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干嘛？”

    “采蜜?！?/br>
    “誰家有蜜給你采？沒皮沒臉?！?/br>
    “人家有?！?/br>
    “誰是人家？”

    “人家知道誰是人家?！?/br>
    “你臉皮真厚！”

    “你想多了，花心深處是人家——阿妧你別打我啊……”

    “就打你個(gè)死流氓！”

    第280章

    眾人正大快朵頤, 白思退遣人來稟報(bào), 說武德郡主的和親儀仗已到了大同驛, 比預(yù)料的提前了一天。

    孟建擱下銀箸, 看向上首的趙栩和九娘, 不知道白思退有無將自己拜托他的事稟報(bào)給趙栩, 心里忐忑不安起來。

    “殿下, 小女遠(yuǎn)途而來, 為國和親, 下官——”孟建小心翼翼地起身對(duì)趙栩行了一禮。

    趙栩抬頭看向孟建：“忠義伯去見一見罷，無需帶來見阿妧了?！毕氲矫蠇乖陟o華寺的毒計(jì)，趙栩眼中就結(jié)了冰。

    孟建見九娘并無起身的意思, 暗嘆一聲自往前堂去了。

    九娘想了想, 站了起來：“六哥，我還是要去見一見她的。有勞方大哥陪我同去一趟?！?/br>
    方紹樸依依不舍地放下手中銀箸，看向趙栩，不知見孟四娘為何要他去。趙栩卻也擱了箸：“阿妧可是擔(dān)心她會(huì)出什么幺蛾子？”若想裝病或裝瘋逃過嫁去女真，倒瞞不過方紹樸。

    九娘輕笑道：“是有一些。”她還擔(dān)憂完顏亮和四娘因阮玉郎的關(guān)系狼狽為jian沆瀣一氣, 反給趙栩添亂。

    陳太初柔聲道：“我也陪你去。”

    趙栩想著儀仗既至，和親使和送親女官必然很快過來拜見, 便點(diǎn)頭道：“狗急尚且跳墻, 太初你去看著好一些?！?/br>
    三人出了宴息廳, 先去方紹樸屋里取藥箱。九娘借機(jī)仔細(xì)詢問了方紹樸關(guān)于趙栩的腿傷一事，見平時(shí)有一說一有二說二的方醫(yī)官模棱兩口語焉不詳，不由得暗自神傷, 憂心趙栩一旦出征西夏要多受許多苦。

    方紹樸觀察著她的神態(tài)，又看了看陳太初，干咳了兩聲道：“臨別——?jiǎng)e在即，若是九娘你——你有什么需——需要我?guī)兔χ?，盡——盡管開口。我是醫(yī)者，別當(dāng)我是男子。我如今婦——婦人科之類也不差。若是不便開口，你用寫——寫的也行?！?/br>
    九娘和陳太初都一怔，兩人抬頭見方紹樸一臉的欲言又止。

    陳太初溫和地拍了拍方紹樸的肩頭：“我去外頭，你有什么直接說，莫要這般遮遮掩掩的?！?/br>
    方紹樸等陳太初出了門，從藥箱底下取出一份疊得很整齊的紙張遞給九娘，，又咳了兩聲才一本正經(jīng)地叮囑道：“這是我特意給你的醫(yī)囑，萬、萬分重要，重要萬分——你現(xiàn)在別——?jiǎng)e看，回京路上慢慢看。還有，千萬別和殿下提起?！?/br>
    九娘疑惑地看看方紹樸，疑心他誤會(huì)了自己和趙栩什么，但見他一臉認(rèn)真的模樣，接過來道了聲謝。

    方紹樸同她一起出了門，又低聲道：“最后那句尤其重要——”

    九娘笑道：“好，我定然牢記方大哥之言?！彼龑⑦@“錦囊妙計(jì)”貼身收了，對(duì)陳太初輕輕搖搖頭，表示并無什么事情。陳太初才放了心。三人一同往前堂走去。

    ***

    孟建跟著小吏穿過幾重院子，回頭望了幾次，都不見九娘跟來，背上已是一層薄汗，越走越心慌，進(jìn)了游廊，廊下站著四個(gè)中年婦人，青紗帕子包髻，身穿宮中女史的窄袖長裙，神色竣嚴(yán)陰冷。

    “在下忠義伯、御史臺(tái)孟叔?！泵辖ㄎ⑽Ⅻc(diǎn)了點(diǎn)頭，忍不住看向廳內(nèi)。

    “郡主嬌怯體弱，遠(yuǎn)途而來，有些不適。還請忠義伯長話短說?！币晃蝗蓍L臉的女史道了聲萬福，面無表情地道。

    孟建再不機(jī)靈，也覺得四娘這“郡主”不像郡主倒像囚犯。他顧不上其他，快步進(jìn)了正廳。白思退聞聲迎了出來，見后院那許多人只來了孟建一個(gè)，連傳說中的那位“燕王妃”都不來看望親jiejie，看來這位無德郡主得罪了燕王的傳言應(yīng)是不假，不由得慶幸自己方才答的那些話都無什么要緊事。

    “忠義伯大喜——”白思退笑道：“你放心，那幾家鋪?zhàn)拥恼乒裎绾髸?huì)親自上門來的?！?/br>
    孟建抱拳行禮道：“多謝白大使——些許小事，還請勿告訴殿下讓殿下費(fèi)心了?！?/br>
    “自然自然，忠義伯請——”白思退側(cè)身出了門，看了看廊下那幾位宮中女史，暗暗希望盡早能將這位無德郡主送給女真人，他今年的考績文書上總也是功勞一件。

    正廳里西墻邊，一個(gè)身穿鴨蛋青薄紗長褙子的身影背門而立，纖細(xì)窈窕，螓首低垂，不知在看長案上的什么，聽到他們說話也不回頭。

    孟建慢慢走了兩步，眼前的少女瘦得像一片葉子，隨風(fēng)就能吹去，往日弱柳般的嬌怯姿態(tài)，只剩下怯弱。

    “阿嫻——”孟建有些哽咽，這孩子怎么瘦成這樣了。

    四娘緩緩側(cè)過頭來，蒼白的臉上浮起一絲笑意：“爹爹。”

    孟建有點(diǎn)恍惚，他有多久沒有看到四娘了？她撞棺明志后被送去了靜華寺清修，兩年多才回到翰林巷，跟著靜華寺出事，他竟再?zèng)]見過她。這三年，父女倆見面的次數(shù)屈指可數(shù)。如今琴娘也去了……。琴娘臨終時(shí)那么恨他，定是因?yàn)樗麤]有照顧好阿嫻。想到在大理寺那人說她受不住刑，讓他給她準(zhǔn)備后事，孟建眼中一熱：“阿嫻，你受苦了?！?/br>
    四娘轉(zhuǎn)過身來深深跪拜下去：“爹爹，女兒不孝，不能承歡膝下，未能聆聽爹爹教誨就出嫁，連家廟都未拜過——”

    孟建一把扶了她起來，落淚道：“你為國盡忠，和親女真，已光耀我孟家門楣。爹爹少說了那幾句話又有何關(guān)系。列祖列宗只會(huì)怪我沒能親自給你送嫁。你嫁給四太子后，切記要恪守王妃職責(zé)，毋忘我大趙朝廷所托，好生以先祖仁德之說感化規(guī)勸他，以造福天下百姓為己任，方不愧汴京翰林巷孟家之名，也不枉費(fèi)你在女學(xué)讀了那許多圣賢書?！?/br>
    四娘一時(shí)竟疑心眼前的爹爹是不是假爹爹，這場面話一套一套的，好似六娘附體。原先備好的話接不上了，見他一臉真誠，四娘掩面而泣道：“女兒理當(dāng)謹(jǐn)記爹爹教誨。猶記四月離家去靜華寺前，你特意送了好幾枝桃花給我。托爹爹的福，阿嫻如今真的要嫁人了——”她盈盈雙眸中霧氣濛濛，輕輕拉住他的衣袖角，哽咽道：“卻連一個(gè)送嫁的家里人都沒有。他們——將我從宮門外就塞入馬車?yán)?，我便似一袋米一包炭那樣給賣來了契丹——”

    “阿嫻——”孟建一愣，收了淚喃喃地解釋起來：“萬萬不可如此胡思亂想，你是太后娘娘懿旨敕封的大趙郡主，那幾千宗室貴女，縣主幾百個(gè)，可是郡主只有十多個(gè)，足見你身份尊貴——無人送你來，是因家中連連出事，你母親帶著阿珊，和大伯娘你大嫂她們陪著你婆婆都去了蘇州。府里只有你二伯二嬸在——”想到自己和二哥嫡庶之誤，孟建嘆了口氣，呂氏不愿意送一送阿嫻也實(shí)在太過小氣。

    “二伯二嬸和大伯、二哥都有送我出京。”四娘珠淚直落：“母親也有送了五車嫁妝給我，可見不到爹爹娘親和弟弟meimei，阿嫻心里實(shí)在難受——爹爹，為何連我姨娘都不來送一送我？她是不是病得厲害？那嫁妝里明明有許多是姨娘一早就替我準(zhǔn)備的——”

    孟建心中一疼，他這輩子無論遇到何人遇到何事，過了些日子就總只記得那些好的時(shí)光好的事情，無論是年少明媚的程氏還是嬌弱海棠般的琴娘，就算是借醉撒潑的阿林和別有用心的王氏，他都只念著在一起時(shí)的好，就是知道了自己或許是梁老夫人親出，得不到回音也不會(huì)耿耿于懷，聽四娘這般哭訴，他心里說不出的悵然，哽咽道：“阿嫻，你還不知道，你姨娘病得厲害，五月里就去了——”

    四娘一個(gè)趔趄，死死地拽著孟建的衣袖，嘴唇翕了翕，先前作態(tài)落淚極易，此時(shí)卻擠不出淚來，心里慌得厲害，幾乎快沒了心跳。

    她在獄中宮中輾轉(zhuǎn)，雖還收到阮玉郎的消息，卻無人告訴她阮氏殞命一事。從此，在這世上除了她自己，再無一個(gè)人愛護(hù)她憐惜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