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檀笑道：“放心，我怎么舍得弄死它呢？總要讓他也嘗嘗這腿腳不便的滋味啊。來來來，小六, 來，哥哥疼你。來吃rou！”

    趙瓔珞別開臉，窗外雨大風(fēng)大，她從車上下來，在雨棚下頭走了這幾步路，鞋底還是有點(diǎn)潮氣，不舒服得很。想到田洗還在獄中，她拿起桌上的金刀，往羊羔上插了幾刀。

    “怎樣？解氣一點(diǎn)沒有？”趙檀瞥了瞥她。

    門外傳來腳步聲，一個(gè)女子在外頭輕聲問：“燕素前來拜見郎君?！?/br>
    趙瓔珞皺眉道：“那人自己不來，卻派個(gè)婢女來打發(fā)我們？”

    趙檀揮揮手：“先生神機(jī)妙算，誰來都一樣，不礙事?！?/br>
    兩人聽完燕素的話，雙眼放光，相視而笑。

    ***

    鹿家包子斜對面的唐家金銀鋪生怕遭池魚之殃，早就緊閉店門，貼了東家有事，歇業(yè)三日的告示。三樓的窗口開了半扇，趙元永看著鹿家娘子吃了不少拳腳后被衙役們死命拉開護(hù)到旁邊，不少伙計(jì)們遭到毆打，鋪?zhàn)拥拇箝T轟然倒在了雨中。滂沱大雨下人頭簇?fù)恚R聲哭聲喊叫聲不絕，他看得見刺目的鮮紅色被雨水沖刷，瞬間變成淡粉紅，又很快消失不見。

    他有些惡心想嘔，霍地轉(zhuǎn)過頭，看向正在打棋譜的阮玉郎，打了個(gè)寒顫。

    阮玉郎修長的手指拈起一顆墨玉棋子，又放了回去：“大郎不舒服？”

    趙元永胸口起伏不定，半天才說：“不舒服！不好！他們都瘋了！瘋了——”

    阮玉郎輕嘆了一聲，起身走到窗口，漠然看下去。

    “只是螻蟻而已?！比钣窭赊D(zhuǎn)頭看著自己身側(cè)的趙元永，有些失望，這個(gè)孩子自己一時(shí)猶豫，沒帶在身邊長大，太過婦人之仁了，又或者天性里帶著他生母的痕跡。

    “你想用，就用他們，不想用，就由得他們自生自滅。卻不能將自己的喜好放在這些螻蟻身上。他們只配仰視著你，跪在你腳下。”他看向雨霧中的御街，伸手將窗全部推了開來，大風(fēng)呼嘯著，將他的寬袖鼓如風(fēng)帆。雨珠濺入趙元永的眼中，火辣辣的。

    “我要風(fēng)，就有風(fēng)。我要雨，就來雨。我要這江山傾覆，滿天神佛也扶不住。我要定人生死，十殿閻羅也攔不?。　彼鍪淄鵀醭恋奶炜?，聲音冰冷：“天命所歸？我就是天我就是命！”

    趙元永咬著唇，抬頭看他，卻怎么也看不清楚。底下的喊聲蓋過了一切。人群洶涌著往城西移動。

    風(fēng)大雨急，州橋這個(gè)路口只剩下蜷縮在水中的鹿家伙計(jì)，一些也遭了不少拳腳的開封府衙役嘴里罵著娘，慢慢地把鹿掌柜和鹿家娘子扶進(jìn)屋里。幾把破了的油紙傘像殘花一樣被風(fēng)吹得四處飄落。

    “左軍巡使！——”幾個(gè)渾身濕透的衙役飛奔而來高聲呼喊著。

    “都亭西驛遭民亂襲擊，驛使帶著禁軍還有西夏使者往京城守具所退去了！少尹吩咐軍巡使速速召集人手前往解圍！”那幾個(gè)人大雨里匆匆傳完話，又往城東跑去。

    阮玉郎沉思了片刻，轉(zhuǎn)頭吩咐小五：“你去炭張家，跟著趙檀去陳家，下手無需顧忌。讓燕素去吳王府，請趙棣入宮去等著。遲則生變。”

    趙元永退回羅漢榻邊，看著那即將結(jié)束的棋局，占棋盤大半的白色通天巨龍已被黑子刀刀削rou奄奄一息毫無生路。

    ***

    東華門外的車馬處屋檐下，趙栩端坐馬上，一手持韁，一手卻執(zhí)了把芥黃油紙傘。大雨中他容顏似暖玉泛著微光，白涼衫下擺已濕透。身披蓑衣的張子厚拽著韁繩苦苦相勸：“殿下！去不得！”

    趙栩垂眸看著張子厚一臉雨水，俊逸的臉上全是焦急，誠心誠意地為他著急，他點(diǎn)了點(diǎn)頭：“你在宮中等消息，萬一有事，方紹樸可以信?！辈坏葟堊雍裨匍_口，他一夾馬腿已沖入雨中，身后四個(gè)下屬趕緊打馬跟上。

    張子厚嘶聲道：“殿下——！”

    大雨的街道上沒有行人，趙栩一行策馬揚(yáng)鞭，和吳王府入宮的車駕錯(cuò)身而過。趙棣笑著放下車簾。

    雨勢絲毫不減，竟成了汴京年后最大的一場豪雨，不少街巷積水已過尺余，遭淹的民戶開了門往外舀水，開封府十八縣二十四鎮(zhèn)的六百多官吏們，下田的下田，查堤的查堤，戶曹工曹的官員更是全體出動。

    開封府少尹接到都亭西驛和京城守具所被暴民沖擊，禁軍和暴民打了起來的消息焦頭爛額地往宮中趕。

    城西陳家所在的街巷里，擠滿了人，喧聲震天。大多數(shù)人未穿蓑衣全身濕透。緊閉的陳家大門宛如沉默的城池，眾人鼓噪不已，卻沒人敢輕易踏上那臺階。開封府的衙役們站在屋檐下頭聲嘶力竭：“退散——！速速退散！不可聚眾滋事！”

    “叛國賊陳元初——斬！父陳青——絞！”一個(gè)身穿圓領(lǐng)襴衫的監(jiān)生高喊道：“陳青——你可敢出來！”

    隨之高呼的聲音震天動地。

    不知是誰，忽然往大門口的衙役們身上投擲起石頭來，大喊著：“你們吃著大趙的錢糧，卻守著西夏走狗的大門！滾——”

    不少衙役吃痛，就要拔刀，被當(dāng)頭的軍巡使喝住，一旦見血，民變更不可控制，禁軍不出動，自己這批弟兄們就先沒命了。

    陳家街坊鄰里不少人站在自家門下，那夜打了費(fèi)老八的一個(gè)少年放眼望去，是一張張憤憤不平的臉，一聲聲怒火沖天的斥責(zé)。他有些無措，陳大郎竟然做了西夏駙馬！陳家要去西夏？如果不是真的，陳家為什么無人出來否認(rèn)？朝廷又為何褫奪了齊國公的封官？陳大郎鳳州大戰(zhàn)陳二郎，游龍箭、陳家槍，朝廷那么多官員親眼所見。他看向身邊的爹爹，卻看到一張一樣迷茫的臉。

    “讓開讓開！讓開讓開！”巷口傳來呼喝聲，一些侍衛(wèi)用刀鞘隔開一條路，幾把油紙傘緩緩挪入人群之中，慢慢地到了最前面。

    “魯王！是魯王殿下！”被擠開的人群一陣sao動，有人猜測，更多人興奮不已，連親王都出面反陳倒陳了！

    “眾鄉(xiāng)親靜一靜！魯王殿下說幾句公道話！”四五個(gè)侍衛(wèi)扯著嗓子在雨中高喊。人群漸漸靜了下來，朝廷派親王來了！開封府的衙役們也松了一口氣。陳家街坊鄰里們也打起精神，生怕雨聲太大聽不清楚。

    油紙傘下的趙檀腿腳不便，慢慢地挪上了第三層臺階，轉(zhuǎn)過身來大聲道：“諸位父老鄉(xiāng)親愛我大趙護(hù)我大趙，一片赤誠吶！朝廷上下看得清清楚楚，本王代趙家宗室先謝過我大趙百姓——！”他彎腰行了個(gè)深揖禮，抬起頭后，離得近的百姓能見到他熱淚盈眶。

    人群轟然喊了起來：“愛我大趙！護(hù)我大趙——”

    趙檀興奮得渾身輕微顫抖起來，他忍不住高高抬起雙手，向民眾示意，一個(gè)重心不穩(wěn)，差點(diǎn)滑了下去。身邊的阮小五立刻扶住了他的胳膊，手中的傘舉得更高了些。

    “諸位！請聽我一言！回京的各部官員都說了，陳元初是攻打鳳州了，是殺了許多我大趙種家軍的將士！西夏國書也說陳元初娶了西夏的興平長公主——”他停了停，任由民眾sao動議論了一剎，抬起手示意道：“可朝中不少人說他中了西夏的藥物，神智不清，說一連自己親弟弟陳太初都不認(rèn)得。究竟陳元初是被西夏公主美色所迷，還是被藥物所迷，只有問了他爹娘才知道，對不對？陳家總該有個(gè)人出來說句話，對不對？”

    “對——！”

    “正是！”

    “朝中有人包庇陳家！”

    趙檀抬手壓了壓：“本王這就去請陳青出來，和諸位當(dāng)面說個(gè)清楚！若是陳元初真做了叛國賊，本王第一個(gè)饒不了陳家人！”

    群情更是洶涌。

    “陳青出來——！陳青出來——！”轟然的喝聲四起。

    開封府衙役們面面相覷，這位親王您是來滅火還是澆火的？想攔又不敢攔他。

    “你是什么東西！憑你也配？！”一聲冷冷的呵斥，蓋過了風(fēng)聲雨聲雷聲和眾人呼喝聲，震得在場人耳朵里嗡嗡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