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4節(jié)
九娘聽著他事事為自己著想,心中又難過更羞慚,點了點頭,便欲站起來抽身道別。 “等一等?!壁w栩卻不放手,反將她拉得更近了些,神色間有些羞窘:“我方才是太兇了些,可嚇著你了?” 九娘呆了一呆,搖了搖頭。 趙栩清咳了一聲,眼光落在她被自己握住的手上,不自在地道:“不管是什么原因,我那么大聲兇你,總是我不對?!彼饧t了起來:“我受不得你那樣待我。萬一你以后再猜忌疑心我,我兇你了,你只管兇回來?!?/br> 他聲音越發(fā)輕了下去:“你知道的,我從小就是個暴脾氣,罵過你綁過你踢過你,還摔過東西。可我罵不過你,也打不過你,還總被你氣得要命——”趙栩抬起眼瞄了九娘一下,又垂了下去,長睫顫了幾下,耳尖紅得幾乎透明起來:“還有一件事——”聲音卻若有若無,幾不可聞。 九娘蹲得靠近了他一些,輕嘆了一聲道:“六哥你說吧,我不猜忌你,不疑心你,也不怪你?!?/br> “我是知道有人入了桃花林,知道有人在偷窺。”趙栩深深看著她:“你不明白我為何不道破來人?為何放任她離去?” “為何?”九娘茫然問道。 趙栩慢慢低下頭:“因為我是男子你是女子,因為我停不下來。如同此刻,天塌下來我也不會理。”他冰冷的雙唇牢牢覆蓋上同樣冰冷卻極柔軟的雙唇,微咸。 攻心為上,攻身未必為下。他已使出了渾身解數(shù),危機已解,卻要一別半年,大事當前,可不擇手段。他問過心了,他想做什么,沒人攔得住。 第244章 九娘腦中一炸, 慌亂驚嚇之極, 桃花林里那yin靡不堪的景象似乎就在眼前, 那身不由己沉迷其中的羞恥, 狂風暴雨般叫囂著, 心底那根懸了很久的弦立刻繃得很緊, 勒得她喘不過氣來。身后的門也似乎是大開著的, 無數(shù)雙眼睛都能看到趙栩和自己在先帝孝期里這般荒唐無恥, 又好像蘇昕就在他們身后, 難以置信地看著他們,無聲指控著她不貞,繼而憤然沖出了桃花林。 她抑制不住淚水, 手忙腳亂去推拒, 因極度羞恥,汗毛倒豎,渾身顫抖緊繃起來。 趙栩感覺到她雙唇如冰,牙關格格作響。天塌下來他也不想停,她不對頭了卻不能不停, 他趕緊松開她,在九娘眼中未見到應有的迷亂和羞澀, 只有慚愧羞恥慌亂恐懼, 心里不由得一沉。他那日在桃花林還是cao之過急了, 反令她很抗拒被親近,蘇昕的事更是雪上加霜??上Ы袢针x別在即,只能以后慢慢疏導死纏爛打讓她解開這個心結。 “別——別碰我!”九娘想推開趙栩, 使盡全身力氣,跪坐于地面,牙齒打戰(zhàn)中艱難地吐出這一句。她死命抽回手,揪緊了自己的衣襟,慌亂地整理完衣裙又轉過身去理了理鬢發(fā),理完鬢發(fā),顫抖著又伸手去撫平衣裙上根本不存在的褶皺。 九娘慌亂中抬起頭,見趙栩正深深地看著自己若有所思,修長的十指還攤在膝蓋上,維持著方才被她掙脫的姿勢,很是難堪的樣子。她難以啟齒,又擔心傷了趙栩的心,低聲喃喃道:“別這樣?!?/br> 趙栩看著九娘滿面驚懼交加,還有些微地瑟瑟發(fā)抖,恨不得痛打當日情難自禁的自己一頓。他朝九娘伸出手:“阿妧莫怕,是我不好,我不碰你就是?!?/br> 九娘右手將還在發(fā)抖的左手按在腿上,垂首輕輕搖了搖頭:“若因阿妧一時失貞,六哥便以為阿妧是水性楊花唾手可得的輕浮女子可恣意狎玩,都是阿妧自取其辱怨不得別人?!?/br> 趙栩哪里聽得這種話,若有旁人這么說她,必要將之碎尸萬段才行,罵他自己他倒能一笑而過毫不在意,立刻一擰眉就忍不住要發(fā)火,看她淚珠還掛在眼睫上,一口氣頓時散了,嘆道:“若因我一時聽令于人之大欲情難自禁,阿妧你便以為我是yin賤下流卑鄙無恥之輩,也是我自取其辱?!?/br> 九娘抬起眼,見趙栩并無惱羞成怒之意,只有無奈委屈之情,不知道是自己該順著他遞上來的梯子下,還是再給他遞梯子,雙手絞了一絞,定了定神,拭了拭淚,站了起來。趙栩也不作聲,細細觀察她神色間的微妙變化,思量著是要猛攻城下還是春風化雨,又或是死皮賴臉的招式才管用。反正他容不得她一絲一毫的不開心不安心,她是那千年城池,他就有云梯石砲,只要能撼動一磚一石,他就覺得快活得很,滿足得很,其樂無窮。 兩人沉默間,九娘想起自認識以來,趙栩樣樣將自己放在心上,從未越雷池一步。又想起兩人歷經生死兩心相知的種種,每一件每一樁,前世今生那些隱藏于深處的心結和迷惑,都是趙栩在費盡心機地觸動她剖開她開導她寬慰她,又有哪里不敬重她了。自己說這樣的話,語氣雖是自暴自棄,其實還是前世的老毛病,用那傷己的法子去傷人,殺敵一千,自損八百。換作是她,聽到這一句就恐怕已經心灰意冷痛徹心扉了。 當年蘇瞻從堂妹離世的傷痛里走出來,從外書房搬回后院,想要親近她。她微笑著撥開他的手,淡然道:“若因阿玞心儀郎君,郎君便以為我是招之即來揮之即去,隨叫隨到想用便用的賢德女子,那是阿玞忘了矜持,倒令郎君輕視了去。郎君如有需求,不如妾身替郎君買兩個知書達理溫柔秀麗的妾侍回來侍奉郎君。只是郎君在朝為官,記得萬萬不可狎妓。” 蘇瞻當時半天說不出話來,氣得睡在了腳踏上。 她后來也想過自己為何那般計較那么幼稚,又那么刻薄不留余地。倘若舊愛離世,蘇瞻無動于衷,她又會好受嗎?她為何不能忍,不能好好同蘇瞻說清楚自己的難受,為何不能像萬千做妻子做主母的那般寬厚無妒忌? 她曾經以為自己因看著爹娘恩愛情深才會那樣,也以為自己對蘇瞻情根深種才會因愛生妒??蓛墒罏槿撕螅僖跃滞馊说难酃鈱徱曀吞K瞻做夫妻的那幾年,她看得明白,她不是嫉妒蘇瞻那位堂妹,不是怨恨蘇瞻心里有別人,而是發(fā)現(xiàn)蘇瞻從來未和她真正夫妻一體才心生退意,那琴瑟和鳴心心相印天生一對神仙眷侶,不過只是她的臆想,她甚至從未走進蘇瞻心里頭。而她只是害怕而已,害怕自己所愛之人不愛自己,哪怕不像她愛他那么愛,她都寧可自己先抽身退出,守住本心。 她這般膽小如鼠,又自私自利,又有何資格去怪罪蘇瞻?甚至她有點羨慕王瓔那般直白,羨慕七娘那么毫無顧忌。比起趙栩,她更是無地自容,她所有的包容和耐心都給了旁人,因為旁人不可能傷到她,可只要她在意的,一有風吹草動,她便和那烏龜阿團一樣,縮進自己的殼里不肯出來,還自以為處置得極為妥善。 趙栩看著她一時出神,一時蹙眉,一時恍然,一時追悔的各種小表情,心里已準備了上百句不同的應對之法,躍躍欲試。 九娘慢慢走近趙栩,有些賠小心地問道:“你生氣了?” 趙栩一愣,他想過她會裝作什么也沒發(fā)生,或是惱羞成怒,或是義正嚴辭好為人師地引經據(jù)典,又或是更加羞慚慌亂,唯獨沒想到她自己竟然服了軟,心頭松了一口氣,又隱隱有點遺憾百般武藝沒用上,便朝她伸了伸手,認真地道:“阿妧你不生我的氣就好了,我怎會生你的氣?下回我要親近你,定提前知會你,讓你準備妥當?!?/br> 九娘臉一紅,她完全拿趙栩沒轍。 “好阿妧,你告訴我,提前多久知會你才好?一盞茶的功夫,還是一個時辰?還是一天?”趙栩見她臉紅了,又得寸進尺試探起來,順勢拉回了她的手,已經不抖了。 九娘臉紅得更厲害:“這是什么話?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哪有這種事提前知會的,只是你我理當發(fā)乎情止乎禮才是?!?/br> “我真想念阮玉郎啊,玉郎何在,請快些現(xiàn)身罷?!壁w栩笑道。 “為何?”九娘一怔。 “阮玉郎在,你就是我的好阿妧,待我極好,好聽的話一句一句比蜜還甜,處處維護我,手也牽得,人也抱得,你我順應本心,想親近就親近,多幾天就能把阮玉郎氣死。沒了他,你又一本正經起來,成了孟家的九娘子了。難不成只有生死患難時你才能恣意放任自己一回?”趙栩深深看著她。 九娘咀嚼著趙栩的話中的意味,輕嘆了口氣,握緊了他的手,上前一步,忽地俯身低頭在趙栩額頭輕輕吻了一下,如蝴蝶振翅又如蜻蜓點水。她面紅耳赤地輕聲道:“我也并非那全然迂腐死板之輩,如此這般,你可得意了?”說完又覺得自己像被趕上架的鴨子,忍不住瞪了趙栩一眼。卻見趙栩臉上浮起兩朵可疑的紅云,白玉般的雙耳也艷紅得快滴出血來,連靠在輪椅背上的上半身都挺直了起來,整個人扭扭捏捏如孩童。她忍著笑轉開臉,心道原來這么厚臉皮句句不饒她的趙栩也有被制得住的時候。 趙栩有苦說不出,九娘只是俯身輕輕一吻,夏日的衣襟一垂下,即便掩在陰影里,溫香軟玉也近在咫尺,一股熱血涌上,竟怎么也控制不住。他微微挪動了一下身子,寬袖蓋住自己腰下,垂首看著地面苦笑道:“阿妧當我是你家侄兒么?” 九娘忍住笑,不知怎么想到孟忠厚那白胖粉嫩肥嘟嘟的小屁股,每次只要露了出來,她和六娘總忍不住要湊上去輕輕啃上一啃。她不自在地清咳了兩聲,掩住了嘴,擋去半邊促狹的笑意。 天不老,情難絕。心似雙絲網,中有千千結。花市一番風雨后,幾多桃李又重新。 *** 孟建在偏房里旁敲側擊打聽自己起復的事,張子厚卻心不在焉地出了神,有一搭沒一搭的嗯啊幾聲。 今日見到九娘和蘇昉并肩走著的時候,他心里是一種酸澀苦楚又交雜著欣慰的感覺,每走幾步,他忍不住要回頭看一看,怕丟了自己的妻兒一樣,見到他二人無一人視線落在自己身上時,又頹喪得很。孟建當時說什么來著?說他關心子侄和善可親? 孟建問了半天問不出什么,口干舌燥得很,喝了一盞茶,理了理素服的下擺和寬袖,替張子厚添了盞茶:“張理少,我家九娘年幼不懂事,幾次三番給殿下添麻煩,還累得殿下眾目睽睽之下救她。雖然被謀逆重犯擄了去,有傷閨譽,但她還是——個很知書達理的小娘子——”那“清白”二字在張子厚冰冷鄙夷的目光下,怎么也說不出口。孟建干笑了一聲,想想自己這個爹爹總得為九娘謀個好出路,便低聲下氣道:“理少您是殿下的股肱之臣,還請多多幫襯我家九娘,日后若能有個郡夫人的名分,叔常也——啊——” “嘩”地一盞茶劈頭蓋臉地潑了孟建一臉,虧得放了許久早就涼了。 孟建登時跳了起來,從懷中掏出熨燙得服服帖帖的帕子擦臉,心里又慌又怕,轉身看向張子厚,不知道哪一句踩到他的尾巴了。 張子厚在疑心孟妧就是王妋后,早讓心腹之人將孟府里里外外挖了個透,知道木樨院的爛事多,卻想不到孟建這為人親爹的,竟能這么對待九娘。他閱人無數(shù),見孟建一臉真誠,并無阿諛奉承的神色,還帶著高攀燕王的忐忑不安。就知道這是他的肺腑之言,打心眼里他覺得九娘的身份和遭遇放在這,若能被燕王納為妾侍已經是極美的事,說不定還自以為盡到了做父親的責任。 張子厚一甩寬袖,長身而起,負手往外走了兩步,想起九娘,又停下腳,索性回頭道:“忠義伯您渾渾噩噩,連自己妻子、女兒的脾氣性格喜好能耐一概不知,或者是根本不想在意。您既不善解人意,更不懂看人眼色,京中皆言你孟三郎是被你家娘子養(yǎng)大的,果然不錯。竟然也能平平安安活到今日,真是得好好感謝許多人的不殺之恩。” “什,什么?”孟建瞠目結舌:“何人要殺我了?” 張子厚默默看了他片刻,點了點頭,聲音也溫和下來:“你家九娘才貌雙全,聰慧過人,有勇有謀,屢助殿下,品性淑良。先帝和太皇太后早有意賜婚燕王殿下和孟氏九娘。忠義伯理當挺直腰桿,給九娘長臉才是,這上趕著送女為妾的事,切莫再提。若給旁人知曉了,置九娘于何地?置殿下于何地?”又置他張子厚于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