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9節(jié)
六娘聽她說起樂曲頗有傲然之態(tài),也凝神矚目在崔念月身上,又和九娘對視而笑。 崔念月望向空中明月,斜斜靜立于船首,深深吸了口氣。夜風(fēng)輕送,她身上的銀白披帛微動,真有幾分嫦娥奔月出塵之態(tài)。杜氏朝著程氏豎了個大拇指,程氏心滿意足地笑了。 月朗星稀,深藍(lán)夜空中連一絲薄云都無。崔念月舉簫于唇邊,一上來并無悠揚(yáng)宛轉(zhuǎn)之聲,簫音高亢,自慢變快而急,竟有鏗鏘金戈之氣勢。讓人不由得遐想起趙栩出征九娘送行的那一幕來,心神往之,似乎親眼見到九娘一身紅裳軷祭于萬勝門前,幾萬人同唱《無衣》的那激動人心的一幕。不知不覺中,六娘情懷激蕩,等發(fā)現(xiàn)臉頰沁涼濕潤時,才驚覺何時落淚的,自己竟毫無所知,轉(zhuǎn)頭看了一圈,三叔竟也也沉醉其中,淚流滿面。 天闕沉沉夜未央,一聲玉簫向空盡。毫無預(yù)告的,簫聲自急轉(zhuǎn)緩,戛然而止,只有畫舫破開水面的輕微聲音相合,明鏡湖邊的蛙鳴蟲唱竟似也都歇了下來。 兩輪圓月,一輪懸于碧海青天,一輪暈在明鏡水面,巨大得都似就在手邊一般可及。崔念月緩緩收簫,朝眾人微微一福,再不發(fā)話,徑直下船上了小舢板,立于船頭,飄然回轉(zhuǎn)廣知堂去了。 梁老夫人嘆息一聲,感慨道:“還是年輕時在宮里聽過一曲,神乎其技,曾以為人間再不能聽到,想不到今夜還能有這么個意外之喜,真是多虧了阿程有心了?!?/br> 杜氏和程氏也十分驚嘆,程氏不免興致勃勃地說起那李師師和崔念月這幾年相爭的事來,言下之意這崔娘子推掉重金邀約,能在九娘面前露了這手,日后便妥妥地穩(wěn)坐京城第一把交椅。梁老夫人扶額笑道:“在阿程眼里,誰都是為了利么?你看看阿妧阿嬋,二郎,可有一昧鉆營的心思?”孟建趕緊不放過教育程氏培養(yǎng)高尚品行的機(jī)會,開始長篇大論引經(jīng)據(jù)典起來。 見她們看著明月說著俗事,九娘和六娘便行了一禮,攜手漫步到了船首,回想崔念月的風(fēng)姿,贊嘆了幾句。九娘伸手撈了撈天上明月,忽地有種故地重游感,莫名的熟悉,再放眼望去,載著崔念月的一葉小舢板已經(jīng)泊了岸,這明月、水面、簫聲、小舟,九娘想起那年中秋在汴河上聽到的《楚漢》,心中一動,總覺得崔念月的簫聲似乎和阮玉郎同出一轍。她伸手招了惜蘭過來,低聲耳語了一番。惜蘭面色一整,趕緊行禮下了樓。 六娘見惜蘭也是乘了小舢板往廣知堂方向去,笑道:“學(xué)堂里要考音律,你總是叫苦連天的,怎地今日高山流水遇知音,要去追那崔娘子不成?” 九娘笑著搖頭道:“只是好奇崔娘子師從何人,她那玉簫的技藝,頗似阮玉郎?!?/br> 六娘花容失色,一把拉住九娘:“當(dāng)真?她會否居心叵測?要不要趕緊告訴張相公?” 九娘安撫她道:“放心,錢婆婆跟著表嬸今日一同回來了,何況上回阮玉郎九死一生,深受重傷,我不怕他???,說曹cao曹cao到?!?/br> 六娘回頭,見又一條小舢板和惜蘭所乘的交錯而過,正往畫舫而來。惜蘭起身正往那船上行禮。遠(yuǎn)遠(yuǎn)望去,卻是一個身穿青衣寬袖道服的男子站著,月下乘風(fēng)而來,仙風(fēng)道骨之姿,令人過目難忘。 九娘笑道:“季甫來了?!?/br> 六娘有些詫異九娘直呼叔伯輩的張子厚的表字,但想到她和趙栩自然不用對臣子禮讓,便也釋然了。 不多時,畫舫下頭傳來小舢板靠近的聲音,微微抖了抖。張子厚上了樓,懷里卻抱著一個長長的楠木盒子。 張子厚見了九娘便先行禮,九娘笑著還了禮:“季甫夜至,必有要事。若早些知會一聲就好了,我那桂花蜜和月餅黃昏時分才送到你府里去的?!?/br> 六娘沒想到九娘將往年藏著的桂花蜜還分給了張子厚,不由得上下打量起張子厚來。張子厚卻也笑了起來:“多謝娘子有心,季甫正是吃了月餅喝了桂花浮丸湯來的。我愛吃咸的口味,明年有勞娘子賜多幾只咸的?!?/br> 艙里梁老夫人的聲音響了起來:“張相公倒是識貨,今年九娘做的咸月餅放了咸蛋黃,少了油膩多了回味,快進(jìn)來喝盞茶,方才那世外之音,可惜你來遲一步?!?/br> 張子厚朝六娘九娘點(diǎn)點(diǎn)頭,一同進(jìn)了艙內(nèi)。 “老夫人可得少吃幾只才是,畢竟是膩物?!睆堊雍裨仁植幌擦豪戏蛉?,如今卻又不同,執(zhí)禮甚恭。 眾人敘了敘話,張子厚站起身將手中楠木盒子遞給九娘:“宮中文思院送來我家,陛下有口諭,著臣親自送來給九娘子。” 程氏大喜,這份心思,比起那宮中的賞賜,不知珍貴了多少。她真是迫不及待要將這消息裝作不經(jīng)意地傳回那些人耳朵里去。 “阿彌陀佛——”程氏雙手合十向空中明月拜了拜:“陛下出征在外,還記掛著我家阿妧,真是情深意厚。阿妧你才送了兩罐子桂花蜜會不會——” 孟建看著妻子,直搖頭,婦人之見,朽木不可雕也,想起自己還從來沒送過什么中秋節(jié)禮給程氏,趕緊轉(zhuǎn)開了眼。 九娘接過楠木盒子,程氏卻逼著她打開來讓眾人也見見世面,文思院的奇巧玩意天下聞名,再說能經(jīng)張相公的手送來,也不是什么閨房之中見不得人的東西。 九娘無奈搖著頭將盒子輕輕啟了一條縫,愣了愣,大大方方地打了開來。 程氏啊呀一聲,噗通又一屁股坐了回去,滿臉失望之情。 竟然只是兩個黃胖而已?弄得這么費(fèi)勁聲勢浩大的做什么…… 艙內(nèi)琉璃燈各色花燈高懸,燈光投射在兩個憨態(tài)可掬的黃胖身上,九娘卻挪不開眼,鼻子直發(fā)酸。 不同于兒時收到的那十二個黃胖,這兩個黃胖都身穿藍(lán)衣,十足是趙栩和九娘兩個人的模樣,腰間各佩了一劍。九娘卻一眼看出這兩身藍(lán)衣乃是成親是民間新郎新娘所穿的禮服,只是花紋頗暗,不留心想不到那處去。 張子厚卻也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更不明白為何要他來送這兩個黃胖,但是皇命不可違,而他也求之不得能再見到她,見她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手中盒子里,心里又甜又酸又苦,可不論怎樣,她高興就好。 因張子厚來到,便又上了新茶、果子點(diǎn)心,另外又蒸了十幾只通紅的大螃蟹,紅泥爐子熱了臨安黃酒送了上來。張子厚是福建人,也不見外,爽快地挽起袖子,拿起那銀制的蟹八件,挑了一只膏滿的雌蟹干凈利落地剔好,那蟹殼還原卻又是一只完好無損的螃蟹。張子厚在龍井茶里凈了手,放下寬袖,卻把碟子送到九娘案前。 九娘一怔,轉(zhuǎn)過頭來。張子厚笑道:“奉陛下諭旨,臣要照顧好娘子?!?/br> 孟建和程氏面面相覷,皇帝下旨讓宰相收拾螃蟹? 九娘斟了兩杯熱酒,遞給張子厚一杯:“有勞季甫,還請一直照顧下去。” 張子厚接過酒杯,卻灑出少許,他寬袖遮面一飲而盡。 兩岸蛙唱,秋蟬早已謝了,少許螢火點(diǎn)點(diǎn)流星,畫舫斜轉(zhuǎn)船頭,入了擷芳園芙蓉池內(nèi)。九娘靠在船首,想到昔日芙蓉池邊芙蓉樹下那張艷壓芙蓉的少年容顏,悠悠地出了神。 忽然她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起來。芙蓉池的那頭,一個修長身影提著一盞玉兔走馬宮燈,靜立湖邊,正看著畫舫上的她。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跑了這么多天的磚,玉呢? 等臥虎藏龍的讀者來一段。 堅(jiān)持日更是值得表揚(yáng)的,我想看到你們的留言哦。么么噠。 第329章 第三百二十九章 畫舫體量甚大, 泊不到芙蓉池的淺岸, 過了池心,船首微轉(zhuǎn), 停在了芙蓉林東側(cè), 搭了木橋。芙蓉林邊燈火通明,婆子和侍女們云集,肩輿都已備了多時,只等老夫人婦人小娘子們下了船, 便上擷芳園后頭的涼亭上去繼續(xù)賞月。 九娘鼻尖冒出了細(xì)微的汗,她一等畫舫靠岸, 便匆匆和六娘嘀咕了兩句,提起裙裾飛奔下樓。 岸邊的人來不及反應(yīng), 眼睜睜看著這位如珍似寶的九娘子飛一般的下了船, 提著一盞宮燈,沒入了芙蓉林, 身后跟著匆匆追趕她的玉簪還有兩位侍女。 芙蓉林里淺草已被夜露浸濕, 奔了幾步九娘的繡鞋就濕了, 裙裾邊緣也顏色轉(zhuǎn)深。玉簪只覺得林中潮寒,急忙喊道:“九娘子慢些, 林子里黑, 等奴來提燈籠。” 前頭奔跑的九娘卻驟然停下了腳, 喘著氣,仰著頭,只有手上的宮燈不斷搖晃, 一團(tuán)光暈將旁邊的芙蓉樹映照得忽明忽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