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節(jié)
晁公錯年紀雖老,心地卻不怎樣慈和,而且性格喜怒無常。他心腸軟了一瞬間,又因想起和氏璧而重新變硬,沉聲道:“昨夜去禪院盜走和氏璧的人,是不是你?” 他說話同時,運河上游飄來一支共有五只船的船隊。為首的是一艘兩桅帆船,船帆未曾掛起,只是隨波逐流,卻在接近橋身時,倏然停止,動也不動地泊在河心。 船頭上武士林立,還站著一個身材修長,腰板挺直的人。他年紀在五十歲上下,仍是容貌清俊,眼神深邃,給人以飽經(jīng)風霜的滄桑感覺,正是曾在曼清院宴客的王薄。 這只船并非他自己所有,而是獨孤閥的座船。船一停,船艙掛簾便卷了上去,露出里面的一位老婦人,和身邊攙扶陪伴她的絕色美女。 這名老婦容貌比晁公錯更特異,身量高的異乎尋常,黑袍白衫,雙眼深陷在眼皮之下,皮膚蒼白中透出粉紅。但她站立行走時,始終佝僂著腰,減輕了身高帶來的違和感。她右手撐著一支五尺長短的碧玉拐杖,每走一步,杖頭就在地上點一下,看上去必須要拐杖撐持,才能順利走路。 然而,她眼神和晁公錯一樣,冷酷而凌厲,看向別人時,就讓人覺得害怕,毫無慈和之感。 她旁邊的美女嬌小玲瓏,容貌迷人至極,而且神態(tài)活潑生動,雖然和祖母一樣身穿黑衣,卻是冷艷嬌媚,具有一種獨特氣質。 她們兩人當然就是獨孤閥的尤楚紅、獨孤鳳祖孫,聽說蘇夜在運河橋上出現(xiàn),便搭乘座船,飛速趕來,與晁公錯聯(lián)手,防止她跳水逃遁。 此時尤楚紅在獨孤鳳的扶持下,慢慢步出船艙,先向兩岸掃視一圈,又將眼神放到蘇夜身上,一言不發(fā)地等待她回答。 蘇夜等船隊停泊完畢,便向晁公錯微笑道:“是我,的確是我。想不到消息傳的這么快,兩位從不輕易出手,如今也為了我,匆匆趕來,真是讓我擔當不起?!?/br> 她本以為,自己在石橋亮相,最先趕來的必定是師妃暄、了空大師等人,或者是婠婠、祝玉妍。但現(xiàn)實經(jīng)常與想象不符,獨孤閥、南海派仗著離的近,一邊派人去找?guī)熷?,一邊盡快趕到,希望從她手上奪回和氏璧,借機揚名天下。 其實,李密對晁公錯的請求之一,就是合力鏟除她,而尤楚紅心系兒子,也不會輕易放過她。雙方既然是敵人,那就沒什么好說的了。 王薄聽她坦承此事,再度有了如在夢中的感覺。他輕咳一聲,將岸邊、橋后眾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自己這里,才正色道:“姑娘若肯交回和氏璧,這件事就這么算了?!?/br> 尤楚紅玉杖在地上一頓,以尖細陰柔的聲音道:“這只是他一人之言,不能代表我老婆子?!?/br> 蘇夜笑道:“放心,即使你肯和我善罷甘休,我也不會交回和氏璧。和氏璧就在我這里,有種的過來拿啊。” 王薄似乎更講究風度,仍然苦口婆心道:“姑娘搶走和氏璧,等同于和中原武林為敵,將成為江湖公敵,又是何苦?從此以后,人人都知道和氏璧在你手中,你將陷入血腥風波,不可自拔,喪失它能帶給你的任何好處?!?/br> 尤楚紅說話時,眼皮上翻,露出眼皮后精光四射的眼珠,看上去極為懾人。她接著王薄的話道:“翟讓若是貪圖和氏璧,就該自己來拿,派個小丫頭去盜寶,算什么本事?他這么做,也有臉把自己叫做大龍頭?” 蘇夜緩緩搖頭,道:“此事與他無關。以及我是不是江湖公敵,還有的商榷。很多人根本不在意和氏璧,隨它落進誰手中都好。更多的人找我搶璧,是因為他們自己想要,又不敢得罪慈航靜齋和凈念禪院。這種人嘛,一旦發(fā)覺沒好處可拿,也就知難而退了。” 她說到這里,忽地注目晁公錯,又注目尤楚紅,顯然把他們劃入了這種人里。 晁公錯壽眉聳動,極為不快,又不愿當?shù)谝粋€出手的人,遂站在原地,冷冷聽著。蘇夜笑笑,續(xù)道:“你們要動手的話,就快點吧。不要拖時間,等師妃暄趕來相助。不然的話,你們會丟更大的臉面?!?/br> 獨孤鳳嗤的一聲嬌笑,笑道:“小meimei好大口氣?!?/br> 尤楚紅將她向后一推,示意她不要開口,同時寒聲道:“誰告訴你和氏璧在凈念禪院,是不是王世充?” 第一百八十七章 蘇夜一愣,旋即笑道:“怎會是王世充?我見都沒見過他呢。猜錯了, 再給你三次機會, 繼續(xù)猜吧!” 尤楚紅眸中冷光連閃, 身上黑袍無風自動,在桅桿掛著的風燈下獵獵飛舞, 同時喝道:“好!” 她說話的同時,碧玉杖在甲板上重重一頓,發(fā)出令人心悸的悶響。這個快要一百歲的老太太竟沖天而起, 恍若一只身披黑羽的龐大飛鳥, 剎那間越過十余丈距離, 自下而上撲向蘇夜。 獨孤鳳嬌呼道:“婆婆!” 人未至而杖先到,幻出漫天碧綠色的杖影。這條拐杖在她手中, 足可化作十八般兵器, 招式變化多端, 絕不僅限于杖、棍等招式。揚起時, 杖身帶出凌厲絕倫的氣勁,道道鋒銳如利刃, 像是要將敵人絞碎般, 從上下左右四個方向, 爆出蘊含強悍內勁的氣旋。 杖風聲音極為尖銳, 鉆入旁觀者耳中, 刺的人家耳鼓生痛。霎時間,嗤嗤之聲不絕于耳,可見尤楚紅內功何等強橫。 若只論內外功夫, 或者敵人還有一戰(zhàn)之力。但她身法奧妙至極,人在空中時尚可,雙足一踏上石橋圍欄,立即發(fā)揮獨孤閥碧落紅塵的優(yōu)勢,每踏出一步,都踏向幾乎不可能的位置。人變,杖招亦變,彈指間如同暴風驟雨,杖杖不離蘇夜的頭臉胸口。 像他們這樣的人,并不會因為蘇夜年紀小,就輕視于她。蘇夜從凈念禪院中,當著四大金剛的面搶走和氏璧,讓諸多和尚只能綴著她的衣角,看著她身影沒入斷崖,已經(jīng)是他們做不出的驚天舉動。在這種情況下,高傲如尤楚紅也得盡力一搏,并不拒絕晁公錯、王薄等人的援手。 獨孤鳳叫出一聲婆婆,接著躍離甲板,嬌小玲瓏的身影掠過夜空,快如疾飛雨燕,像祖母一般越過船只與石橋的距離,掣劍在手,足尖踩上蘇眉右側的石欄。 王薄靜立不動,雙袖自然垂下,兩條名動太白的定世鞭在袖中躍躍欲試,卻始終未曾探出頭來。他與尤楚紅年輕時頗有交情,稱其為“紅姐”,但內心自有一把算盤,想先瞧瞧蘇夜身手,再決定是否援助他的老jiejie。 晁公錯卻沒他這番心思,見尤楚紅祖孫先后出手,當即低喝一聲,飛身掠上石橋,封住蘇夜左側去路。他素知尤楚紅的能耐,也明白獨孤鳳劍法為獨孤閥之冠,但面對昨夜奪走和氏璧的案犯,仍是絲毫不敢小覷。 兩位老人年紀加起來幾近二百歲,均是白發(fā)飄飄,面露老態(tài)。他們合擊一個比獨孤鳳還年幼七八歲的女孩,場面確實荒謬到了極點。然而,局中人都知道這并不荒誕,亦非仗勢欺人,而是聰明人的選擇。 至此,蘇夜身畔三個方向,被杖影、劍風,和晁公錯拳上發(fā)出的驚人氣勁攔住,只剩背后一條路可退。但她始終氣定神閑,渾不為三大高手的招式動容。夜刀閃電般滑出袖口,硬撼披風杖法。 無論碧玉杖卷向何方,總有一柄長不逾三尺的短刀攔在那里,行云流水般在杖影中穿插,偶爾與杖身相碰,立即發(fā)出錚錚清響,煞是好聽。 杖風尖嘯不絕,與獨孤鳳劍上的嘯聲互相呼應,居然毫無違和感覺。披風杖法之強橫,是不會武功的人都可看出來的事情。但獨孤鳳長劍涌出刺骨寒氣,內力既精純無比,眼光亦高明如七八十歲的江湖前輩,更是極為難得。 她與其他兩人相比,當然還有不如之處。不過,縱觀江湖群雄,說她一聲劍法高明,并不是溢美之辭。跋鋒寒初來中原時,曾被她抓住招式中的空隙,一劍擊斷手中長刀,遂棄刀不用,苦練劍招。她斷刀的那一手,閥中眾多長輩都施展不出,也難怪甘心認她為閥中第二高手。 此時,她劍鋒一晃,巧妙絕倫地晃過杖影,冷電般射向蘇夜右臂重xue。劍尖寒氣瞬間倍增,分成無數(shù)細小的氣流,防止刀勁將它攔下。 夜刀仿佛長了眼睛,驀地向后回拉,就這么在獨孤鳳眼前一分為二,一道迎上長劍,另一道筆直劃出,錚然擊中碧玉杖。 獨孤鳳當然明白,一柄刀不可能分成兩柄。這是因為蘇夜出手太快,又從精神方面影響了她的意志,方使她有此幻覺。但劍鋒傳來的巨力卻硬是撼硬,實打實。 那股巨力猶如海中怒潮,深潭漩渦,令她難以化解。長劍與夜刀一碰,頓時震顫起來,嗡嗡聲夾在玉杖嘯聲中,極其明顯。 獨孤鳳心生驚駭,抽身飛退,沿石欄向后掠去,兜了一整個大圈子,方才化解侵入經(jīng)脈的霸道真氣。 她已看出,夜刀主要應對披風杖法和晁公錯的“七殺拳”,僅僅在無可奈何時,才返回接了她一劍。盡管她身臨其境,卻還是不敢相信,那股霸道絕倫,又深合水性的勁力出自蘇夜。 王薄臉色陰晴不定,又覺訝異,又覺震撼。獨孤鳳被一刀逼退之后,剩下三人的斗爭愈發(fā)激烈,出招如同長江大河,源源不絕,快的令他暗暗心驚。 尤楚紅滿頭蓬松的白發(fā)向后翻飛,目光冷厲至極,雙足在石欄上時起時落,總算沒被夜刀硬逼下運河,保住身為一代宗師的尊嚴。但她自始而終,未能突破夜刀連起的黑幕,根本無法踏上石橋橋面,腳踏實地地出招。 晁公錯比她略強一點,勝在占住先機。他也是衣衫飄飄,幾欲凌空飛去,白發(fā)壽眉在風中狂舞,宛如神仙中人。他每一拳擊出,拳上勁力都如汪洋中的潛流,先圍繞他周身不住轉動,再以鋪天蓋地的狂猛氣勢,狠狠壓向勁風中的矮小身影。 他連續(xù)三次,甚至不惜尤楚紅安危,也非得讓蘇夜傷于拳下不可,卻次次落空。夜刀分擊兩人,仍然流暢自如,招式變化中無懈可擊,若非七殺拳狂猛中帶著細膩,守的滴水不漏,只怕他已經(jīng)傷在刀下。 石橋上空勁風鼓蕩,往來回流,如同一場小型颶風。數(shù)十招后,護欄憑空一聲悶響,欄上雕著的獸頭受不了尤楚紅足底卸下的巨力,被她幾步踩碎,一塊塊掉落橋下,直沉河底。 這是她無力完美控制內息的證據(jù)。王薄眼見此景,臉色一刻比一刻沉重,忽覺即使師妃暄趕到,也未必收拾的了蘇夜。他向來老謀深算,始終認為翟讓背后有高人掌控全局,蘇夜僅是雙方合作的一個橋梁。兩大勢力之間,這種橋梁并不罕見。 他前往獨孤閥時,親眼見到功體全廢,面如死灰的獨孤霸,聽他訴說蘇夜的厲害之處,卻總覺得這事不太可能。他認為,除非蘇夜出身慈航靜齋,或是陰癸派暗中培養(yǎng)的傳人,才能夠在這個年紀擊敗他。 如今他親眼見到石橋之戰(zhàn),終于明白獨孤霸沒有當場身亡,已經(jīng)是蘇夜手下留情。 獨孤鳳再度飛身掠上,配合杖法、拳法,劍氣透過重重氣浪,連續(xù)刺擊蘇夜要害。她攻勢凌厲之處,全然不下于身旁兩位前輩,但無論如何變招,總有一種力不從心的挫敗感。 “錚!” 又是一聲刀劍相交的脆響。獨孤鳳恰好也踩在了石欄上,長劍連續(xù)劇震,卸力不及,只來得及驚呼一聲,整個人便失去平衡,迫不得已地墜下石橋。幸虧她變招奇快,身子剛墜下一半,立即挺劍直刺。 劍尖插入橋上青石,給她一個緩沖機會。她內勁猛吐,翻身而上,落回原處,已是俏臉煞白。 王薄心頭也是猛然一跳,險些以為獨孤鳳要步獨孤閥另外兩人后塵,以倒栽蔥的姿態(tài)插進水里。尤、晁兩人身在局中,或者沒辦法掌握全局。但在他眼中,滿是夜刀刀勢變幻,幻出自然界種種氣象、地理變化的畫面。 他離他們距離并不很近,按理說,蘇夜無法向他施展精神壓力,也從側面證明,他的感官并未受到影響。他有時覺得夜刀如九天驚雷,凌空而落,使對手不得不轉攻為守,狼狽不堪,有時又覺得它巍峨如崇山峻嶺,任風吹雨打而巍然不動,擋住來自四面八方的猛烈攻勢,等候他們氣力衰竭的一刻。 不管怎樣變,主動權始終掌握在蘇夜手中。 尤楚紅杖上變化層出不窮,看似硬極強絕,卻是懾于對方刀法的威力,不得不全力相抗。若她身體健康完好,或者還能支撐一時三刻??伤加袊乐氐南“Y,攻勢越猛烈,就越容易引發(fā)她的痼疾,令杖影潰散的更快。 最可怕的是,刀勢變化間竟如游魚飛鳥,全然無跡可尋??v有破綻,也非他一雙老眼看的出來。這使他暗自心驚,同時慶幸自己未抽鞭強攻,否則挨打的人會從兩人變成三人。 正當他默默慶幸時,尤楚紅尖聲道:“鳳兒退開!” 獨孤鳳叫道:“她打傷了二叔!” 四人激起的勁風激流,足以毀掉普通人的耳膜。獨孤鳳卻像不在意般,小巧身影仍忽進忽退,卻不敢行險冒進,一時只能繞著另外三人游走。 蘇夜笑道:“你二叔那樣做事,那樣說話,豈不是故意討打?他對我的人出言不遜,威脅要將巨鯤幫男子全部殺掉,女子橫施凌辱。他沒死在海上,已經(jīng)是托我不喜歡殺人的福。” 話音方落,她忽地綠衣飄飛,錯開晁公錯足以開山裂石的一拳,從兩股疾沖向她的氣勁下脫出,毫無預兆地直撞獨孤鳳。 獨孤鳳眼前一花,只覺自己如同站在山洪中的孤身旅人,眼睜睜看著山上洪水向下猛沖,卻是無計可施。她反應仍然極快,手中長劍再度抬起,帶起一張密不透風的劍網(wǎng),只盼能夠擋住迎面而來的一刀,得到退后機會。 夜刀破開劍網(wǎng)時,爽利的如同一刀切開豆腐,帶著意猶未盡的意味。凡是看清了這一刀的人,都不由自主,希望它繼續(xù)向下移動,因為它的軌跡平滑靈動,令人看過之后,心里非常舒服。 尤楚紅大驚,竭盡平生之力,一杖擊向蘇夜頭頂。她千變萬化的招式凝在一擊之中,籠罩數(shù)丈方圓,勁力凝而不散,又帶著你死我活的慘烈味道。 所有人耳邊,同時傳來錚錚連響的聲音。獨孤鳳硬擋四下夜刀,已施展不出碧落紅塵的步法,第五擊上,她手腕一麻,長劍脫手而出,立刻被勁風托起,直飛半空。 她本人驚呼了一聲,只覺周身上下空空落落,急忙運功護住經(jīng)脈丹田,同時感覺騰云駕霧似的,被蘇夜單手托住腰間,擲向王薄所在的座船。 王薄眼見獨孤鳳凌空飛來,長袖一拂,手指粗細的軟鞭猶如毒龍,靈巧無比地飛向獨孤鳳,卷住她纖腰,防止她掉進水中。但獨孤鳳身上猶自帶有夜刀刀勁,與定世鞭相觸時,頓時將軟鞭彈的一蕩一蕩,勁力如潮水,重重涌向王薄。 他肩腰下沉,運足功力,方才化解了蘇夜的隔空一擊。長鞭伸的筆直,再度搭上獨孤鳳,將她平拉而回。兩人一左一右立定,均露出駭然神色,情知這一招巧妙到極點,絕非自己所能施展。 蘇夜拋出獨孤鳳之時,夜刀毫無花哨地掠向上方,正好擊中碧玉杖。尤楚紅手上一空,感覺玉杖擊中空氣,萬千利刃般的勁力狂涌而出,卻不知涌向何方。氣勁方散,另一股柔和的力量裹住玉杖前端,猛然旋動,就像要把它旋出她掌心。 這并非針對她的反擊力量,卻比任何反擊都要難纏。尤楚紅身子挺的筆直,驀地凌空拔起,向后凝力急抽,頓時連人帶杖向后飛去,背心同樣撞向河面船只。 直至她雙足接觸甲板,才有了實在的感覺,后退數(shù)步,面上奇異的粉紅色已經(jīng)消失無蹤,變成一臉蒼白。 獨孤鳳急忙過來攙扶,只見尤楚紅蒼白的兩頰涌起潮紅,怎樣也壓不下去。尤楚紅方把枯瘦的手搭在她臂上,便發(fā)出了一陣撕心裂肺的喘息嗆咳,抬頭望向石橋。 她、獨孤鳳、王薄三人齊齊看到,蘇夜屈起腰身,硬接一招七殺拳,然后像個滾動的毛球,借勢一頭撞進晁公錯懷中。 如果宇文化及人在現(xiàn)場,肯定和晁公錯有著很多共同語言。 他們兩人都擅長拳掌功夫,一拳擊出后,都可以卷起刺骨寒風。當他們擊中蘇夜時,也都不約而同,感受到從前方傳來的龐大壓力,認為自己是個出拳擊打堅實山壁的傻瓜。 蘇夜全力擋住尤楚紅一杖,背后不巧露出一絲破綻。晁公錯眼光何等高明,當然不肯放過機會。然而,他一拳擊中蘇夜后心重xue,明明拳風強烈至極,甚至激的他一把長須狂亂飛舞,卻沒有打中xue道時應有的感覺。 右拳關節(jié)處,忽地在她衣上不斷滑動,還有極為隱蔽的吸附感,怎么都不像擊中了血rou之軀。七殺拳勁直沖蘇夜經(jīng)脈,被先天功迅速化解。 晁公錯收拳之時,驚覺右手由腕至肘,均沾上一種黏膠般的力道,十分難受。他與尤楚紅一樣,立刻將內勁先吐后收,強行收招,卻又發(fā)覺蘇夜本人粘在了這只右拳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后撞進他懷里。 這副場景頗為溫馨,活像滾進祖父懷里撒嬌的孫女。但晁公錯臉上,不見慈和撫慰,唯有一種極度驚駭?shù)纳裆?,仿佛看到致命毒蝎入懷?/br> 蘇夜硬挨他一拳,自然不假。但他向外鼓起的大肚皮,也結結實實被她撞了一記。 獨孤鳳看的一清二楚,失聲叫道:“糟了!” 尤楚紅嘶啞的咳嗽聲中,晁公錯毛發(fā)俱張,似乎被人扔進狂風之中,須發(fā)衣物無不向后飛動,一身長袍先驟然鼓滿勁氣,又頹然癟落。癟落之時,他像個被人一撞就飛的普通老頭,隨著嘭嘭悶響,被蘇夜撞下石橋,筆直地飛回原處。 他受傷比尤楚紅更重,落地張口之時,當場噴出小半口鮮血,星星點點灑落在地,無聲述說著他身負內傷的事實。 蘇夜仍然倒提夜刀,靜靜站在護欄被打塌一半的石橋上。她臉龐本來如玫瑰花瓣一樣嬌嫩,天生的白里透粉好膚色,這時卻很像尤楚紅,白的毫無血色,變成了被雨打過的梨花。 但她調息極快,先天真氣在奇經(jīng)八脈中飛速流動,一周天過去,臉色已經(jīng)大為好轉,亦慢慢泛上血色,顯然并無大礙。在療傷、回氣、卸力借力方面,先天功并不輸給長生真氣。她推演的卦象越多,傷勢好的就越快。等到八卦俱全,即便正在和人激戰(zhàn),她也能夠自行療傷。 不知怎么回事,好像天地都沉寂了,只剩橋下的運河還在流動,發(fā)出湍湍水聲。每個人的目光都粘在蘇夜臉上,將她鎮(zhèn)定自若的神情看的一清二楚。他們就這樣看著,看著她微微一笑,臉色逐漸恢復正常。 王薄與她目光一碰,陡然想起此行目的,總算從如夢如幻的感覺中抽離出去,厲聲道:“放箭!” 四人交手的時候,其他人亦從街道兩旁涌出,包圍了這座石橋。他們都是獨孤閥訓練的武士,還有南海派門人,身后背負強弓利箭,已經(jīng)張弓在手,只等王薄發(fā)令。 王薄大喝出聲,猶如空中滾過的一聲雷鳴,驚醒了身在夢中的人。但所有人里面,動作最快的仍是蘇夜。她又向王薄一笑,身影陡然閃動,躍下石橋,墜向橋拱位置。與此同時,四面八方弓弦聲連響,利箭破空而至,箭箭對準了她,卻因她及時翻身入水,全部射到了石橋上。 單聽箭矢破空聲,便知被它們射中之后,只能落得一個變成刺猬的下場。不過,蘇夜并不是第一次應對這種場面,甚至沒有緊張情緒,只管往河中跳去。 就在此時,石橋下方,陡然射出一道猶如急電的劍光,明晃晃地指向她后頸。劍上殺氣森寒,絕不在獨孤鳳之下,冷酷凌厲猶有過之,顯然要置她于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