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子莫如母。

    他重新低頭看論文，紙張在烈日下變得又晃又脆，快要被他看碎了。

    五秒后，他忽然摘了眼鏡，扭頭俯身。

    他的動作敏捷迅速，根本不給自己猶豫的空間。

    反正驕陽已讓他無處遁形，再藏就自欺欺人了。

    他在她嘴唇上落下一吻。

    他想牢記這一瞬的感覺，可匆忙之間什么都來不及，等抬頭了，抿抿嘴，才后知后覺意識到她的嘴唇是軟的。

    還有一點濕，像草葉上的露水。

    五感在這一刻回歸，他的額頭重新流汗，皮膚重新收緊，臉上燙得可以煎雞蛋了。

    他拿著論文往外走，走了三步又回頭。

    剛剛沒有喘氣，他后悔自己應(yīng)該喘氣，他都沒有嗅到她的味道。

    他認真考慮要不要回去重新親一下，可外面的主路上已經(jīng)有吃完飯的學(xué)生路過了。他的狗膽被他們的笑聲和飽嗝嚇破，悶著頭跑掉了。

    他走沒影后，樹下的女人像溺水被救的人一樣，猛然睜眼吸氣，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

    不止他沒喘氣，她也沒喘。

    段宇成再不走，她恐怕要窒息而亡了。

    羅娜像個弱智坐在樹下，舉目茫然，十分鐘過去，心臟仍以不正常的速率跳動著。

    第三十六章

    “……喂, 喂！”

    劉嬌將神游的羅娜喚醒。

    “我說的話你聽到?jīng)]？”

    “什么？”

    劉嬌瞇起眼睛，第四遍重復(fù)道：“這是隊員的體檢報告，已經(jīng)整理完了，你看了嗎？”

    “看了?！?/br>
    “你看什么！你都拿反了！”

    “……”

    羅娜報告放到桌子上，深深吸了口氣。她正坐在劉嬌的房間里。醫(yī)生的宿舍比運動員的干凈多了。窗臺上還養(yǎng)了幾盆植物, 其中一盆正在花期, 叫不出名的小黃花開得如夢嬌羞。

    羅娜吸氣吸出了詭異的聲音, 音調(diào)飄來飄去, 沒有落點。

    “還魂了誒?！眲缮焓衷谒媲盎?。

    羅娜揉了揉臉。按照計劃，她早上應(yīng)該來找劉嬌要體檢報告，然后再去開個小會, 再然后去訓(xùn)練場。但她在這一坐就是半個鐘頭, 開會時間都錯過了。

    “你怎么了？”劉嬌起身泡了兩杯咖啡, 遞給羅娜一杯，說：“從早上進門你眉頭就沒松開過，有什么心事？”

    羅娜嘴閉成一道線。

    心事？

    沒有。

    什么事都沒有。

    有也不能說。

    羅娜拿起體檢報告，“我先走了?！?/br>
    “急什么, 再待會啊，把咖啡喝完吧。”

    “不行不行, 我得走了?！彼乃賾?zhàn)速決搞得劉嬌措手不及, 放下咖啡站起來追，一推門人已經(jīng)跑遠了。

    “怎么了這是……”

    羅娜也想知道怎么了。

    以她的腦力還無法馬上捋清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切都亂套了。

    剛離開劉嬌宿舍，楊金就打電話來找她，說有事要談。羅娜問他在哪, 楊金說在體育場門口。

    羅娜慫道：“……要不我們?nèi)マk公室談吧?！?/br>
    楊金鄙視道：“去什么辦公室，我最煩辦公室的空氣，一點都不流通。你來體育場，我正帶隊員訓(xùn)練呢?！?/br>
    帶誰？

    不用問。

    新學(xué)期還沒開始，沒有新運動員進來，全校只有一名十項全能選手。

    羅娜嘆氣，磨磨蹭蹭往體育場挪。

    暑假訓(xùn)練已經(jīng)開始一周了，因為大運會是以省為單位進行比賽的，再過一周隊員們就要去省隊進行最后集訓(xùn)。

    那到時段宇成也該回家了吧……羅娜腦海里不經(jīng)意飄過這么一句話，語句消失后緊接著又詭異地冒出了陽光和花朵，她臉上開始莫名發(fā)熱，連忙甩頭，停止繼續(xù)往下想。

    瘋了……

    羅娜抓狂地撓撓頭發(fā)，無處發(fā)泄。

    真是瘋了！

    羅娜沒有進體育場里面，在門口喊楊金。假期的校園，體育場人丁稀少。羅娜裝著沒有看到在練跳遠的少年人，跟迎面過來的楊金打招呼。

    “楊教練，有什么指示嗎？”

    “這樣的，我有個想法想跟你說說。”

    “您請講?！?/br>
    結(jié)果楊金一句話，把羅娜正找角度想躲段宇成的心思全扇飛了。

    “什么？”她以為自己聽錯了，“你要讓他去參加大運會？您跟我開玩笑呢吧？”

    是她記錯了還是楊金記錯了，段宇成不是上周才轉(zhuǎn)項的嗎？

    楊金嚴肅道：“我不會拿運動員的比賽開玩笑，我已經(jīng)跟省隊領(lǐng)導(dǎo)聯(lián)系過了。省隊現(xiàn)在練十項全能的運動員高水平的只有兩個，都養(yǎng)傷呢?，F(xiàn)在只有體大的一個學(xué)生報名了，水平比較一般，我想讓段宇成去試試。”

    “可是……”

    再怎么一般也肯定比剛剛轉(zhuǎn)項的段宇成強吧？

    楊金又說：“體大報的那個全能運動員我也熟悉，撐死了也就6600左右的水平。”他說著，從懷里掏出一支筆，問羅娜：“你帶紙了嗎？”

    羅娜把體檢報告遞出去，楊金翻到背面，唰唰開寫。

    “來，我給你算一下。”

    羅娜湊過去看，楊金下筆神速。

    “段宇成的強項是短跑和跳躍，這幾天我看了他的跳遠，他的跳躍項目功底太強了，如果經(jīng)過系統(tǒng)訓(xùn)練，跳遠很快也能打開7米?！?/br>
    羅娜睜大眼睛。

    “是、是嗎？”

    “100米，400米，還有跳高跳遠，這四項以他現(xiàn)在的水平就能穩(wěn)拿3300分了，你知道這是什么概念嗎？”

    羅娜搖頭，楊金自己把自己問得很激動，壓根沒顧得上回答羅娜，馬上又說：“他另外一個強項是標槍，他的標槍如果發(fā)揮好能拿到800分，這樣一半項目結(jié)束，他可以穩(wěn)過4000分。”

    羅娜看著楊金，他興奮得無以言表，風(fēng)一吹，每根頭發(fā)都在起舞。

    這就像當初高明碩遇見毛茂齊時一樣。

    楊金說著說著自己笑了起來，念叨著說：“他一上來就這么全面，肯定是從小到大一直有在訓(xùn)練，所有的項目都認真鉆研過。他不是為練而練，他是真的喜歡田徑啊?！?/br>
    這話聽得羅娜心情舒暢，又感慨萬千。

    楊金接著分析其他的項目，說：“他最讓人驚喜的是撐桿跳，你知道他撐桿跳能過4米嗎？”

    羅娜搖頭。

    而后，記憶忽然閃回，她腦子里浮現(xiàn)出之前省運會時的片段。

    當時a大兩個撐桿跳運動員沒有進決賽，最好的成績才4米25。段宇成一邊給她遞水果一邊說他也能跳過4米。

    沒記錯的話，她好像冷笑著讓他別吹牛。

    “不信算了?！薄詈蠛孟袷沁@么說的。

    如此輕描淡寫。

    如此舉重若輕。

    羅娜頭皮發(fā)麻。

    楊金沒有注意到她的失神，接著道：“撐桿跳是全能項目里對技巧要求最高的，他能跳過4米，等同于把訓(xùn)練成熟期直接縮短了一半。本來想訓(xùn)練出一個成熟的十項全能運動員，至少要花五年時間。但段宇成從小訓(xùn)練，已經(jīng)把這五年的很多內(nèi)容自己消化了?！?/br>
    羅娜干巴巴點頭，她已經(jīng)不知道要說什么了。

    如果是以前，她肯定會跟著楊金一起夸他，她最擅長夸段宇成，360度螺旋夸。但現(xiàn)在，贊譽的話有點說不出口了。

    心情迷之復(fù)雜……

    “最后的難關(guān)就是1500米還有110米欄了。110米欄說實話我并不擔(dān)心，因為速度和技巧本來就是段宇成的強項。但1500米的話，我問過他，只有中長跑他之前沒有練過，需要系統(tǒng)規(guī)劃一下?！?/br>
    說到這，楊金一拍體檢報告單，得出結(jié)論。

    “我保守估計，以他現(xiàn)在的水平，達到6300分是絕對沒有問題的。這個成績足夠報名大運會了。”

    羅娜早已傻了，楊金說什么是什么，嗯嗯啊啊附和著。

    “那就這么定了?！睏罱鹫f，“我會早一點把他送到省隊集訓(xùn)?！?/br>
    楊金把體檢報告還給羅娜，一分鐘也不想耽擱，往體育場走。

    羅娜忽然驚醒，叫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