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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汴京春深(庶能生巧)在線閱讀 - 第326節(jié)

第326節(jié)

    太皇太后的聲音陰森可怖:“你們守好孫安春, 免得被人滅口。孫安春你說清楚罷, 你究竟知道些什么?”她振起最后一點(diǎn)精神頭, 看向定王:“這等丑事, 遮掩不得。說清楚了, 老身才好放心安心去見列祖列宗和大郎。免得總有人以為老身疑神疑鬼, 私心過重,要加害自己嫡親的孫兒?!?/br>
    她料不到經(jīng)柔儀殿驚變后,趙棣竟然變本加厲, 欺瞞于她, 想到他生母錢氏身為自己的遠(yuǎn)房姨侄女,幾十年來恭順謹(jǐn)慎不敢行差踏錯,太皇太后老眼更是酸澀。這個扶不起的阿斗,還得替他留一條后路。日后就算是親近五娘的十五郎一直在位,江山還是姓趙。

    定王呵呵了一聲:“娘娘, 眼前的這兩個都是你嫡親的孫兒呢。不過本王老眼昏花,只認(rèn)得六郎是個好的。五郎還說自己不知道什么元禧太子壽春郡王, 看來比我還老?忘性太大了?柔儀殿那夜我還沒忘呢?!?/br>
    趙棣被高似和孫安春連番揭出來他最怕的事, 這時才想起自己口不擇言, 自己給自己挖了坑,趕緊磕頭哭道:“娘娘!五郎陡然蒙冤遭害,一時急于分辯——”

    太皇太后沉聲道:“有罪還是無罪, 由不得你說。來人,先將吳王拿下,交由大理寺張子厚審理。請皇叔大宗正司會審。幾位相公,你們看可要派禮部同審?”

    眾人想不到太皇太后竟然撇開陳太妃和燕王,先處置吳王,并無徇私護(hù)犢之意,皆心中一凜,肅容聆聽。

    朱相立即躬身行了一禮:“娘娘心念朝廷國家,出以公心,當(dāng)機(jī)立斷,大善也。吳王殿下冤不冤,理應(yīng)由大理寺等部審定,依臣看,禮部應(yīng)一同參與。只是張理少嫡女永嘉郡夫人乃吳王殿下的侍妾,理當(dāng)避嫌,還是讓賀敏主理才是?!?/br>
    趙昪看了朱相一眼,同為大理寺少卿的賀敏為人內(nèi)斂,同各部及宮中并不親近,卻在理少位子上穩(wěn)當(dāng)當(dāng)坐了四年多,他聽令于太皇太后,能把孟四娘從張子厚手中悄聲無息地弄出來,可見也有他的本事。太皇太后主動提及把吳王交給張子厚審理,實際上是把吳王送到賀敏手中好替他脫罪,看來未必是出以公心,只是先發(fā)制人而已,他擔(dān)憂地看向趙栩。

    趙棣癱倒在地上,想到先生一再交待自己少說話,遇事只需哭,恨不得咬掉自己多嘴的舌頭。

    眼見大理寺胥吏將趙棣押了下去。太皇太后吸了口氣,環(huán)顧四周后,看向?qū)O安春:“說!可惜陳太妃什么?”

    孫安春看著高似,此人憑他身手只要逃脫掉,大事即可定,竟然臨陣毀約倒戈,罪不可赦。他笑得詭異:“可惜陳太妃辜負(fù)了二太子深情厚意,您從郡王手下幾次三番救了燕王性命,待燕王視如己出,更要帶他回女真共享榮華富貴。不知二太子闖宮那次,就算和陳太妃有過春風(fēng)一度,憑什么認(rèn)定燕王是自己的兒子——”

    陳素汗毛倒豎,怒不可遏,嘶聲喊道:“胡說!沒有的事!你胡說!你要害六郎——”她渾身發(fā)抖,淚流滿面。

    趙栩雙目赤紅,虎狼一般盯著孫安春,猛然拖著沒了知覺的右腿上前一步,眾人大驚。

    “殿下莫沖動!”謝相高呼。

    “六郎你想殺他么?”太皇太后寒聲問道。

    趙栩盯著孫安春,感覺到身后高似呼吸急促,聽到母親壓抑著的驚呼,強(qiáng)行壓下翻騰的氣血,停住了腳。

    孫安春被帶御器械押著退了兩步,面上依舊一團(tuán)和氣。

    幾位相公目光在一身喪服,梨花帶雨的陳素身上略作停留,轉(zhuǎn)開了眼。

    定王突然笑了兩聲,似乎被嗆到了,咳嗽起來:“這就是阮玉郎要你說的?你親眼所見?何時何日何地?你一個福寧殿的內(nèi)侍,三更半夜去各殿閣巡檢?你見到了還有命活到現(xiàn)在?是你見鬼還是我們見鬼了?”

    太皇太后寒聲道:“皇叔此話有失偏頗,方才說五郎的時候,皇叔來不及地坐實五郎之罪,輪到陳氏母子,皇叔為何處處袒護(hù)為之開脫?”

    朱相拱手道:“娘娘和殿下莫要斗氣,此人既出此言,必有原因——”話未說完,卻被張子厚打斷了。

    張子厚問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張某的女兒給吳王殿下做夫人,卻也不敢徇私枉法,方才吳王殿下是做賊心虛不打自招,陳太妃一介弱女卻憤然訴冤。定王殿下的話,沒毛病。娘娘您說得更對,冤不冤,有罪沒罪,由不得他說。既有指控,何不對質(zhì)當(dāng)場?”

    他言辭鋒利,連消帶打,說得眾人都接不上話。太皇太后似乎聽見自己胸腔的氣流亂竄的聲音。

    “高似,你第一次闖宮,究竟是何年何月何日,可還記得?”張子厚深深看向高似,他敢賭高似絕不會害趙栩。

    高似喉頭滾動了幾下,沉聲道:“在下少年時落魄于開封街頭,蒙陳太妃一飯之恩,須臾不敢忘懷,確有仰慕之情。后來于元豐十五年的端午節(jié)前夕私闖皇宮禁中——”

    太皇太后立刻打斷了他:“口說無憑,不可采信。去秦州調(diào)取軍中記錄的一百多人,不是盡被他戮殺了?不是為了遮掩他二人丑事,是何原因?”

    “那些日子在下一直在截獲西軍各路軍情,并不知那路人馬的來龍去脈?!备咚普f道:“大內(nèi)守備森嚴(yán),在下抵京兩日不得而入,恰逢端午節(jié)前夕內(nèi)諸司的內(nèi)香藥庫走水,才趁亂闖宮,暗中窺探,記得那夜陳太妃有些不舒服,請了醫(yī)女把脈,確診有了兩個多月的身孕。因此在下記得很清楚。想來這兩樁事宮中應(yīng)該都有記載。”

    高似看向定王:“后來在下突然出現(xiàn),陳太妃驚嚇過度,暈了過去。在下絕未行不軌之事?!彼菚r已不受趙璟寵愛,腹痛得厲害,也沒資格請御醫(yī)官,他原只是難忍相思,千里奔襲,火燒內(nèi)諸司,趁亂想看她一看,知道她懷了身孕,黯然離去。時隔多年后,才因故起了那個念頭,念頭一起,就入了魔,再也放不下。

    陳素聽到高似這番話,愣了一愣,心別別跳得厲害,卻不愿看高似一眼。

    謝相和趙昪對視一眼,猶豫要不要去派人去殿內(nèi)省尚書內(nèi)省調(diào)檔,牽涉宮內(nèi)走水,工部營造也有存檔,并不難查證。

    向太后卻突然開了口:“他所言非虛。內(nèi)香藥庫的確是那年端午前一夜走水的,燒毀了兩屋子的大食香料,其中還有娘娘最愛的鶯歌綠伽南香。而六郎是元豐十六年正月里足月而生!”

    眾人都松了一口氣,太皇太后手指輕顫,只抿唇不語。

    張子厚克制著喜出望外之心,沉靜自若地道:“冥冥中自有天意!有娘娘金口,可見燕王殿下天潢貴胄不容惡賊誣陷。今日就該奉行先帝遺命!諸位相公,可有違誓者?”

    “不可!”太皇太后霍地站了起來,怒喝道:“就算六郎是先帝親生的,陳氏私會此人卻也是鐵證如山,私會在先,隱瞞在后,哪一條按宮規(guī)都當(dāng)絞!有此行為不檢的生母,趙栩怎可即位!”

    “胡攪蠻纏!”定王勃然大怒:“高氏!你還敢說自己一心為大趙為大郎為江山社稷?你就是看不得六郎這張臉!陳氏有什么錯非死不可?她有孕在身,難不成不顧腹中孩兒去成全你看重的什么狗屁貞潔剛烈?我看你不是蠢就是壞!大郎說得對,你早就該去西京賞花。你是自己去還是讓這兩個侄子送你去?”

    相公們頭一次見到暴跳如雷嗓門震天口吐俚俗的老定王,連勸都來不及勸。眼睜睜看著太皇太后滿臉紅得異常,渾身抖如篩糠。

    “哈哈哈,哈哈哈?!睂O安春忽地發(fā)出了桀桀笑聲,宛如夜梟:“天意!天意?”原本怎么也說不清的事,竟然因半路殺出得向太后變得清清楚楚。郡王是遺漏了什么還是天意難違?他看看趙栩,對太皇太后笑道:“娘娘不用擔(dān)心。燕王殿下中了郡王的腐骨之毒,右腿已然廢了。當(dāng)年曹太后不也說過,這世上難道還有瘸子能做皇帝的嗎?哈哈哈。”

    他幾句話,室內(nèi)氣氛再次急轉(zhuǎn)直下,一片混亂。

    “方紹樸!傳方紹樸——!”張子厚和定王異口同聲喊道。

    孟在樓梯也不走,一撐欄桿已飛身躍了下去。身后傳來一片驚呼。

    “娘娘——娘娘!”向太后和六娘趕緊扶住暈過去的太皇太后,卻不知道她是被定王罵得暈過去的,還是聽到趙栩中毒一事歡喜得暈了過去。

    孟存動了動有些僵硬的脖子,看著自己秀麗端莊的女兒,想起隆佑殿里太皇太后對自己說的話,一顆心從云霄落回了地面,茫然無措起來。禪位詔書他已經(jīng)駕輕就熟地擬好,如今他該如何是好?若被知曉了他的所作所為,母親和大哥又會如何,方才大哥對自己視若無睹,難不成已經(jīng)疑心自己了?

    “殿下——!殿下——!”眾人又驚呼起來。

    孫安春軟軟垂下頭,倒在身后帶御器械的胳膊上。

    趙栩左手緊握的短劍尚在滴血,半邊身子已麻的他,緩緩倒在了一旁的屏風(fēng)上頭。他聲音有些飄忽,卻不減冷酷:“辱我母者,死!”

    “六郎!”“殿下!”

    各種呼喊聲在趙栩意識里漸漸遙遠(yuǎn),越來越模糊不清。趙栩卻松了一口氣,娘終于洗清了不白之冤。

    “六郎——”

    有人在掰開他的手指取下他手中的劍,有人抱著自己在哭。趙栩想安慰她們,他沒事,阮玉郎用的毒只是為了讓他動彈不得,才能由得趙棣折騰,他喜歡折磨玩弄人遠(yuǎn)遠(yuǎn)多過殺死人。阮玉郎輸?shù)貌辉┩?,卻不是輸給他趙栩了,是輸給了高似。

    鼓蕩人心,形勢昭然,然人心莫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