏迎客,不忘贊美呂氏頭上的玉簪,頭綠根白,正是應(yīng)景的“蔥簪”,配她一身綠沉綾梅花瓔珞紋長褙子,更顯得膚白貌美,十分年輕。 今日長房的二小郎君“洗三”,外家范家到的最早,舉家出動,翠微堂里多了范家的好幾個孩童,熱鬧得很。孟忠厚啃著手,咿咿呀呀靠著兩個七八歲的表姐,正拼命舉著小胖胳膊去撈她們手中的乳糖。小衣裳的系帶一松,肚兜都掀了起來,露出了胖乎乎白花花的小肚皮,還一鼓一鼓的,一屋子的女眷們笑得不行。九娘看到他的傻樣,也忍不住笑了,上前抱了他坐在自己膝上給他吃了一顆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