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節(jié)
她話說到半截,突然稍微抬高了聲音。以她的修為,幾乎不可能在說話中途心浮氣躁。這表示她被某件事情激怒,竟到了難以自我控制的地步。 她說:“我去救你的時候,你在地道里面,努力爬向她住的踏雪尋梅閣。你去了,就會像楊無邪那樣,被她下毒控制,無條件服從她的命令,連條狗都不如?!?/br> 蘇夢枕不說話,不作評論。他雙手握在一起,不住用力,關(guān)節(jié)處已泛出白色。他之所以不說話,是因為沒辦法反駁。 蘇夜冷笑道:“我去問過溫晚,那是溫家人制的毒。十有八九,制毒者已被殺人滅口。她是世上唯一擁有解藥的人,她絕不會把解藥給你。我太了解你了,蘇夢枕。你一向心高氣傲,絕不肯乖乖當一條聽話的狗。如果注定解不了毒,你寧可舉刀自盡,也不會聽從她的命令?!?/br> 蘇夢枕不再看她,只皺眉盯著燈焰,似乎那是世上最好看的東西。他捂著唇,卻沒咳嗽,只用平靜到令人心悸的聲音說:“不錯,我寧可自行結(jié)束生命。沒有人可以把我當成傀儡,通過我,控制金風(fēng)細雨樓。” 蘇夜笑道:“你總算明白了,是不是?楊無邪刺了我兩刀,說輕不輕,說重不重。我竟然自此一蹶不振,甚至揚言不再管白愁飛。王小石、戚少商他們不理解,無情、鐵手他們不理解。你呢?你能否理解我的心情?” 蘇夢枕的視線游移了,重新回到她這里。他眼角、唇邊的深邃線條早已不見,眼底的苦痛卻未稍減。他點一點頭,冷冷說:“我當眾許諾放過雷純,隨后的幾年時間里,六分半堂韜光養(yǎng)晦,養(yǎng)精蓄銳,日日伺機而動。若非你武功超出他們預(yù)計,你不會活著回來。你死了,六分半堂將以此事為契機,一鳴驚人,重拾雷損在時的無上地位?!?/br> 他說話同樣很慢,很清楚,從不諱言矯飾。這種做法,如同他正在鎮(zhèn)靜堅定地,一塊一塊剜出傷口附近爛掉的血rou。 他的聲音平板無起伏,從容說出她當時的想法,“你發(fā)現(xiàn),我答應(yīng)放過的那位弱小女子,繼雷損之后,再度成為不可忽視的強敵。你對我極其失望,你認為我是個憑一己之好惡,隨意饒恕對手的人。你認為我已不適合活在這個江湖里,你擔(dān)心我重蹈覆轍,心軟放過白愁飛。” 蘇夜口吻比冰雪還冷,“是?!?/br> 她內(nèi)心深處,始終殘留著一縷憂怖。雷純訓(xùn)練楊無邪,是訓(xùn)練他一聽她唱歌,立即暴起刺殺黑衣人。她人不在佛堂,只能用這種方法區(qū)別刺殺目標。如果她用相同的手法訓(xùn)練蘇夢枕……她看慣了血淋淋的場景,卻想都不敢想他會有的心情。 她走之后,倘若蘇夢枕無力擺脫這種思慕,說不定哪一天,他當真會落進雷純手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因此,她不僅失望,而且心灰意冷。她自覺在強烈的愛意面前,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十分渺小。 蘇夢枕輕咳幾聲,在發(fā)展成劇烈咳嗽之前,及時拿起茶杯喝下幾口水。他倆誰也不看誰,雖然直言相對,卻各懷心事,說的同時亦在思考,均盼望能夠一舉解決問題。 他咽下茶水,也理順了思路,輕聲慨嘆道:“你……你那時不在場,雷損死時,雷姑娘真的十分可憐。她毫無自保能力,雷損一去,她在世上無親無故,沒準就要看他人臉色,掙扎求存?!?/br> 蘇夜笑道:“是嗎?據(jù)我所知,連低首神龍那等人物,也需要看她的臉色呢?!?/br> 蘇夢枕不理她的奚落,苦笑道:“我怎會猜到狄飛驚待她推心置腹,死心塌地?她接任總堂主的位置時,我亦驚訝到極點,但那已經(jīng)是六分半堂的內(nèi)部事務(wù),我無力影響?!?/br> 蘇夜一會兒看油燈,一會兒看茶壺,就是不去看他,笑了笑才說:“再后來,你病重,王小石逃亡,大權(quán)旁落于白愁飛。白愁飛唯蔡京之命是從,自然不可能對付六分半堂。你只能看著它發(fā)展壯大,一步步地準備翻身。” 到了此時,蘇夢枕終于下定決心,說出他平生的最大震撼之一,亦是他最難以啟齒的感情變化。他說:“我一直認為,雷姑娘是個冰清玉潔,心地善良的好女子。她當上堂主后,我見六分半堂遲遲沒有大動作,鮮少插手江湖爭斗,還以為……還以為在她統(tǒng)領(lǐng)下,他們要改邪歸正,為國為民,不再將實力損耗在無聊的沖突當中?!?/br> 兩人飽含無數(shù)情感的目光,再一次凌空碰撞。蘇夢枕眼中盡是苦痛,蘇夜的眼神也相差不遠,充滿了遺憾和憐惜。 他愣了一愣,慘然道:“我做夢也想不到,她竟不擇手段,明知蔡黨的諸多惡行,仍主動獻計暗算你。這個計劃一旦成功,她便可代替白愁飛,與蔡京一個在朝廷,一個在武林,兩相呼應(yīng),擠壓迫害不肯服從的派系?!?/br> 蘇夜淡然道:“她城府不淺,手腕不差,有狄飛驚輔佐,有蔡太師支持,還愁無法把六分半堂發(fā)揚光大嗎?白愁飛當上了太師義子,她也可以有樣學(xué)樣,去認個便宜干爹,搖身變成蔡府千金小姐啊?!?/br> 蘇夢枕苦笑道:“直到今天……直到剛才,我仍難以相信她是這樣的人。也許她是被仇恨蒙蔽了雙眼,為打垮金風(fēng)細雨樓,什么事都可以做。” 蘇夜冷然道:“我是你的話,就不去深究原因,只看她身為總堂主的舉動。她為復(fù)仇而投靠太師府,別人就合該被她傷害?楊無邪合該被她下毒控制?從今往后,你若不能把她當作對手,我便沒什么可說的了!” 第三百六十七章 她這“無話可說”的態(tài)度,竟不是一句虛詞。說完之后, 房間里出現(xiàn)了一陣綿長的死寂。整座白樓都鴉雀無聲, 樓外的走動聲、說話聲, 在這個清冷的夜里格外清晰。 蘇夢枕緊握的雙手忽地松開,籠回衣袖。他摸到了紅袖刀的刀柄, 像考試做不出題,開始轉(zhuǎn)筆的學(xué)生似的,無意識地反復(fù)摩挲著它, 似乎這么做, 便能撫平雜亂無章的心緒。 蘇夜懷疑他余情未了, 日后重蹈覆轍。他無力化解她的疑心,因為這種懷疑實在很有道理。他咬牙挪向踏雪尋梅閣的出口, 既是死中求活, 也是想要死前再見一次雷純。這件事, 蘇夜忘不掉, 他本人更是永生難忘。 但是,他對雷純已徹底死心。自從他聽見楊無邪親口道出, 雷純?nèi)绾斡枚? 如何反復(fù)訓(xùn)練, 如何面露梨渦淺笑, 溫言軟語地解說他在行動中擔(dān)當?shù)慕巧? 他心底最后一點余燼便熄滅了。 人的觀念很難轉(zhuǎn)變。要他馬上把雷純看成第二個雷損,并不容易。況且迄今為止,雷純尚未作出其他傷天害理的惡行, 僅是想弄死殺父仇人的黨羽。但他必須承認,蘇夜說過的所有推測都極有可能發(fā)生。 作為金風(fēng)細雨樓之主,他有責(zé)任保護麾下兄弟。蘇夜憑空出現(xiàn),盡心竭力救他。他更不能因為和雷損的恩怨,繼續(xù)諒解雷損之女,無視蘇夜付出的代價。與此同時,蔡京嘗過一次甜頭,知道了雷純有多么好用,絕不會容許六分半堂臨陣退縮,必然恩威并施,要他們繼續(xù)效勞。 他不可以再把雷純當成一個柔弱無依的苦命女子,也不可幻想他病亡之后,王小石接掌風(fēng)雨樓,憑著和雷純的交情,一樓一堂拋卻多年恩怨,攜手對抗朝中jian黨。 二十年來,雷純的幻影一直清麗幽艷,不染塵垢,如同世間最值得呵護的一件珍寶。這個幻影碎裂之時,他的心好像也跟著一起碎了。他之所以神情平靜,主動挑起如此敏感的話題,是因為又努力把碎片撿了起來,粘回原狀,盡管隱隱作痛,卻給了他進行這場對話的勇氣。 他眼里也有光芒在閃,不是幽幽鬼火,而是比寒火熾烈多了的火焰。 他采用令人堅信不疑的口氣,輕描淡寫,又篤定安詳?shù)卣f:“你要對我有信心。而且風(fēng)雨樓是我的,也是你的。你想做什么都行,我絕不干涉你的決定?!?/br> 他說出這幾句話,其實困難到了極點。這表示在他有生之年,不再顧慮自己的毒傷和重病,走向雷純的敵對面,正式敵視她賴以為生的基業(yè)。他大概不會傷害“雷姑娘”本人,可一個個摧毀她的部屬,何嘗不是另一種傷害? 蘇夜黑到深不見底的雙眼,一眨不眨盯著他,仿佛直接盯進他心里。她沉吟片刻,苦笑道:“我當然想做什么都行。我在的時候,怎么都行。以前有人說過,我人在江湖,地位猶如四大名捕在六扇門。只要我到了,天大的事也擔(dān)得起來。我……我這人很少把人家的好話當真,可我喜歡這個評價?!?/br> 蘇夢枕道:“這評價并沒有錯?!?/br> 蘇夜嗤地一笑,“是沒錯。我擔(dān)心的是未來?!?/br> 蘇夢枕道:“你留在風(fēng)雨樓,還有啥可擔(dān)心的?” 蘇夜道:“因為我不能永遠留下,將來的某一天,我會離開。” 死寂,又一次死寂,如同無色無味的毒氣,從兩人坐著的書桌為中心,迅速膨脹飄散。樓外人聲都模糊不清了,像是從別的世界傳來的,聽是能聽到,卻不存在實際意義。 蘇夢枕陡然覺得肺部抽搐了一下,然后五臟六腑紛紛揭竿起義,帶來難以忍耐的刀割般的疼痛。他的喉嚨也像被隱形的手抓住,緊到他喘不過氣。但他端坐不動,只問道:“所以,你把副樓主的位置交給戚少商?” 蘇夜笑道:“你不認可他?你有意見,為啥不早說?” 蘇夢枕道:“不,我非常欣賞他。他逃亡之時,我不止一次想伸出援手,后來得知四大名捕陸續(xù)出動,才放棄了幫忙的決定。他愿意來,我求之不得?!?/br> 蘇夜點一點頭,笑道:“我想也是。你和他、和王小石三個人說話談天,每次都十分默契,縱有分歧,也能在片言只語間達成統(tǒng)一意見。不過呢,我很熟悉你的語氣。你后面想接‘但是’,對不對?你的但是在哪里?” 雙方對談至此,她頭一次笑得十分開懷。蘇夢枕遲疑幾秒鐘,面無表情地道:“但是,你和他比的話,我更想留住你?!?/br> 蘇夜的笑容慢慢收了起來。她在思考,思考他答案背后的涵義。她心靈敏銳到了極點,除非對方修為與她相差無幾,或者她不在乎對方的想法,否則,她一定能夠體察出哪怕最細微的潛臺詞。 她想,蘇夢枕的潛臺詞是什么呢? 她看見他眼中期待的光,看見他若無其事的神色下,隱藏著的真正期望。她垂下眼睛,好像無法承受這么重的期盼,卻立即重新抬起。她說:“你希望我像楊無邪他們那樣,一直留在金風(fēng)細雨樓?” 蘇夢枕道:“當然,你要什么都行,只要是我蘇夢枕有的?!?/br> 接下來,他鄭而重之地說出了第二個承諾,“只要我活著,就不會讓別人再傷害你?!?/br> 他曾自我欺騙,覺得他想留下她的心情,酷似他當年遇上白愁飛和王小石。但無論如何,他不會向他們做出這種簡直可笑,簡直低聲下氣的承諾。現(xiàn)在他怎樣都擺不出武林豪雄的架勢,幾乎維持不住冷靜超然的面具。說到底,他只是單純地希望她留在他身邊,即使她不再幫他。 蘇夜遲遲不回答。她雙眼依然清澈明亮,黑白分明,也依然深不可測,怎么望都望不到底。有好一會兒,她像中了定身咒,連燈火在瞳孔里映出的那一點光,都定住了似的毫無變化。 她極少在意他人看法,既不自矜自許,也不自輕自貶。不過,蘇夢枕說著說著,突然告訴她“你要什么都行”,一瞬間舉輕若重,在她本就不夠平靜的心湖上,掀起了軒然大波。 王小石留下書信逃亡,他一句話也不多說。她隨口提起以后要走,他卻一反常態(tài),送上兩個讓人大跌眼鏡的條件。她不得不懷疑,他的感情夾雜了她不想要的部分。 這樣想的時候,她猛然醒悟出一個可怕的事實。假如,假如蘇夢枕傷心失意之余,被她的傾力相助打動,最后居然愛上了她,那么到她離開的那天,他必定會再一次大受打擊。 她應(yīng)該嗤之以鼻,心想這怎么可能,但反過來再想,頓時變成了“怎么不可能”。 她蹙起眉,斟酌思量了許久。蘇夢枕也不催她,就在原處冷冷看她,用那種與冷漠表情殊不相稱的熾熱目光。他從未想過,面對他的提議,她竟像當頭挨了一錘,忘了怎么說話,只知道在他對面發(fā)呆,不記得需要給他答復(fù)。 他只好慢慢地道:“你救了我,但我終究是大限將至,也許一年,至多兩年。我死之后,風(fēng)雨樓會交到你手上?!?/br> 蘇夜的眼睛木然眨動一下,目光仍是漫無焦點。她露出譏刺多悲涼少的詭異笑容,苦笑道:“風(fēng)雨樓會交到我手上?我又成了你的繼承人?” 事實上,她的滿腹心事里,還能挑出好一些和蘇夢枕共同協(xié)商。可他一反常態(tài),吐露內(nèi)心最真摯的想法,一下子把她驚的沒了其他心思。她全心全意在想:她擔(dān)憂的事情會不會發(fā)生?兩年多之后,他是否會再度傷心到無法安眠? 她腦海里千頭萬緒,有無數(shù)個被弄亂,理不出末梢的毛線團。但是,這些毛線團很快就不見了。她微微一笑,直率說道:“首先,你說錯了。不是你活著,就不讓別人傷害我,而是我活著,你就不會死?!?/br> “蘇夢枕,你以為死期將近,所以一邊整頓內(nèi)務(wù),一邊安排后事,”她繼續(xù)冷淡地說下去,“但你不必想死后的問題,你只需要好好活著,好好掌管你的風(fēng)雨樓,剩下的交給我。” 這時,她聲音稍微低落下去,不太確定地問:“你把你的意思表達的很明白。我只想問,你真的不想我離開,真的想……永遠和我在一起?” 蘇夢枕的回答絕無半點猶豫,“是。” 他語氣里終于出現(xiàn)了希望,如同作出請求,并得到滿足的孩子。至少在這時候,他真以為蘇夜放棄了離開,和他相伴至他死去的那一天。他覺得,既然她對他抱有極大的好感,那這就是他能給出的唯一補償。他當真十分期待這件事,而非純粹的報答。 蘇夜苦笑,然后搖了搖頭。她說:“這絕對沒有可能?,F(xiàn)在不可能,以后……更不可能,我不是你的兄弟,不是你的部下,只是一個過客。如果你不理解這個事實,我只好幫你理解?!?/br> 剎那間,她飄身而起,抄起旁邊的斗笠,順手往頭上一扣。這三個動作結(jié)束,她人已站在窗邊。兩扇窗戶應(yīng)手而開,她躍向窗外,躍入那個澄明安靜的月夜。 第三百六十八章 時光荏苒而逝,又是一年冬至?xí)r, 離風(fēng)雨樓驚變那天, 正好過去一整年。 這個冬至相當冷, 卻是干冷,沒有風(fēng)也不下雪, 只有寒颼颼的空氣,凍得人皮膚發(fā)紅。三天前曾下過一場大雪,積雪大多被清掃干凈, 露出供車馬行人使用的路面。要是站到街上, 四處望望, 仍能望見房頂堆積的皚皚白雪。 “鏢局王”王創(chuàng)魁站在兩扇威嚴氣派,通體刷著紅漆的大門外, 看了一眼這熾烈的紅, 還有黑鴉鴉的屋檐, 屋檐上面的雪白顏色。紅、黑、白三色相互撞擊, 野蠻地攫取著他的注意力,有種觸目驚心的感覺。 他看了半天, 沒來由的心情低落, 連穿著的那身蜀錦長袍, 好像也沒那么舒服了。 這是京城里大名鼎鼎的“元神府”。今天, 皇帝下圣旨冊封元十三限, 給他加官進爵,所以前來道賀的賓客絡(luò)繹不絕。這些客人里面,大多是江湖武人, 也有些朝廷官員,尤其是武官,態(tài)度特別殷勤,人數(shù)也特別多。 對元十三限來說,這是一件大喜事。對王創(chuàng)魁來說,卻是喜憂參半。 因為他知道“真相”。了解太多真相的人,經(jīng)常活得不怎么痛快。 王創(chuàng)魁開著一家頗有威名的鏢局,原本隸屬正道的“風(fēng)云鏢局”聯(lián)盟,后來率領(lǐng)全體鏢師出走,投奔了更有前途的太師府??上У氖?,即使他武功不差,一放在臥虎藏龍的京城,就算不得什么了。他武功泯然眾人,身份也泯然眾人,變成投靠蔡京的無數(shù)人馬之一,毫無出奇之處。 他甘冒罵名投奔,為的可不是這種尋常待遇。一直以來,他苦候立功升職的機會。即便苦活、累活、臟活,他也樂意干,只要活計能給他帶來好處。等了這么久,在大人物們一陣亂七八糟的斗爭后,他終于等到了。 這件事說來很尋常,仔細琢磨一下,又會覺得很離奇。 前一段時間,蔡京帶人去游賞手下為他建造的生祠。正當大家爭著奉承,阿諛之詞不絕于耳時,旁邊忽然殺出一名刺客,使用類似于飛箭的兵器,當眾刺殺蔡京。由于在場人數(shù)眾多,人人都踴躍著沖上去保護太師,刺殺不出意料地失敗了。 不知怎么回事,刺客被人生擒之后,驀地沖開xue道,再度提氣躍起?!芭跖伞笔最I(lǐng)張顯然趕緊揮出一刀,割下了他的腦袋。 蔡京生性敏感多疑,懷疑張顯然并非奮勇救駕,而是殺人滅口,不但不給他獎賞,還把他打入天牢,打算問個明白。結(jié)果當天晚上,張顯然暴死在守衛(wèi)森嚴的大牢之中。 刺客用飛箭,容易聯(lián)想到元十三限的傷心小箭。張顯然“立功”之后,口稱是元十三限早知有人行兇,特意派他來的。旁邊有人告訴蔡京,元十三限生怕諸葛先生在皇帝面前說他壞話,趕著進宮去了,不得不缺席生祠里的聚會。但事后蔡京查到,那天諸葛先生根本沒去面圣,去的人只有元十三限。 他出于某些原因,早就對元十三限十分警惕,正在緩慢剝奪他的實力,削弱他的實權(quán)。他的警惕心已高的不能再高,一聽每個疑點都指向元十三限,登時又是惱怒又是后怕,徹底放棄了這個根本不怎么好用的盟友,決意除去他,讓真正忠心的部屬接任他的職位。 于是,才有了冬至這天的御旨封賞,頒賜美酒盔甲,也有了王創(chuàng)魁等人的率眾相賀,喜氣滿腮。 王創(chuàng)魁要立功,蔡京就給他指出立功的明路。他的任務(wù)是:刺殺“元老”、“元神”元十三限。 他和元十三限差距之大,如同螢火和日光。憑他手中這條長棍,只怕在元十三限面前走不上兩個回合。功勞雖好,性命卻最重要。他乍一聽這任務(wù),當即面如土色,搜腸刮肚地尋找拒絕理由。但蔡京又和藹地笑了笑,不疾不徐地說出幾個響亮的名字。 王創(chuàng)魁終于明白,想殺元十三限,或者說想幫蔡京的人,多如過江之鯽。今日登門祝賀的客人,全部都是刺殺元十三限的殺手。這已不是幾個人、十幾個人圍攻一人,而是幾十幾百人對一個人的決戰(zhàn)。 在那些仿佛能閃耀光芒,亮瞎凡人眼睛的姓名里,他王創(chuàng)魁渺小的像一粒石子,再一次成了配角中的配角。 其中,有七絕劍神的得意弟子七絕神劍,特意離宮道賀的黑光上人。小侯爺方應(yīng)看有事,抽不開身,派出六大刀王中的蕭白、蕭煞,外加他的知交好友唐公子,替他送來賀禮。 御前侍衛(wèi)總統(tǒng)領(lǐng)一爺,亦答應(yīng)了蔡太師,說他會帶人在外接應(yīng)。他不愿驚動副統(tǒng)領(lǐng)舒無戲,以免諸葛先生橫加干涉,是以帶來的人手并不多。但他人在附近,就像一道保證書,給了王創(chuàng)魁強烈的信心。 他掰著手指,核算這批人物,越算越是寬心。天塌下來,亦有其他人頂住,用不著他勇往直前。他只需盡自己一份力,棍上涂元十三限的一點血,之后便可得到獎勵。世上還有比這更容易的事嗎? 蔡京還說,元十三限門下弟子凋零殆盡,身邊只剩一個小妾無夢女。這位“元神”親自提拔的心腹,見他醉生夢死,傷勢纏綿難愈,接二連三生出異心,毫不猶豫地投入太師陣營,將和賓客們一起發(fā)難。 他說得那樣和氣,那樣文雅,好像這是一場必勝的戰(zhàn)斗,好像不成功的話,只能說明他們太沒用了。 王創(chuàng)魁多多少少,了解一些元十三限的事跡,也體會過蔡京對他的忌憚和倚重。如今兔子活得很好,狗卻要被烹掉了。他絕不物傷其類,他只感到極端的興奮伴隨著極端的恐懼,使他在寒冷的天氣里,周身鮮血都沸騰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