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3節(jié)
報官?還是不報官? 給了趙栩一悶棍的是半途回村的矮壯年輕村漢, 見狀握緊了手中的鋤頭, 喃喃道:“死了?打死賊要賠命嗎?不是說他是賊嗎?” 賊?不是賊? 小娘子丟下手中的鞭子, 更心慌了:“他——他是賊嗎?” 老漢一聽瞪圓了眼:“不是你喊抓賊的嗎?” 另一個小娘子伸腳踢了踢趙栩, 見他一動也不動, 回過神想了想,小聲嘀咕起來:“阿芳,他好像沒有要搶要偷什么。他——好像是在朝我們笑, 會不會只是來問路的?”她們只是被他的樣子嚇到了。 老漢見孫女啞口無言, 氣得直跺腳,看看四周無人,趕緊蹲下身探了探趙栩的鼻息:“還有氣,沒死,快點抬進去?!?/br> 幾個人手忙腳亂地把趙栩抬進院子里樹下的籐床上, 見他赤著腳,渾身黃泥, 腳上全是細碎傷口, 身上被泥漿糊滿的衣裳古里古怪的, 也不知道如何解開。自覺得魯莽闖禍的胡大郎跑去井邊提了一桶水,朝趙栩身上臉上潑了下去。 趙栩昏沉沉中只覺得一陣清涼,蹙了蹙眉, 卻連睜開眼的力氣也沒有,嘴唇翕了翕。 清水沖洗去他臉上泥漿,身上的金絲護甲在日頭下閃閃發(fā)光。他身邊圍著的四個人面面相覷。 “天底下有這么好看的賊么?” “沒有。長這么好看還用做賊嗎?”胡大郎雖是莊稼漢,倒也明白。 “看起來還是個有錢人家的郎君?!?/br> “很很很有錢吧,這衣裳是不是金子做的?”阿芳眼淚快掉出來了,伸手戳了戳那閃得她眼花的金甲,她這是險些害死了一個這么好看還這么有錢的郎君? “看起來掉進黃河里了,會不會是被謀財害命的可憐人?” “不是說請了部曲護衛(wèi),見財起了歹心也是常有的事?” 兩個小娘子常去縣里瓦舍看戲,立刻你一句我一句議論起來。 胡大郎嘭地丟下水桶:“我去縣里請大夫去!再去縣衙認罪,人是我打傷的,我認?!?/br> 趙栩耳中嗡嗡響,那“縣衙”二字入耳,雷鳴一般。他竭力睜開眼,太陽血紅血紅,面前人影模糊,但他覺察不到敵意。 “別去——”趙栩手指動了動。 周遭靜了一靜,老漢大喜:“說話了。” “說別去。” “會不會害他的人就在縣里?” 兩個小娘子腦中浮現(xiàn)出許多出戲本子,大膽假設起來:這位郎君一看氣度不凡,雖然剛才很像賊,還把金子穿在身上,雖然很招賊。也許得罪了哪位有權有勢的大官,才被迫跳河求生。那種有權有勢的人通常勾結官府,官官相護,如果去縣里,說不定就是把肥羊有送入了狼窩。 耳邊紛紛雜雜,趙栩手指在籐床上點了點:“別——”他再也無力開口,又暈厥了過去。 *** 西京宮城廣壽殿,昔日德宗巡幸視朝之地,此時擠滿了西京文武官員,左上首是西京留守岐王,隨后是翰林學士院大學士,宣和殿大學士孟存。右上首站著禁軍都指揮使嚴肅正。 趙棣跪伏于階下,正泣涕交加,顫聲訴說京中中元節(jié)后發(fā)生的種種。 “妖女孟妧,迷惑太后,勾結外敵暗中陷六弟于死地,假借六弟監(jiān)國之權,挾幼帝而令天下,干涉二府軍政國事,甚至動輒擾京師十萬民眾,禍國亂政可比武后。蘇相先前不知其陰謀詭計,對其深信不疑,如今后悔莫及,才暗中讓臣趕來西京稟告娘娘??蓱z十五弟口不能言,無人可依,還請娘娘顧憐大趙江山天下萬民,扶大廈于將傾,清君側,鏟除妖女孟氏,恢復趙氏清明?!?/br> 趙棣以額撞地,又從懷中取出書信呈上:“蘇相有信,臣代蘇相向娘娘告罪。朝中眾臣都盼著娘娘返京以安天下臣民之心?!?/br> 文武官員紛紛側目看向孟存。 孟存急忙上前兩步,行禮道:“娘娘,孟氏乃臣的親侄女,自幼心智魯鈍,三歲尚不能言,直至出痘后才蒙神佛庇佑開了竅,七歲便考入孟氏族學女學乙班,更憑捶丸技名震京師。燕王殿下、陳太初均傾心于她,可見她聰慧多智出類拔萃。又怎會是妖女?臣聽聞五皇子之妾侍張氏,乃蘇相的外甥女,也是鄙侄女的女學同窗,因小女之因素日有些嫌隙,但殿下何至于要給她安上禍國殃民之罪?我翰林巷孟氏一族雖不顯于天下,卻也不能生受這盆臟水,還請娘娘、岐王殿下明鑒?!?/br> 御座上空無一人,臨時掛起的珠簾后,太皇太后正凝神傾聽,眉頭緊皺。 六娘在簾后捧著太皇太后的一應玉冊金寶,眼睛火辣辣地痛,若無爹爹據(jù)理力爭,以太皇太后憎恨趙栩的心思,只怕會聽從趙棣所言,即便她如今不能號令群臣,宗室卻深受她影響。趙棣身為皇子,竟如此惡毒地陷害九娘,毀她聲譽,實在卑鄙下流無恥之極。她微微抬起眼皮,鄙夷地掃了簾外階下一眼。 “傳張氏?!碧侍罂赐贲w棣呈上的蘇瞻手筆,暗啞的聲音越發(fā)嚴厲緊繃。 禁軍都指揮使嚴肅正的目光很嚴肅,落在了孟存的身上。 張蕊珠禮儀無懈可擊,聲音甜美:“妾身自幼蒙大理寺少卿張理少收養(yǎng),所幸被母舅尋親歸于百家巷蘇府,不忍心眼見養(yǎng)父與舅舅遭妖人蒙騙,日后史書該如何記載為國盡忠一輩子的兩位長輩,妾身日夜憂心。那真正的孟氏九娘只怕早已于出痘時魂飛九天,如今不知是何方妖魔占用她軀體。妾身記得熙寧年間也有一位娘子被妖魂占據(jù)了身子,說出種種聳人聽聞之事,還言大趙將亡,后被太常寺焚火滅之。敢問孟大學士,孟家老供奉的錢婆婆精通易經(jīng),數(shù)次為孟氏九娘測算后,得出什么卦?作何解?” 太皇太后擱在扶手上的手猛然一震。 六娘的心別別亂跳。 孟存深深看著張蕊珠,終于垂首道:“無?!?/br> 張蕊珠柔聲問:“無卦象抑或是有卦無解?” “俱無。”孟存的聲音越發(fā)低了。 張蕊珠跪地叩首,不再出聲。殿上靜悄悄可聞針落,猛然轟地炸了開來,文武官紛紛交頭接耳。 六娘只聽見自己粗重的呼吸聲,有一把火從心頭燒了起來,眼睛也朦朦朧朧模糊了。 張蕊珠怎么可能知道她都不知道的事情!她不知道,四娘七娘定然也不知道。婆婆雖然以往皆聽命于太皇太后,可是她老人家決定舍棄京師南下蘇州,又怎么會將這樣的家事秘事告訴張蕊珠這樣的外人。 一絲可怕的念頭慢慢浮現(xiàn)。六娘垂眸,竭力穩(wěn)定著手中的玉盤,里面的金寶有點滑偏了。 太皇太后的目光掃過身側的六娘,又回到簾外。 向來低調(diào)少開口的岐王忽然揚聲道:“臣亦有幾句話要說,神鬼之說,可信,也不可盡信。張氏所言,并無實據(jù),臣和孟氏略有交談,此姝雖容色過人,胸有丘壑,實無妖魔之態(tài)。何況錢女史出身司天世家,若有不妥,早就會稟告朝廷,何須等到今日由張娘子來揭發(fā)?請娘娘三思,事關人命和聲名,孟氏一族歷來乃清流士林楷模,深得圣寵,如此妄斷,只怕難以服眾。何況六郎鐘情孟氏,臣也有所聞,在中京六郎親口說過孟氏乃先帝賜婚的燕王妃——” 岐王抬起頭看向簾后,嘆道:“國難當頭,內(nèi)憂外患。臣以為五郎留在娘娘身邊侍奉并無不妥,但孟氏一事,還是等擊退高麗女真西夏等強敵后,留待六郎回京后,由禮部太常寺司天監(jiān)再一同判斷?!?/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