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3節(jié)
趙梣立刻大聲反對:“你家里都是老人女人,你回去更危險,還是留在宮中好。” 向太后卻點頭道:“陛下尚知憐惜兄姊,阿妧掛念祖母爹娘,也是應(yīng)該的。阿妧,你安心回去照顧家里人。有伯厚在,宮中無恙。” 剛?cè)氲畹年愃?、趙淺予和魏氏聽言,都依依不舍,再三叮囑九娘要當(dāng)心。張子厚抿唇不語,他是無家之人,無牽無掛,唯獨只有她一個放心不下。她要做什么,他陪著就是,傾大理寺之力也要護住她。 眾人到了福寧殿,一一安頓好。九娘行禮拜別。向太后微笑道:“梁老夫人此時北歸,孟氏一族那許多郎君投筆從戎,誓死護衛(wèi)十五郎,老身甚是感念,你孟家的老供奉被太皇太后宣入宮中,如今也該隨你一同回去守護孟氏一族?!?/br> 錢婆婆從殿外慢慢走了進來,微微有些佝僂,給官家太后見了禮,便走到九娘身后站定,雙眸落在身前少女纖細的腰上,想起三年前在家廟見到這孩子打人,錢婆婆的唇角不禁微微翹了一翹。 九娘眼眶微紅,錢婆婆能傷了阮玉郎,當(dāng)今世上,只怕除了高似無人是她的對手。向太后不但允許她回翰林巷,還特意派錢婆婆保護她,拳拳之心無需言表。 *** 九娘帶著孟在調(diào)撥的五百禁軍精銳連夜趕回翰林巷,孟府上下又驚又喜。早就背了弓,佩了劍的十一郎亦步亦趨地跟著九娘回到聽香閣,心里高興,嘴上卻埋怨:“你不留在官家身邊,回來給我添麻煩,真是的,不過你放心,我如今能射五十步以外呢?!?/br> 林氏連連點頭稱是,看到站在一旁的錢婆婆,立刻規(guī)規(guī)矩矩地行了個禮:“謝謝錢供奉上回救了奴。大恩大德,奴這輩子一定要報答。” 錢婆婆聽她沒說下輩子做牛做馬報答救命之恩,倒確實是個實心眼,便瞇起眼點了點頭。 換了一身騎裝的九娘將魏氏給自己的袖弩取了出來,揚眉笑道:“士別三日,阿姊我可全靠你了。” 十一郎搶過袖弩左看右看,沮喪地道:“還是我靠著你算了。你這么個厲害玩意從哪里得來的?” 幾個人在聽香閣說了會話,程氏派人來傳話,說陳家來了上百部曲,還帶來不少陳家的街坊鄰里。原來魏氏見九娘執(zhí)意要回翰林巷,特地命陳家部曲全部趕來翰林巷護衛(wèi)九娘。 九娘親自出了二門,見到陳管家,大大方方地道了謝,見他身邊站著的少年,眉眼間的神采十分熟悉,卻又不是陳家三郎四郎,知道他就是那位后起之秀秦幼安后,又各自見了禮。 這邊剛剛安頓好陳家趕來的兩百多號人,那邊惜蘭帶著蘇昉和蘇家眾人也進了東角門。 蘇老夫人在翠微堂落了座,嘆道:“多謝老jiejie想得周到,把我和媳婦還有孩子們接來,和重兄弟兩個也好安心辦差?!?/br> 梁老夫人笑道:“都是姻親,無需客氣。也是娘娘和陛下的恩德,派了這許多禁軍,漢臣家的部曲也都在,人多力大好辦事,我家許久沒打過葉子牌和馬吊了。今日倒能湊上兩桌?!?/br> 堂上眾人都笑了起來,兵臨城下的壓力似乎也不那么大了。九娘看著正和十一郎低聲說話的蘇昉,心里也安定了許多。 翰林巷孟府所有的灶都升起了火,粥香順著晨風(fēng)在黎明曙光里慢慢飄散。 *** 翌日午間,樞密院收到軍報,燕王趙栩率領(lǐng)的先鋒軍,前日在河中府遭遇了河?xùn)|路叛軍以及繞道太原府南下的女真契丹騎兵共計三萬人,再次強行突破,以少勝多,殺敵三千七百余人,俘四千五百余,得契丹馬一千多匹,現(xiàn)已趕向洛陽平叛。河中府,離洛陽只有五百多里路了。 都進奏院來不及印制這好消息,趕緊派了差役帶著唱榜人,沿著各條大路宣揚。京中軍民紛紛喜上眉梢。 陳橋北的禁軍已擊退了叛軍十多次的攻擊,收到喜報后士氣大振。 剛剛安扎好營帳的趙棣大軍卻人心浮動起來,燕王竟厲害到這等地步,難以想象。河?xùn)|路和河北兩路的禁軍雖然從未和女真契丹打過仗,卻深知對方騎兵騎射極佳,用的兵器也比大趙禁軍騎兵的要重,卻在河中府以多攻少一敗涂地。 趙棣皺眉看向幾位將軍:“汴京城墻高且厚,如今先鋒軍連陳橋都攻不下來,還不知道幾時能入城。不如速速趕回洛陽去。萬一洛陽落入趙栩之手,如何是好?”他對趙栩忌憚已久,若是丟了洛陽又攻不下汴京,兩頭沒著落更糟糕。 帳外一個童子輕手輕腳進來,對著上首的趙棣行了大禮:“陛下,郎君擔(dān)憂河中府戰(zhàn)事令陛下心生退意,請陛下在中軍大帳靜候佳音,明日五更天,封丘門、新酸棗門必定打開,大軍可長驅(qū)直入。陛下必能登上宣德樓,昭告天下?!?/br> 趙棣一怔,看向兩旁的十多位將領(lǐng),見眾人都一頭霧水的樣子,不由得問道:“先生人在何處?吾好幾日未見到先生了?!?/br> 童子躬身稟告:“郎君已在汴京皇城內(nèi)帷幄運籌?!?/br> 趙棣心中一驚,臉上卻不禁露出一絲笑意:“那先生可說過洛陽之危如何解?” 童子又行了一禮:“郎君有言:天機不可泄露,請陛下安心、放心?!?/br> 帳中不少將領(lǐng)幕僚都跟著勸說趙棣打消回轉(zhuǎn)洛陽的念頭。趙棣長嘆了兩聲,掩面作勢大哭道:“你等只知道拿下京師,可娘娘、太妃,皇后、賢妃還有吾那未出世的皇子,皆在洛陽,叫吾如何能安心呢?此時不歸,只恐天下人要指著吾脊梁罵無情無義不孝不仁了。” 外頭又通報洛陽來使。眾將見趙棣好不容易被說服了,萬一來使帶著太皇太后的懿旨,倒真是陷入了難進難退的困境。 閣門使入了大帳,果然便宣讀了太皇太后的口諭:“趙栩猖狂,洛陽危急,五郎速歸?!庇肢I上皇后的親筆信一封。 趙棣這才真的急得哭了起來,再展開六娘的信,見六娘勸他早日上書,歸順朝廷,趙氏宗室齊心協(xié)力擊退外敵,她身為妻子,必會有難同當(dāng),好生照顧他。氣得連眼淚都止住了。趙棣在眾將面前含淚道:“吾處境之難,眾卿可見到了?” 幾位大將上前和那閣門使說了半天,將他打發(fā)回洛陽傳信,確保明日若不能攻下京師,便回師洛陽對戰(zhàn)趙栩。 那閣門使臨行前想了又想,又上前行禮道:“陛下,張賢妃有一句話要小人務(wù)必帶到?!?/br> 趙棣精神一振:“為何此時才說?快說?!?/br> 閣門使眉頭抖了兩抖,壓低了聲音道:“賢妃說,請陛下萬勿顧念洛陽,縱使洛陽陷落,有皇后在,燕王也不可能將太皇太后和她們這些嫂子如何。但只要陛下攻入汴京,只需拿住陳真人和孟九娘,燕王必會屈服?!?/br> 趙棣眼中淚撲簌撲簌落了下來:“蕊珠她!”不自覺地將袖中六娘的信揉成了一團。 *** 廢棄了一些日子的瑤華宮,還有小半邊尚未修繕便再也無人來管,散亂著的幾塊青磚,被夕陽擁著,還有些熱熱的,薄薄的一層金色似乎游離在青磚上方,若即若離地變幻著深淺和明暗。 阮玉郎的手指從磚上輕輕劃過,視線落在生母住過陳素也住過的正房,木門是新?lián)Q的,看得出工匠的心很定,黑漆漆得油光發(fā)亮,沒有一絲線痕。 一墻之隔的金水門人聲鼎沸,商販早已不再擺攤,喊著要幫忙守城的人倒有一堆。開封府和兵部的人都在募兵,下起十三歲,上至六十三歲,只要是男丁都統(tǒng)統(tǒng)收下。 孟在將人都歸置去了福寧殿,算他識相。可惜到了明日,一切還是枉然。 一小撮青色粉末從阮玉郎手心中輕輕飄下,落在被挖開的黃土上,第二個守城夜就要來了。 309.第三百零九章 這一夜, 扎營于汴京城北的數(shù)萬叛軍, 只出動了兩三千騎兵不斷sao擾城北的守城禁軍。遵孟在之命, 一萬多守城禁軍堅守營寨不出, 神臂弩和各種石砲輕易地便能擊潰來犯之?dāng)?,叛軍連壕溝都接近不了, 反而傷了一兩百人馬。再守幾日,燕王殿下的大軍便能攻下洛陽了。 蘇瞻于三更時分才從皇城回到百家巷, 進了門才想起來阿昉派人送過信,說孟家把他們?nèi)拷尤ズ擦窒锪?,有禁軍護衛(wèi)更安全一些。二門的婆子見他回來了, 趕緊掏出鑰匙將門打開。 園子里黑漆漆的,身邊隨從提高了燈籠, 樹葉婆娑的黑影在昏暗的燈光下一從一叢, 蘇瞻驀然覺得有些失落。不遠處正院各房的輪廓在黑夜中依稀如巨獸蹲立, 沉默無語。曾幾何時,后宅正院的立燈廊燈總是徹夜不熄, 是阿玞定下的規(guī)矩,這樣無論他幾時歸來, 總是亮堂堂的, 總有人等著他。即便后來她不再等他, 也還是會留著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