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3節(jié)
趙栩暫退回會寧閣療傷。向太后前往資善堂查看官家進學(xué)。眾臣稍作歇息,紛紛上前向蘇瞻道賀,等候趙栩和向太后歸來。不少人的心態(tài),又和初時大不相同。 *** 陳太初種麟帶著穆辛夷等五六人,持李穆桃麾下的侍衛(wèi)腰牌,順利進了秦州城。 重返故里,陳太初見到的,是敢怒不敢言的百姓,是滿目瘡痍的街道,是重甲巡邏的西夏軍士。路過羽子坑時,楊柳綠蔭nongnong,只是再無商販叫賣,也無孩童笑聲,甚至雞犬之聲也不聞。陳太初眼中酸澀難當(dāng),強忍著沖進去尋找外翁外婆之念,壓低了斗笠,牽著馬匆匆而過,往紀城州衙后的一家吳記正店投宿。 正店里的掌柜給陳太初行了禮,細細看了看男裝打扮的穆辛夷,難掩激動之情:“屬下見過辛公主。” 穆辛夷打量了他片刻,笑了起來:“原來是吳叔叔。我阿姊呢?” “長公主殿下隨太后出征京兆府去了,交待過屬下,如果辛公主歸來,還請委屈幾日暫住在此,待長公主歸來?!眳钦乒窆響?yīng)道。 “陳太初救了我,誰陪他去救他哥哥?阿姊是怎么說的?”穆辛夷趕緊問道。 “屬下這就去通知衛(wèi)慕司主。還請郎君稍安勿躁,快的話今夜司主會前來和您見面,再做安排。” 陳太初和種麟交換了個眼色,他們都猜到秦州城里有李穆桃的人,卻沒有想到竟然是守城之將,看來西夏內(nèi)斗也已箭在弦上。想到李穆桃的生母復(fù)姓衛(wèi)慕,陳太初又有些疑惑。梁太后顧忌李穆桃和陳家的舊誼,才會以穆辛夷為要挾,為何會放心將陳元初交給李穆桃的表親看守。 吳掌柜低聲道:“衛(wèi)慕司主勇冠三軍,長公主又常在蘭州居住。梁太后頗忌憚衛(wèi)慕家族,要接長公主入宮。前年衛(wèi)慕司主假裝兩次求娶長公主不得,表兄妹反目成仇,還比武傷在了長公主槍下。長公主因此帶著辛公主回了興慶府,不再與衛(wèi)慕一家來往。梁太后這次才放心衛(wèi)慕司主鎮(zhèn)守秦州,但城里依然有大半兵馬是其他軍司的?!?/br> 穆辛夷眨眨眼:“怪不得說起元燾大哥,阿姊總說沒事?!?/br> “小魚,我和種麟出去轉(zhuǎn)轉(zhuǎn)?!标愄蹩聪蚰滦烈模膊徊m她:“我要去外翁家附近看看,再去文廟探上一探。你——” “我也去,萬一遇到盤查,我會說西夏話,能幫上忙?!蹦滦烈内s緊戴上斗笠,忽閃著大眼,滿是懇求。 “好?!标愄鯀s也不想穆辛夷留下,他信穆辛夷,卻不信李穆桃,在救出大哥以前,他不能把穆辛夷就這么交給李穆桃的人。 出門時,穆辛夷戳了戳陳太初的背:“陳太初——” 陳太初停下腳轉(zhuǎn)過身。 “救到元初大哥以前,我會一直跟著你,無論在哪里,哪怕是阿姊來,我也要跟著你,你也別丟下我。”穆辛夷一雙大眼彎了起來:“你不許再丟下我。” 陳太初深深看著她:“好。”又伸手替她扶正了斗笠:“跟我走吧,我不會丟下你的?!?/br> 種麟摸了摸一臉的大胡子,嘆了口氣。少年郎小娘子的黏糊勁頭,嚇人,虧得這幾天沒有油水,不然非吐出來不可。 作者有話要說: 注: 1、國君進賢等句,出自《孟子梁惠王下》 2、世路羊腸,人情狙賦,翻云覆雨。出自宋朝蕭元之《水龍吟》。 ———— 說短也不算短吧。祝大家母親節(jié)快樂。 第237章 查驗過腰牌, 三人自紀城進入大城, 遠遠就看見鐘樓的飛檐。南北朝向的細長巷道和東西向的主干道交叉成工整的井字形。街道兩邊是排列整齊的土坯房。羽子坑的垂柳林和汴京隋堤的煙柳又不同, 青枝拂地漠漠, 千尺柔絲盈盈。三條街巷上民宅門戶緊閉, 灰色的土墻上兵刃劃過的痕跡猶在, 墻頭街邊殘余著煙熏火燎的痕跡, 烏青瓦一片片沉默地延伸出去。 陳太初加快了步伐。十余年未歸, 若沒有那日密林之中一剎那觸及天道的神游, 他已經(jīng)模糊了外翁外婆家的印象。 巷子里還有巡城的軍士,見他們?nèi)耸庆o塞軍司軍士打扮,腰間懸掛著腰牌, 朝他們看了兩眼, 便走了過去。 陳太初停在一間民宅門口,不同于其他家關(guān)閉的大門,這家的一扇黑漆大門斜斜躺在地上,另一扇歪歪地掛著,隨時都會掉落的樣子, 門上刀砍□□的痕跡還很新。陳太初仰起頭,見門上那塊年歲已久的牌匾上頭, 魏氏醫(yī)館四個褚體楷書工工整整。 “二郎?”種麟警惕地了看了看四周, 壓低了嗓子:“這是你外翁家?”想一想也不奇怪, 陳元初被俘,西夏兵又怎么會放過他的家眷。 陳太初大步跨進去,扶起地上的那扇門, 靠在了門框上頭,看著門外的穆辛夷,低聲道:“進來罷?!?/br> 三人將兩扇門略整了整,掩了起來,眼前是細長的門道和小天井。陳太初走了幾步,穿過二門,停在了正院前頭。 東面一塊平地,鋪著石板,早晚爹爹和大哥練武,晴好日子里外翁帶著伙計們曬藥。東墻邊的幾十個笸籮碎散了一地。一片片石板都被掀了起來,不知要搜尋什么。墻邊八棵筆直的銀杏,是外翁歷年來親手種的,代表著他們一大家子,都被砍成了幾段。正廳前的兩棵老槐樹樹干上也都刀傷累累。從這里看得到里面里的家具已經(jīng)都毀了,一扇扇雕花窗欞也七倒八歪。 陳太初吸了口氣,幾乎是用跑的,往正廳奔去。種麟看了看身邊的穆辛夷,趕緊跟了上去。穆辛夷卻慢慢走到墻角,走到斷了的一顆銀杏樹干前蹲了下來,離地大約兩三尺的地方,有細細的幾條劃痕。左邊的是每年立春和立秋時陳太初的高度,右邊的是她的。右邊的總比左邊的高上一點點。 穆辛夷伸手輕輕撫摸著那幾條劃痕,幾滴水珠落在了她腳尖前的泥土里,暈開了深色的幾個小圓圈。 陳太初穿過用作醫(yī)館的正廳,入了虎座門,南北廂房和過廳里也都是一片狼藉,不見人影。進了后院,三面廊道依舊,主樓的兩層樓赫然在前。他記得樓上以前是娘親的閨房,爹娘成親后搬到了東屋住,這樓上便閑置了下來。陳太初匆匆找尋了一番,依然不見人也不見尸體,連血跡都無。 看著陳太初站在一地醫(yī)書前面皺起了眉。種麟撓撓頭:“會不會老人家都被抓走了?” 陳太初頹然嘆了口氣,輕輕摸了摸手邊的書架:“走吧,去文廟看看?!?/br> 兩人復(fù)又往外走,見穆辛夷蹲在過廳前的小院子中的一口井邊,正朝里看。陳太初心跳立即快了許多,三步并兩步地到了井邊,探頭一看,水桶還吊在井里。 陳太初輕巧地提起水桶,木桶里卻湃著一個瓜,還有一把菜刀,看來是外婆特意給大哥留的。他眼中一熱,轉(zhuǎn)身從墻邊找了根晾衣桿,往井里輕輕探了探,確認了井里沒人后,略松了口氣。他站在井邊,也蹲了下去,垂頭看著井里的倒影。井水微微起伏著,他扭曲的面容也隨著水波微微起伏著。這一刻,天道離他遙不可及,他欲求,卻不得。 他知道,大哥吃瓜總是懶得拿刀切,直接一拳,汁水四濺。外婆以前信里還常常抱怨,說大哥這十幾歲的男兒郎,吃個瓜就要換一身衣裳。 就在這個井邊,他和穆辛夷常常赤腳踩水玩,娘路過看見了從來不責(zé)罵他們,還替他們卷高褲管,再檢查厚厚的石板井蓋有沒有蓋好,叮囑他們不許推開井蓋。他就在這里去追西瓜的,就在這里,小魚滾了好幾滾。 種麟從桶里拿起一個瓜,嘆了口氣,這都過去多少天了,連他都不忍心多想。他手指輕輕敲了敲沁涼的瓜,才碰到瓜身,噗的一聲,那瓜四分五裂開來,里頭紅瓤已經(jīng)沙透了,黑籽透亮。 “種大哥,這瓜還能吃嗎?”穆辛夷輕聲問種麟。 種麟已將一塊放入嘴里:“直娘賊的甜死個人——能吃,咋就不能吃咧?你吃不吃?” 穆辛夷伸手也拿了一塊,咬了一大口,含糊不清地說:“我替元初大哥多吃點?!?/br> 陳太初怔怔地轉(zhuǎn)過頭,看著這兩個人蹲在井邊,你一口我一口地吃起西瓜來,不知說什么好。 穆辛夷抬起頭:“替我們打桶水上來好不好?”她伸出滿是瓜汁的手,呶了呶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