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0節(jié)
“阿妧——阿妧——”孟建見她朝自己一拱手就拂袖而去,著急起來,“你這孩子平日最懂規(guī)矩的,莫不是被陳家那絕不納妾的家規(guī)給蠱惑出了心思?這妒婦絕不能做,更何況那是天家——” 九娘身形一頓,終還是快步回房,將門嘭地一聲關(guān)了起來。 “忠義伯,請隨奴婢去見殿下。”惜蘭的聲音在他身后響了起來。 孟建打了個寒顫,眼前月色如水,湖面泛銀。 第249章 趙栩的目光冰冷, 孟建頭不敢抬也覺得自己身上被戳了一劍又一劍, 頭皮都疼, 渾身疼。 “忠義伯可真是忠義得很, 竟cao心起本王的后宅之事來了?”趙栩牙縫里迸出一句。 “下官不敢——”孟建頭搖得比撥浪鼓還快。 “不敢?你還有未卜先知之能, 連本王日后會另有所愛也都盡在你掌握之中?原來本王的心思, 本王自己不知道, 忠義伯倒一清二楚?不如你告訴本王, 我何時壽終?”趙栩的聲音越發(fā)地淬了冰。 “噗通”一聲, 孟建嚇得跪了下去,滿頭大汗,微弱地辯解道:“下官有罪, 下官有妄議宗親之罪。下官只是教導(dǎo)女兒當(dāng)遵守《女誡》和《女論語》, 不可仗著殿下愛護而心生嫉妒——” “啪”的一聲。孟建嚇得一抖,不敢再開口。 , 趙栩一掌拍在床沿上,腿上的金針掉下來好幾根,慌得方紹樸趕緊道:“殿下息怒, 殿下經(jīng)脈正在往外排毒之中,切勿動怒?!?/br> “孟叔常, 你以為你是誰?”趙栩簡直要氣笑了, 自己費盡心機才讓阿妧放開心胸, 哄得她高高興興。孟叔常竟然把自己當(dāng)成他那般的人,以己度人,去壞了阿妧的心情不說, 她那么敏感多思,說不定還以為天下男人都是會偷腥的貓。 方紹樸轉(zhuǎn)到素屏后頭,從藥箱里撕了一小塊棉花,搓成兩個小球,塞進自己耳朵里,又搓了兩個,看向僵立在素屏邊上的章叔夜。章叔夜只當(dāng)沒看見。 小半個時辰后,孟建才灰頭土臉地退了出來,夜風(fēng)一吹,背上一片冰涼。他辨認了下方位,定了定神,慢慢下了樓。 樓梯轉(zhuǎn)口處卻見一個高大身影,背著光靜靜地站在陰影里,再仔細一看,他懷抱一把暗沉沉不起眼的刀。孟建猛地想起他就是傳說中的“小李廣”高似,契丹北院大王耶律興家的唯一血脈,還是金國二太子,被太皇太后疑心是燕王殿下生父的那位…… 他眼皮猛地跳了幾下,裝作沒看到高似,貼著欄桿慢慢往下走,腿一軟,差點摔了下去。 一把刀架在了他胸腹之間。沒摔死卻要被刀砍死了? 孟建胸腹間一痛,失聲叫了起來,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了不該想的事,被殺人不眨眼的高似發(fā)現(xiàn)了。 等他回過神來,才發(fā)現(xiàn)自己掛在刀背上,人沒死,也疼得厲害。 “小心?!备咚频穆曇舻统了粏 ?/br> 上頭成墨也探了探頭,低聲問道:“忠義伯沒事吧?” “沒事沒事——我沒事,多謝了?!泵辖ㄚs緊扶著欄桿慢慢往下走,不敢再回頭看高似。 等下了樓,見到許多黑衣短打的漢子靜靜守在庭院里,孟建才舒出一口氣,這浸月閣四面臨湖,不設(shè)外墻,庭院盡頭就是十幾級石階沉入湖水中,一眼望去,水浸碧天天浸月,夜色無限好。他走了幾步,見無人阻擋,索性走到湖邊,才回過頭望了望那二樓昏暗的闌干,似乎有水光涵月的影子,又似乎只是暗沉沉一片。 那人真是可憐。孟建嘆了口氣,看年紀比自己還要大一些,無家無室,無妻無兒,看起來就心里苦得很。 轉(zhuǎn)念間想到自己,孟建苦笑起來,做了幾十年的庶子,突然聽說自己才是嫡母親生的??伤约盒帕?,那生他之人卻不信也不理睬他。他也不敢多想,不敢再爭,甚至后悔輕信了琴娘的話。他只是有那么一點點不甘心,其實兩人都過繼出去了,嫡庶之爭也沒什么利害關(guān)系。他孟叔常只是想知道自己究竟是誰的兒子,萬一真是嫡母親生的,也許他也能和二哥那樣,和她隨意說笑甚至耍個無賴什么的。 他從來不知道,有個娘可以親近是個什么滋味。他也想好好孝順孝順娘親。 孟建蹲下身,月色下看到腳邊有些碎石子。他忍不住撿起一塊往湖里丟去,記得兒時他習(xí)武怕疼,去求姨娘,果然就不用再去演武場了。他讀書打瞌睡,姨娘說裝裝樣子就好,日后總有恩蔭的。他跟著二哥去見阿程,夸她好看,阿程就帶著十萬貫嫁妝做了他的妻室。還有琴娘,阿林,他其實真沒有求過什么,總有人送給他。 有人送,他就收下來,給她們妾侍的名分,讓她們吃得好穿得好,生兒育女太太平平。這對她們不好么?他孟叔常怎么就這么不被殿下待見呢?連阿妧都敢那么說自己,她是在罵自己這個爹爹?孟建瞪大了眼睛突然回味過來。 什么叫見一個愛一個外頭還要藏一個?阿程怎么就變成打落牙齒和血吞了?管教侍妾,教養(yǎng)庶子庶女,原本就是做妻室做主母該做的。阿妧素日里最懂規(guī)矩最忍讓最懂事的一個小娘子,什么時候變得這么無法無天了,竟然還威脅殿下要大歸?還什么立女戶甚至出家。她要是真成了一個容不下人的妒婦,這孟家的名聲可怎么辦?她自己年紀小不懂事,將來有的苦頭吃。就算像王九娘那樣不許蘇瞻納妾,又得了什么好結(jié)局,還不只有身后哀榮。天底下哪還有第二個陳青。噗通噗通,兩顆石子從孟建手里扔進湖中。三個黑衣漢子靜靜從他身后巡查過去,只多看了他一眼。 可殿下也是個怪人。孟建蹲得腿麻,慢慢站了起來,長嘆了口氣搖搖頭。但殿下那罵他的話該是在維護阿妧吧。他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替殿下做主,更別提cao心殿下的后宅之事了。他不過是提點阿妧幾句而已,怎么殿下就氣成那樣。他真是想不通。 這世上,看來沒什么人能明白他。 孟建在湖邊自怨自艾自苦自憐不說,趙栩在床上抻長了脖子也沒等到九娘來,氣得不行,讓成墨去問了兩回。 “九——郎正在沐浴?!?/br> “九——郎已經(jīng)歇下了——”成墨的聲音一回比一回低。他算是懂了,這位是祖宗,那位是菩薩,一拿一個準。 趙栩想了半天,患得患失,深信阿妧不可能把孟建的話當(dāng)成自己的意思,被方紹樸催了幾次,才喝了藥睡下了。方紹樸掩上門,有點犯愁,這位自己不睡還不給人睡,是不是得加點安神藥給他喝喝了。 *** 翌日天光微亮,九娘就起身束發(fā)束胸換衣裳。一切妥當(dāng)了,讓惜蘭好好看看她。 “還看得出我是女子嗎?” 也換了男裝打扮的惜蘭認真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看得出?!彼焓衷谛乜诒攘吮?。 九娘低頭看看,實在不能再束得緊了,就這樣她都覺得疼得厲害。但總比女裝來得不那么引人注意了,就算阮玉郎的人打探,也不容易發(fā)現(xiàn)她就在趙栩身邊。 “郎君可要先去探視殿下?” 九娘低下頭讓惜蘭給自己戴上幞頭,輕聲道:“惜蘭,昨日我那般待你是過了些——” 惜蘭手一松,幞頭差點掉在地上:“奴婢不敢,全是奴婢的錯,奴婢不該自作主張瞞著娘子。但求娘子明鑒,奴婢雖是殿下的部曲,自入了孟府,就只有娘子才是奴婢的主人。奴婢全心全意,事事以娘子為先?!?/br> 九娘伸手攙起她,嘆道:“這個我明白,六哥和太初表哥也是為著我的安危,才事無巨細都要關(guān)心??墒窍m你要知道,有許多事,不是他們覺得對我好就好,也不是你覺得對我好才好。只有我自己知道怎樣才是對我好的。所以日后有什么事你千萬不可瞞著我。若是我們主仆之間都生了嫌隙,我又能信得過誰,又有誰可用呢?” 惜蘭慚愧不已,哽咽道:“婢子無地自容,日后再也不敢隱瞞娘子。” “你待我一直忠心耿耿,不辭辛勞,上次為救我表嬸還受了傷,我心里感激得很。無論是慈姑,還是玉簪和你,跟我雖是主仆名分,可在我九娘心里,你們和我的情分又不能以主仆而論?!本拍锶崧暤馈?/br> 惜蘭伸手替她整理好幞頭,福了一福:“婢子心里明白,娘子只要不趕奴婢走,奴婢愿一輩子服侍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