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都怪我，都怪我，都怪我。”趙栩柔聲道，當(dāng)然都怪他，都怪他，再多怪些才好。

    車內(nèi)再無言語之聲，只有兩人的呼吸聲緩緩交融在一起。

    車隊繞過兩條街巷，到了一間民房的門口。早有仆從上前打開四扇黑漆大門，拆了門檻。眾騎和馬車直接魚貫而入，這原來是元旭匹帛鋪的后門。不多時，章叔夜“吁”的一聲，馬車穩(wěn)穩(wěn)地停了下來。九娘趕緊松開趙栩，坐正了整了整自己的衣裳，不敢看還在傻笑的趙栩。若她總在他面前這般失態(tài)，那便當(dāng)成常態(tài)算了，她也絕不會懊惱或后悔。

    下了馬車，方紹樸一見趙栩臉上有傷，嚇了一跳，顧不得其他，跑過來仔細(xì)查驗，隨后便打了個哈哈，轉(zhuǎn)身走開了，自去看眾親兵部曲將馬兒牽到一旁都準(zhǔn)備妥當(dāng)?shù)鸟R廄里，又去看另一旁干干凈凈的鴿棚，唉，殿下也太心急了，這么短的一段路，就要霸王硬上弓。九娘干得漂亮！方紹樸隨手拿了些稻谷喂里面的鴿子，想著改天他要和九娘說說，這男人呢都是賤骨頭，咳咳，當(dāng)然不包括他這樣的正人君子。千萬不能給殿下這樣厚顏無恥之徒輕易得手，日后那男人就會覺得換了誰都能這么待她，不免看輕了她。雖然陪他們吃飯瘆得慌，但他還是會杵在殿下眼皮子底下的，不能給殿下可乘之機。

    孟建見到趙栩，再細(xì)察九娘的神情模樣，簡直要跳腳。這孩子也十四歲了，汴京城那嫁的早的都為人妻室了，她怎地這么不開竅。雖說要守住，但也不能如此粗魯傷到殿下啊。好不容易那柳下惠想要親近，卻給你揍成個豬頭一般，就算是天下最好看的豬頭，就算再喜愛你，殿下心里能舒坦嗎？郎君是天，更何況這郎君是監(jiān)國的燕王殿下吶。

    九娘看著孟建臉上短短片刻已唱完一出大戲，暗覺好笑，跟著趙栩的輪椅也到了鴿棚前頭：“這匹帛鋪為何養(yǎng)了這許多鴿子？”汴京城里幾乎家家養(yǎng)鳥，宮中也多有珍禽，飼養(yǎng)鴿子的人家也很多，但匹帛鋪是商家，養(yǎng)了這許多鴿子卻不知派什么用處。

    趙栩笑道：“自然不是為了吃。”

    章叔夜推動輪椅，跟著那圓滾滾的掌柜往月門走去。

    眾人進(jìn)了后花園，見園里并無奇花異草，兩排槐樹竟然還都掛著累累的雪白槐花，空中淡淡的槐花香十分宜人。方紹樸伸手摘了兩串下來告訴九娘：“可巧了，槐花可入藥，清肝瀉火，啊哈，瀉火。還有槐根可散瘀消腫。”

    輪椅上趙栩手中的紈扇倏地停了下來。章叔夜手上用力，加快了步伐。

    九娘紅著臉輕聲道：“有勞方大哥了，六哥臉上的傷幾日才能消腫？”

    方紹樸輕聲道：“你放心，我暗地里讓他再多腫幾天。你做得對，千萬別因為他是殿下就怕了他，來一次打一次?！?/br>
    “?。俊?/br>
    ***

    元旭匹帛鋪的后院也有三進(jìn)，十分氣派，雖然比不上浸月閣，但比起鶴壁的正店已經(jīng)富麗堂皇了許多，一應(yīng)仆人皆是男子，不見婢女。

    那一臉和氣圓滾滾的掌柜“滾”了過來，再次對上首的趙栩行了大禮，從袖中掏出三封信呈給章叔夜，稟報道：“稟殿下：京中張理少的信是兩個時辰前到的。秦州的飛奴，按理本應(yīng)在卯時歸巢，因在西京換了羽飛奴，辰時前才歸巢。大名府的信，是昨夜亥正時分到的。屬下用鷹奴給的法子試了三個月，飛奴的確比以前更快，如今一個時辰能飛三百里?！?/br>
    九娘看著趙栩淡定地接過那三封信，訝然道：“那些鴿子，難道是用來送信的？”她只知道趙栩養(yǎng)了鷹，還送了一只鷹連帶鷹奴給陳青出征用，卻從不知道他還在派人訓(xùn)練信使，在書上她也讀到過唐朝宰相張九齡“飛奴傳書”與親友通信的軼事，可那么小的鴿子要飛越兩千里去秦州還能載信安然歸巢，委實不可思議。

    趙栩笑道：“也才試了三年。我看鷹奴訓(xùn)練鷹很有意思，便讓袁仁也試試訓(xùn)練飛奴。不然只靠急腳遞，委實不夠快，耗費也厲害。你家里也養(yǎng)了十多只——”袁仁見趙栩待這位極好看的小郎君十分親切，趕緊也拱手朝九娘行了一禮。

    九娘回了一禮，恍然之下，臉上燒了起來。怪不得她癸水初來那日，惜蘭明明不曾出過門，方紹樸卻來了家中要替她把脈。

    趙栩手握空拳，抵唇清咳了兩聲：“季甫來信說，你家那位錢婆婆深藏不露，昨夜以一枚銅錢重傷了阮玉郎。他正和你大伯聯(lián)手，在開封府搜尋阮玉郎?！?/br>
    九娘和孟建都又驚又喜，兩人對視了一眼。九娘頗有些后怕，阮玉郎果然不肯放過自己，竟親自去了木樨院，只是錢婆婆怎會如此厲害，看來婆婆還有事瞞著家里人，不知那位錢婆婆會不會是太皇太后的人。

    趙栩又看了陳太初的信，轉(zhuǎn)手遞給了九娘：“原來我們離京之日，蘇昉就去了秦州，這確實是他的性子，眼中揉不得沙子，律己甚嚴(yán)。他也會和太初他們一起來中京和我們會合。你放心吧，畢竟他是表哥，年長你許多。看來他千里迢迢去負(fù)荊請罪倒別有所獲。”蘇昉是個極好的軍師，看得遠(yuǎn)又看得深，又極敏銳，且能言善辯，有他在，自是大大的助力，更重要的是阿妧的心結(jié)能解開許多。

    九娘細(xì)細(xì)讀了信，心中百味雜陳，終還是高興更多一些。阿昉他這一路究竟想了些什么，她無從猜起?？伤ブ芯y道是改了不入仕的打算？又或者，他和自己一樣，已能拋開往日心中的重?fù)?dān)，循本心而為？那樣的阿昉，又會是什么樣？九娘目光落在陳太初信末的那句“北上一路艱險，祗頌阿妧玉安。”眼中一熱，太初恢復(fù)了對自己阿妧的稱呼，他也放下了么？

    這一刻，九娘恨不得插翅飛去中京，盼著能盡快見到蘇昉和陳太初。

    趙栩已看完大名府的信，笑道：“沈嵐果然有點意思，鶴壁的人一到，他已通告大名府上下，監(jiān)察御史這兩日就會抵達(dá)，連彰德軍節(jié)度使也被他請去了府衙。看來他和阮玉郎還未聯(lián)系上，以阮玉郎的手段，恐怕寧可調(diào)兵充賊，也要半途截殺我們，事不宜遲，用完飯后我們即刻大張旗鼓，搶在阮玉郎的人之前，去會一會這位兩袖清風(fēng)的大名府權(quán)知府?！?/br>
    作者有話要說：　　迷你劇場：

    小麥：請叫我甜文小能手、親媽 ......

    方紹樸：請叫我面冷心熱高手，簡稱冷面熱心達(dá)人....不是吃的冷面。

    孟建：請叫我cao心高手，為了女兒cao碎了我一顆玻璃心。

    章叔夜：......我只笑笑不說話。

    六郎：請叫我耍賴高手，情話圣手，賣慘能人——

    阿妧：原來你是裝的？

    六郎：阿妧，我嘴疼，要親親，肚子疼，要摸摸，腿也疼——啊喲——

    阿妧：打是親罵是愛，打得不夠用腳踹。

    方紹樸喊道：等等，我搬個板凳，叔夜，拿瓜子來——

    注：

    1、且相對青眼，共裁紅燭。小語人家閑意態(tài)。出自趙彥端（宋）的《滿江紅》。

    2、香幃深臥醉人家。媚語嬌聲婭姹。姹婭聲嬌語媚，家人醉臥深幃。出自黃庭堅（宋）的《西江月》。

    3、信鴿，傳說漢代張騫班超出使西域的時候就用了。歷史上宋高宗十分喜歡養(yǎng)鴿。有詩句：“萬個盤旋繞帝都，暮收朝放費工夫。何如養(yǎng)取南來雁，沙漠能傳二圣書。”我國信鴿活動是國防體育項目，天津隊很厲害。順風(fēng)逆風(fēng)速度相差比較遠(yuǎn)，無風(fēng)飛行速度在一小時六七十公里左右。

    第257章

    從相州城往北, 兩條岔路, 一條是繞山而過的官道, 另有一條穿山而過的山路, 比官道少走二十里路。因這條路上鮮有盜賊, 這一帶的山勢雄偉疊嶂, 有萬馬回旋之勢, 和兩浙福建的南秀山水截然不同, 堪稱北雄山水之巔, 山中又多有瀑布驚湍直下，白珠四濺，行走其間既能避暑又能賞景, 故而不少商旅都會走山路。

    趙栩等人行至分岔路口, 依然按原計劃往山路上行，一路眾人全神貫注地戒備著，卻只遇到不少商旅車隊，相互避讓著交錯而過。

    章叔夜閑閑坐在孟建和方紹樸所在的馬車車轅上，竹斗笠半掩了臉, 樸刀無鞘，松松掛在腰帶上。他口中嚼著一根馬尾巴草, 時不時對前方的斥候打個手勢。

    不多時有一位護(hù)林人擔(dān)了兩筐草藥從山上走了下來, 看到他們這許多人, 善意提醒道：“還有半個時辰才出山，你們還是快些趕路，很快就要下雨, 雨天路滑，千萬小心。”

    章叔夜揚聲道謝，只是山路上委實快不起來。馬蹄踏地的聲音夾雜在風(fēng)穿林濤中，和著遠(yuǎn)處瀑布的嘩啦水聲，忽遠(yuǎn)忽近，煞是動聽。

    雖然趙栩說了沈嵐十有七八不會派人路上行刺，九娘依然緊張得很。她怕路上不方便解手，因此午間和惜蘭二人都特意只吃了一點點，連湯水也沒有喝。眼下離城不過一個時辰，肚子卻不爭氣地憋得有些腹痛，偏又不能跟那些男子一樣，隨意走入山林中方便一下再追上來，聽到外頭守林人說還需半個時辰才出山，更是窘迫難受，不禁偷偷看了看趙栩。

    趙栩一直留心著九娘的神色，見狀立刻打起車簾吩咐了成墨幾句。成墨跳下馬車去找章叔夜，很快眾騎和馬車都慢了下來，在前方一個寬闊些的瀑布觀景臺前停了下來，圍了內(nèi)外兩圈護(hù)衛(wèi)著三輛馬車。

    九娘赧然低聲說了句謝謝。趙栩卻喚成墨來將自己背下了馬車，親自帶著九娘和惜蘭從觀景臺一側(cè)的石階往山上密林中走去。章叔夜和高似要跟著，都被趙栩制止了。連他都從來不愿人陪著，更何況阿妧這樣的女兒家？

    馬車?yán)锩辖òl(fā)現(xiàn)馬車停了下來，立刻掀開車簾，看到章叔夜寬闊的后背，才松了一口氣，再探頭一看，見成墨背著趙栩，帶著九娘和惜蘭小心翼翼地正往山中走去，趕緊輕輕搖了搖悶頭睡覺的方紹樸：“方大夫？方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