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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汴京春深(庶能生巧)在線閱讀 - 第482節(jié)

第482節(jié)

    “六郎素來喜愛法家之說,”陳太初嘆道,“我是擔(dān)憂他獨視、獨聽、獨斷。一言正天下治,一言倚則天下靡。”

    陳元初不以為然:“有何不好?如先帝那樣,處處被二府掣肘,圣旨還時有被二府駁回的。我大趙還真需要六郎這般雷厲風(fēng)行的君主。你莫要多想了?!彼粗粲兴嫉年愄?,想了想:“有件事我也不瞞你了,穆辛夷她——”

    陳太初眉頭一動,靜靜看著兄長。

    陳元初轉(zhuǎn)開眼,營帳里兩幅盔甲并排掛著,沉默如山。他們兄弟二人的朱紅發(fā)帶,紅纓銀槍都在,紅得令他心悸。

    “我到上京后接到過李穆桃的信,辛公主已歿?!标愒跹劬Χ⒅y槍的精鐵槍頭,艱澀地吐出四個字:“你別難過?!?/br>
    此時他慶幸的是太初并沒有鐘情于那個古里古怪的小魚兒。

    麻紙在陳太初手中慢慢變成了一團,從他修長手指中溢出的邊邊角角越來越短,最終沒入他手掌中,手背上的青筋越來越突出,指節(jié)發(fā)白。

    “她離開中京后頭就越來越疼,逐漸又忘了許多事。病逝時并無什么痛苦?!?/br>
    李穆桃寫那么詳細,是要太初更難過吧。他不會告訴太初的,最好太初能快點忘了她。李穆桃想要把穆辛夷葬回秦州穆家老宅。這個他也不會告訴太初。

    陳太初的手掌又逐漸松開。他慢慢展開麻紙,上頭錯亂縱橫交叉的折痕,如這茫茫人生路,不知哪里開始,又回在那里結(jié)束。一切毫無頭緒,毫無預(yù)告。

    她是早就知道了自己的生與死的因果么?她是為了他才恢復(fù)正常又是不是因為他變回癡兒?她知道些什么究竟是誰,他永生也不得而知。

    可她十七年的生命,似乎只是為他而活。

    離去的每條生命,都似乎毫無預(yù)兆,又似乎早已注定。先帝、趙瑜、定王、太皇太后、阮玉郎,高似。還有阿昕和小魚在花兒一樣的時候突然凋謝。

    生與死,絢爛如電。愛與恨,虛幻如霧。生未嘗生,死未嘗死。他和穆辛夷的重逢,從他們離別之日就開始,他們的離別,或者是從他們重逢之時注定的。那個他不需要說出口她就知道他在想什么的小魚,那個在他面前永遠笑嘻嘻的小魚,那個宣稱他是她的太初的小魚。

    有什么在心中一閃而過,不知為何,陳太初想起六郎和九娘之間的默契。他是明白得太晚了么,明明已看淡生死,明明他依然心系阿妧,但這種超乎尋常的心痛是從何來?不是愧疚,不是歉意,就是最純粹不過的疼痛,還有恨不得時光倒流的焦灼。

    陳太初的目光飄過陳元初,落在自己的盔甲上頭,這一剎,神識如狂潮般席卷而來,營帳外深秋的日光落寞,激戰(zhàn)后的人馬困頓,黃土上的枯草無力地折腰,遠處的高樹在挽留要落下的秋葉。

    他任憑自己的意識遨游于天地之間,越過太行山脈,越過黃河,并無枯竭停止之跡象。不遠處依稀可見秦嶺的壯闊身影。

    十月的秦州,集市繁忙,人流如織。羽子坑的垂柳黃色柳葉隨風(fēng)而去。穆家老宅的兩扇木門斑駁老舊。

    他站在門前,不敢往前一寸。

    然而木門吱呀一聲開了。

    穆辛夷那雙靈動雙眼彎成了月牙兒,脆生生地喊著:“陳太初——我在羽子坑等你?!?/br>
    如夢似真,陳太初分不清楚?;剡^神來,營帳中寂靜如初,手中的麻紙上的折痕變得淺了。陳元初已不在營帳之內(nèi)。

    他似乎看見穆辛夷穿著秦州少女常穿的素花短褙子,長發(fā)包在紅色頭巾中,手上挽著一個竹籃子。

    李穆桃所說的是辛公主已歿。陳太初心中一動。日后他一定要去羽子坑看一看。

    第348章

    第三百四十八章

    元城會戰(zhàn)之血腥慘烈, 親身經(jīng)歷過的大趙將士多年后回憶起來, 仍不禁寒毛直豎。此戰(zhàn)中幾十萬人首次目睹了大趙鐵騎的銳不可擋。

    當夜,章叔夜率領(lǐng)大名府守軍自西北出城襲營, 直切入元城林州之間, 將女真大營和契丹、叛軍的犄角之勢一剖為二。他親率五千輕騎沖擊女真南營。

    剛剛駐扎元城的女真大營設(shè)施簡陋,尚未來得及深挖壕溝,營帳外的木柵欄才立了一半,雖有弓箭手和阻馬欄的抵抗, 但完顏亮重兵防守的是館陶一方的陳家軍,南營因不遠處就是契丹和北三路叛軍, 只安排了近千守軍值夜。哪里擋得住憋屈了兩個多月的大名府守軍。

    章叔夜一馬當先沖入,手下將士奉令一概輕甲上陣, 戰(zhàn)馬負擔(dān)比重騎輕了一半有余, 奔跑跨越轉(zhuǎn)彎極其快速和靈活。兩百人為一隊,一概攜帶著輕便堅韌的竹質(zhì)護馬長旁牌, 殺入營地后, 立刻棄旁牌, 取超長斬馬刀,斬馬尚且利落, 何況人頭?跟隨斬馬輕騎兵的是精選出來的弓箭手, 攜帶的盡是火箭, 跟隨斬馬隊一路射殺對抗的女真軍士,更不會放過營帳和糧倉。一時間,深秋夜風(fēng)卷起千堆火, 女真營帳火紅一片殺聲震天。

    完顏亮因?qū)酬惣臆?,不敢輕敵,盔甲未卸和衣而眠,接到被偷營的信,即刻令帥旗指向南營。號令剛出,北方、東方傳來急鼓如雷,片刻后中軍大帳皆看到兩處都燃起了熊熊烈火。

    隨軍出征的完顏望在馬上心急如焚,卻見完顏亮神色猙獰,雙目精光閃爍:“我女真男兒豈會怕死?!來得正好,我去會一會陳家槍法!”他揮動手上八十八斤的狼牙棒,命中軍隨他迎戰(zhàn)北方攻營的陳家軍,卻讓完顏望帶著近百親衛(wèi)往南營壓陣。

    完顏望倒正中下懷,拍馬帶人奔向南方去了。

    完顏亮率部穿過中軍營帳,北營正陷入極端的混亂之中,黃昏剛建造合攏的丈八木柵欄,被石砲射出的石彈砸得殘破不堪。粗粗挖出來的五步寬的壕溝內(nèi)填滿了滾落下來的石塊,當先幾排的營帳早已是一片火海。地上有中箭后悲嘶不斷的戰(zhàn)馬,還有更多的傷兵和尸體。寨門下幾千騎兵正徒勞地朝遠處射箭。完顏亮看著穿透旗桿的三停箭,箭頭后的油布燒得正旺,他的瞳孔一縮。神臂弩!

    “南蠻子可恥!堂堂騎兵,用這種攻城守城的鬼東西!不要臉——”完顏亮大喝道,輪起狼牙棒,砸開沖著他胯下馬兒射來的弩箭。卻忘了兩軍之戰(zhàn),無所不用其極,只有勝負之分。

    陳太初一手持改進過的長角弓,一手持韁,策馬立于兩張神臂弩中,冷靜得近乎殘酷。這次從京東兩路調(diào)來的十二張神臂弩,配三停箭一萬七千枝,幾乎是京東東路和京東西路的存箭總和,一個月前便開始往陽谷縣集結(jié)。完顏亮剛愎自用遷營至元城,便于分開擊破,倒省了三路大軍的許多功夫。

    陳家軍所配軍馬,乃是數(shù)十年來西軍向西夏采購來的夏馬,比契丹馬和女真馬,在高大和速度上略有遜色,加上陳家軍將士大多是秦鳳路和永興軍路出身,也不如河?xùn)|路河北路、契丹女真的士兵身材高大,馬上長兵器的沖擊速度和力量自然也會有所不如。雙方對決前的消耗極為重要。

    遠隔四百步的兩陣對壘,女真軍營完全只能挨打。完顏亮搶過一張強弓,全力朝那陳字帥旗射出,卻在三百五十步后頹然落地。

    營外的壕溝漸滿,破敗的木柵欄終于在烈火和石彈中嘩啦啦一片倒下。

    “將軍,還有百多匣弩—箭!”弓箭班的副指揮看向陳太初。

    “繼續(xù)?!标愄醭谅暦愿溃骸盎⑼牅蕚錄_營。”

    旁邊一個孔武有力的中年將軍精神一振:“末將領(lǐng)命!”他高高舉起手中紅色令旗。

    馬蹄踏地的轟隆聲慢慢聚攏過來。三停箭的破空之聲越發(fā)猙獰兇猛。

    高舉的火把吞吐不定,陳太初的面容被火光映照得忽明忽暗,神情卻安若泰山巍然不動。

    完顏亮一箭無功,冷靜了下來,傳令下去。三千騎兵重整隊形,高舉盾牌。雖然不斷還有盾牌被強勁的三停箭射穿,但死傷人數(shù)下降了不少。中軍重騎亦抱弓在懷,搭箭上弦。

    神臂弩的弩—箭總有用光的時候,最終還是要面對面廝殺。他女真兒郎,從山林中殺出來的,連契丹人也不是他們的對手,他定要在此擊敗陳家軍。

    陳太初凝目遠處剛剛豎立穩(wěn)當?shù)呐鎺浧?,完顏亮來得正好。南面的火光沖天,東方的天邊也被染成了紅色。

    最后一批駑—箭射出之時,陳太初高高伸出右手:“沖營——!”

    戰(zhàn)馬嘶吼,三千虎威營的將士左手持圓旁牌,右手持一丈二尺的金瓜錘,這卻是從西夏鐵鷂子那里繳獲來的,破城門沖營寨無往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