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視線落在她小腹上：“如今幾個月了？”

    張蕊珠柔聲應(yīng)道：“稟娘娘，快五個月了?！?/br>
    太皇太后眼角的皺紋動了動，默然了片刻。寢殿之內(nèi)靜悄悄的，外頭傳來槅扇門輕輕關(guān)起的聲音，張蕊珠眼皮劇烈跳了起來。

    “可惜了?！?/br>
    張蕊珠如遭雷擊，幾乎回不過神來，猛然抬起頭，卻見太皇太后一臉憎恨地盯著自己。

    “娘娘——？”張蕊珠踉蹌著退后了兩步，被身后的兩位女史一把挾住。

    太皇太后冷然道：“張氏勾結(jié)朝廷重犯阮玉郎，毒害先帝，罪不可恕?，F(xiàn)畏罪自盡，母子雙亡。死后著貶為庶民?！?/br>
    “娘娘！——五郎——五郎——！”張蕊珠死命掙扎，放聲高呼起來。

    太皇太后要?dú)⑺?！要?dú)⑺怪械奶海?/br>
    三尺白綾陡然繞到她頸上，孫尚宮幽幽地道：“娘子安心去吧?！卑拙c的兩端倏地拉得筆直。

    槅扇門砰地被撞開。趙棣氣急敗壞地沖了進(jìn)來：“滾開——！”

    張蕊珠聽到他的聲音，竟掙脫了兩個女史的手，死命卡住白綾。

    太皇太后鎮(zhèn)定如常：“讓官家進(jìn)來看著?！?/br>
    兩個女史再度撲上去，要將張蕊珠的雙手扯開。

    趙棣沖到屏風(fēng)后頭，目眥欲裂，怒不可遏，飛起兩腳，踢在那兩個女史小腹上，一拳就朝孫尚宮臉上擊去。

    屏風(fēng)后混亂了片刻，張蕊珠死里逃生，嚇得面無人色，渾身顫抖，躲在趙棣懷中牙齒打戰(zhàn)：“五郎——五郎——”太過恐懼，令她眼淚都掉不下來，只抱著自己的肚子發(fā)抖。

    趙棣心疼之至，抱著她憤然抬頭問道：“娘娘？”

    太皇太后從枕下取出一封信，扔在他面前：“她竟敢欺你瞞我，和阮玉郎狼狽為jian，勾結(jié)女真契丹這些韃虜，企圖掘黃河堤壩倒灌汴京，連鞏義皇陵也要一起淹了。罪該萬死！成日里干涉朝政，把持大內(nèi)，有她在，國運(yùn)衰落。這等褒姒妲己之流，不殺了，留著過重陽節(jié)么？”她自大病后從未一口氣說這許多話，漲紅了臉連連喘氣。

    孫尚宮趕緊上前扶住她。

    趙棣一口氣憋在胸中，漲紅了臉，半晌才低聲道：“娘娘息怒，待五郎好生解釋，莫要錯怪了蕊珠?！?/br>
    他看著孫尚宮：“你們暫先退下，吾和娘娘有要事相商?！?/br>
    太皇太后冷笑著點(diǎn)了點(diǎn)頭，擺了擺手，讓孫尚宮等人退去外頭。

    張蕊珠死里逃生，這才低聲抽泣起來。

    寢殿內(nèi)恢復(fù)了平靜。趙棣將手輕輕覆在張蕊珠腹上，長長嘆了口氣，面色由紅轉(zhuǎn)青。

    太皇太后緩緩道：“五郎你若要用她那點(diǎn)子花言巧語來誑我，不必了。”

    趙棣看著她緊抿的唇，那兩道深深的法令紋和眉心的川字紋，都象征著太皇太后正在極度憤怒中，不由得垂淚道：“阮玉郎已死在趙栩手里，此事無憑無據(jù)。只憑這等亂人心的傳言，娘娘竟要取了蕊珠和腹中皇兒的性命，孫兒實在，實在——”他抱著張蕊珠，也哀哀地哭了起來。

    太皇太后眉頭皺得更緊，憤怒之外就是失望，她已經(jīng)失望了許久了，她有什么可選的，自從大郎去了，一切都坍塌了。無可奈何之下選了這個阿斗，怎么也扶不起來。打仗不行，理政不行，他除了聽話，幾乎一無是處。每每以為失望到頂了的時候，卻還能更加失望一些。但若要她向趙栩低頭，萬萬不能。

    她緩緩從枕下取出兩封書信，丟在地上。

    張蕊珠心驚rou跳地看著那信，往趙棣懷中躲了躲。

    趙棣猶豫了片刻，拆了開來。一封的落款竟然是翰林巷孟府梁老夫人所寫，言辭懇切，將阮玉郎假扮洛陽宗室引汴京近百官員宮變一事娓娓道來，更點(diǎn)明了阮玉郎乃毒殺先帝的真兇，趙棣竟然與他同謀，望太皇太后勿再為他們所欺騙，早日回京。

    趙棣心中泛起好些借口說辭，再拆開另一封，卻臉色大變。這封信的落款卻是阮玉郎。

    他未及細(xì)看，大聲道：“這是假的！”阮玉郎已死在宮變之中，怎會寫信來洛陽給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急喘了兩口氣，記著醫(yī)官的話，又勉力將怒火壓了下去，只沉聲道：“阿梁的筆跡和語氣，誰也模仿不來。這逆賊的信，卻也不可能是假。當(dāng)年阮玉真那幾件事，除了他可能知道，再無別人曉得！”

    趙棣再仔細(xì)看那信中，羞憤欲死，眼前直冒金星，連抱著張蕊珠的一只手都跌落下來，渾身都如篩糠。

    這信是阮玉郎宮變前所寫，為證身份，將阮氏陳氏孟氏幾家的百年糾葛說得十分清楚，更說了阮玉真入宮后的幾件秘事。洋洋灑灑，一件件一樁樁，從如何利用張蕊珠獲得他的信任，如何假扮入宮，順利毒殺先帝，嫁禍趙栩不得，趙瑜身亡。再其后揭露趙栩身世，香雪閣里應(yīng)外合。跟著中元節(jié)謀事不成，改為中秋后發(fā)難。西夏、女真、契丹、高麗，開的什么條件，允的哪些城池。他做過的，沒做過的，都變成了他和阮玉郎合謀，觸目驚心。更言辭狠辣無比地嘲笑太皇太后和趙棣無視殺子殺父之仇，愚昧眼瞎，更言明天下人九月便知洛陽太皇太后和偽帝之行為，人神共棄，遺臭萬年。

    “他若宮變事成，你也必為天下人不容。他宮變身敗，你也會因此事無路可走，只會便宜了趙栩?！碧侍罂攘藘陕?，昏花的眼神驀地淬了寒冰，“這些事，不是張氏冒了你的名與他狼狽為jian，難不成是你的主張？文武朝臣會如何看待？洛陽如何守得住？”

    趙棣一個激靈，明白了太皇太后的意思，不由得怔怔看向依偎在自己身上的張蕊珠。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訂閱正版。

    高似的死，我也很多感慨。難以言述。在微博放了普希金的那首詩。年少時很喜歡俄羅斯浪漫主義文學(xué)。

    我曾經(jīng)愛過你：愛情，也許

    在我的心靈里還沒有完全消亡，

    但愿它不會再打擾你，

    我也不想再使你難過悲傷。

    我曾經(jīng)默默無語、毫無指望地愛過你，

    我既忍受著羞怯，又忍受著嫉妒的折磨，

    我曾經(jīng)那樣真誠、那樣溫柔地愛過你，

    但愿上帝保佑你， 另一個人也會象我愛你一樣。

    這是戈寶權(quán)老師的譯文。

    許多年后，我才明白，悲劇的無望的愛，才是最熱烈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