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節(jié)
可他已經(jīng)叫不出來。剎那間黑氣散盡,他一雙黑手變的比雞爪子還軟弱無力。受了這么重的傷,他第一反應(yīng)自然是回身御敵,至少阻止她刺出第二刀??上媲笆瞧此酪徊脑蓿娴牟粦?yīng)該把蘇夜當作最重要的敵人。 元十三限狂喝,喝聲猶如老虎的瘋狂咆哮。他中了種子的那邊肩膀,正好是斷臂一側(cè),所以他出手仍然快的驚人,趁機一掌拍中黑光上人的手,拍斷了他雙手手腕。 不過眨一眨眼,形勢竟順逆倒轉(zhuǎn)。詹別野痛呼之際,元十三限不顧唐三少爺,重重踢在他膝蓋骨上,力道之大,甚至掩蓋了骨頭碎裂的聲音,只能聽到重擊時的悶響。 廂房里發(fā)生的事情,似是突如其來降臨的一個噩夢,至少對唐非魚是如此。 黑光上人慘叫,他如夢初醒,一頭亂發(fā)隨風狂舞,蒼白的面容亦比平時更蒼白。這個傳說中幾乎毒倒唐老太太的唐門高手,忽地靈活如游魚,向旁滑開。他雙手里有暗器,暗器卻遲遲不肯發(fā)出去,只一路游向廂房大門,沖往門外冰冷而充滿陽光的清涼世界。 第三百七十一章 他背后卷來七枚暗器。 暗器顏色和主人一樣,拖曳出長長的黑色流光。流光比暗器本身為亮, 乍一看, 也像尾部燃起了一道火光。但這七枚尖梭上沒有火, 只有毒,散發(fā)出沁人心脾的松柏清香。它們繞弧線飛行, 飛至一半,忽然三枚加速,三枚減速, 一枚保持原有速度, 瞬間包圍了他, 把他圍在一個狹小的空間里。 有個蒼老聲音問道:“我的暗器功夫怎么樣?” 唐非魚的臉白的像一張紙,而且已經(jīng)白到發(fā)青。他銳利的目光藏在亂發(fā)底下, 更顯陰冷殘酷。那個問題尚未問完, 他雙手猛然張開, 十五粒黃豆大小的鐵球彈跳而起, 像是由皮革制成,極具彈性, 蹦蹦跳跳地彈向高空, 以二對一, 攔截七枚黑梭。 黑梭來自黑衣人左袖。她忙著偷襲黑光上人, 竟沒忘記他唐非魚。在一個照面間, 她認定他出自蜀中唐門,遂打出暗器向他示威。 他從不是沖動的人,不喜歡同別人較勁。如果他感覺不舒服, 只會痛快地殺掉對方。但是,他方才大驚,現(xiàn)在暴怒,心知黑衣人看不起自己,又知道這種看不起所來有因,心情委實復(fù)雜至極。 他的暗器登峰造極,任何進益,都屬于百尺竿頭更進一步。鐵球不分先后,悉數(shù)擊中黑梭。以他的眼光來看,發(fā)梭手法差強人意,可梭子上藏伏的力量極其驚人。七枚當中,僅兩枚被他成功攔住,其余五枚半路歪向旁邊,劃出彎彎繞繞的曲線,掠過他身側(cè),釘進他附近的墻壁與門框。 他森冷一笑,揚聲回答道:“不怎么樣!” 強橫的態(tài)度表達完畢,他隨即一步跨出廂房大門,看都不看外面的圍觀群眾,躍上另一邊房頂,好像聽說家里起火要去救似的,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唐三少爺逃出生天,蘇夜向前傾身,刀出如電光激射,深扎進詹別野的后背。 倘若詹別野有兩個頭四只手,說不定能夠同時擋住她和元十三限,可惜他沒有。到了生死關(guān)頭,國師亦像凡人,一個失誤鑄成無法挽回的大錯。 皇帝總把他看成半個神仙,但說來奇怪,他其實是人,不是神。她收回第二刀時,他心脈遭刀勁震斷,真氣立時散入四肢百骸,筋疲骨軟,哀叫一聲便軟倒在地。 怎么會這樣! 這和說好的不一樣! 蔡京談及圍殺元十三限,口氣仿佛甕中捉鱉,只是這只鱉比較會咬人而已。為什么明明快要成功了,斜刺里殺出元十三限的敵人,不問緣由地上來一陣亂打,打的還是黑光上人? 她是不是認錯了人?或者年紀太老頭腦糊涂,心里想一套,手上做一套? 原來,敵人的敵人不一定是朋友,還可能是更恐怖的敵人?,F(xiàn)在我們面前出現(xiàn)了兩個強敵,我們該怎么辦? 黑光上人精芒四射的雙眼,不勝疲憊地合上。這番變故發(fā)生于電光石火間,迅如兔起鶻落。直至一人死一人逃,七絕神劍才如夢初醒,個個神情凝重,開始合攏劍陣。 “為什么”、“怎么會”等表達疑問的詞,在他們腦子里走馬觀花地上演。 他們合稱七絕,其實各有名號,分別是神仙魔鬼妖怪和“劍”——“劍神”溫火滾、“劍仙”吳奮斗、“劍魔”梁傷心、“劍鬼”余厭倦、“劍妖”孫憶舊、“劍怪”何難過,以及年紀最小劍法最高的“夢中劍”羅睡覺。 七人補了六合青龍的缺,擔任貼身護衛(wèi)蔡太師的重要職位。蔡京叫他們來殺元十三限,乃是首次在太師府外執(zhí)行任務(wù)。他很重視,他們也很重視。即使詹、唐兩大高手全力狂攻,擠壓他們出手的余地,他們亦無片刻松懈,堅持亦步亦趨,跟在那個可怕的核心風暴周圍,目不轉(zhuǎn)睛地瞪著元十三限。 因此,他們清楚地看到形勢翻轉(zhuǎn)的全過程。蘇夜如何殺人,元十三限如何助攻,一著不差地落入他們眼底。 他們有點懷疑這是陷阱,懷疑元十三限事先安排周詳,給了那老頭許多好處,蓄意引他們上鉤。這種懷疑可能性極小,卻仍有可能發(fā)生。問題在于,他們沒有機會去想答案,因為蘇夜目光已掃向了他們。 七個同氣連枝的劍客,年紀都不太大,身高形貌迥異,氣質(zhì)亦完全不同。其中那個半閉著雙眼,似乎睡著了的黑皮膚年輕人,驀地掠開額前幾縷亂發(fā),眼睛綻出了光。他抱著劍,卻不太需要這柄劍。他本人正像一把劍,單是站在那里,便有劍芒似的銳利殺意,從他身上緩緩蕩出。 蘇夜一眼看出,他們是蔡京新近招聘的七絕神劍,上一代七絕劍神的得意弟子。 在唐非魚和七劍之間,她猶豫了一兩秒鐘,終究選擇了后者。這并非利益最大化的選擇,但在這時候,她根本不知道那人竟是唐三少爺。她唯一知道的是,蔡京損失越大,她越開心。這些人多死一個,日后助紂為虐的走狗便少一個。 他們頭腦均很靈活,思路均很清楚,正在考慮是否退走。她卻不肯讓他們退,反倒沖他們無聲笑了笑。夜刀刀光一凝,再度掀起漫天黑潮,拍向離她最近,實力相對較強的一名神劍。 那人是劍神溫火滾。 他在七人當中,實力僅次于老幺羅睡覺。他的劍法兇狠勇烈,雖在廬山練成,卻不帶半分靈秀之氣,充滿了滔天怒火,狠的像是能把整座廬山付之一炬。他殺人越多,劍法便越狠辣,脾氣也就越暴躁。 他這柄狠厲的怒火之劍,足夠縱橫江湖,挑戰(zhàn)虛有其表的前輩高人,踏著他們的尸身成名。公平地說,他本人,以及他那六名不算同門的兄弟,的確有睥睨江湖,擺出“老子天下第一”態(tài)度的實力。 以羅睡覺為例,蘇夜掃視他幾眼,發(fā)覺他外表迷糊,實則英華內(nèi)斂,神完氣足,已把劍練成了一種本能,足以和九現(xiàn)神龍戚少商媲美。如今戚少商斷了一臂,說不定他還高出一線。 然而,她的真正對手從不是戚少商、白愁飛這一干人,而是元十三限、關(guān)七等每代只出兩三個的武學(xué)大宗師。如果想要一場地位相近的公平?jīng)Q戰(zhàn),羅睡覺至少得把師父羅送湯叫來。 她鎖定溫火滾,如同巨蟒鎖定一只老鼠。老鼠縱有三頭六臂,亦難從蛇口下逃生。 夜刀看似一刀幻成萬刀,萬刀分刺七人,實際只針對溫火滾一個。其余六劍蹙眉咬牙,各自持劍圍上,劍光霍然閃動,分別刺向那道潑天黑光,然后察覺每一劍都刺在空處。 刀氣像是平鋪開來的深黑水面,根本無處著力。劍氣嗤嗤作響,刺出的全是空洞。六道劍鋒所到之處,黑色刀光迅速退避,刀勁流向其他部分,即溫火滾那柄火辣辣的劍。 他應(yīng)該冒火,但他冒不出火,拼不了命。他不太熟悉蘇夜的刀下亡魂,假如下了地獄,倒可以和他們切磋討論一下。但在這一刻,他開始經(jīng)歷無數(shù)人的死前經(jīng)驗。 他孤孤單單,站在連接天與地的黑色洪水前方,妄圖一人一劍,對抗天地威能。周圍全是他的同伴,他卻看不到他們,只能看見刀光。 他承受著極致的恐懼逼迫,瀕死之際,忽地爆發(fā)出巨大潛能。黑穹下,火焰般的劍光驟然亮起,化作萬道金蛇,傾注了他熊熊燃燒的生命力。他很害怕,也很激動,想掉頭就跑,也想仰天長嘯。他臉孔附近,全是冰冷氣勁帶來的刺痛感,使他叫不出來。不過他的劍依然明亮耀目,如同冉冉升空的星辰,迎向當頭落下的命運。 這柄火劍沒入黑光,馬上熄滅了,同時熄滅的,還有他的生命。他死前,施展平生最厲最快的劍招,竭力拼了不足二十招,仍然無力回天。 蘇夜一刀扎進他心口,收回先天氣勁。他眼前的幻覺立即消失,讓他明白了為何無人相救。 蘇夜動手時,元十三限亦跟著移動。說實話,他比他的敵人更懵懂。在他看來,蘇夜的舉動不可思議,亦不合時宜。換了是他元十三限,他才不會去殺敵人的敵人,就算要殺,也先等一方死光再說。 但他終究是個人,不是一座雕像。他見到機會,立馬抓住機會。蘇夜刀指溫火滾,他一拳打向劍妖孫憶舊。 孫憶舊的劍有妖氣,給人以妖物的感覺。他運劍之時,他的劍亦是躍躍欲試,如煙似霧,盤旋不定,隨時準備咬敵人一口。他曾在泰山練劍,練出與泰山恰好相反的劍勢。別人觀看他的劍,絕不會想到旭日東升、帝王封禪的正大威嚴之意,只能體會到妖異與邪魅。 他和溫火滾相識多年,性格卻毫不相似。溫火滾力拼而死,他可不想這樣。于是他動用“白虎沖煞”的獨門身法,提氣輕身,化為一縷輕煙,試圖溜出元十三限的拳風。 元十三限只剩一臂,拳招里勢必留有破綻。這絲破綻,便是他的求生之路。 他成功了。元十三限拳到之際,羅睡覺亦一劍刺來,使他略微分了分心。孫憶舊陡覺拳風減弱,心中大喜,趕緊一沖而出,臉上兀自帶著笑容。下一秒,他一頭撞在一道本不存在的鐵壁之上,全身功力當場被人彈回,大叫一聲,踉蹌后退。 他帶笑的臉扭曲抽搐,無辜的活像撞到玻璃的鳥兒。不知何時,黑衣人已站在他前面,冷冷看著他,同時喚道:“元十三限,咱們該走了!” 第三百七十二章 她之所以要走,是因為有人來了。 唐非魚匆忙逃離元神府, 倒也沒就此逃之夭夭。他出了大門, 通知在外等候的一爺, 要他趕緊帶上人馬,沖進府里助陣。蘇夜聽到的, 正是一爺站在廂房門前,揮落長刀時帶起的奇異風聲。 一爺?shù)牡逗荛L。如果別人的刀是長刀,那他的刀應(yīng)該被叫做“超長刀”, 或者“巨長刀”。他揮動這柄刀, 輕巧的好像拈著一根稻草。但這么一刀下去, 屋頂、大門、被刀氣波及的房內(nèi)家具,全部一分兩半, 轟隆隆地塌陷了。 換句話說, 他一刀斬開廂房, 意在逼出房中敵人。 長刀幾乎碰到余厭倦、梁傷心兩人, 卻于千鈞一發(fā)間,悄然停住收回。他們驚魂未定, 但見周圍塵土飛揚, 幾步開外的景象模糊不清。光影朦朧變幻, 人影流竄無定。忽然之間, 孫憶舊的妖劍當啷一聲, 掉在地上,自己跟著倒下。他前方的蘇夜,后方的元十三限卻沒了蹤影。 羅睡覺立在稍遠些的地方, 眼皮完全翻開了。他的眼珠又黑又利又亮,死命盯了幾眼屋頂上的洞口,一言不發(fā)地往外走,穿過廂房前部的廢墟,示意一爺不要動手。 孫憶舊氣絕之時,蘇夜人已不在這間房子里。她招呼上元十三限,帶他一起離開。她離開的那個方向,亦預(yù)先設(shè)有伏兵。但伏兵均為武藝平凡之輩,無人敢上前阻攔,全部抬頭望天,呆呆看著她幾個起落,消失在元神府的高墻之外。 府內(nèi)眾人看著倒塌的房屋,均有恍如隔世的感覺。無論一爺,還是羅睡覺,還是張步雷等拿不上臺面的幫手,都圍攏成一圈,個個沉默不語,琢磨著這件事的真實意義。良久,一爺驀地長出一口氣,沉聲道:“我去找小侯爺?!?/br> 他一來,蘇夜就走了。她并不怕他,只是不愿和大內(nèi)侍衛(wèi)總統(tǒng)領(lǐng),兼御前第二高手沖突。何況,她今日殺了黑光上人和兩名刀王,算起來已經(jīng)夠本。 現(xiàn)在她一直在思考,思考如何處理元十三限。直至兩人一前一后,離開汴梁城,來到距離最近的黃河大堤,她仍未得出滿意的結(jié)論。 大堤附近,覆滿了入冬以來降下的白雪。有些地方被清理過,露出雪下結(jié)著霜凍的衰敗枯草。黃河并未封凍,繼續(xù)向東奔流,發(fā)出洶涌澎湃的浩大水聲。她去元神府的時候,天氣尚晴朗無風,只是單純的冷,這時往黃河邊上一站,只覺寒風如刺骨鋼刀,一刻不停地從北往南吹拂。 河中常有行船,河岸卻冷清無人。這本是個荒僻的地方,時值嚴冬,更不可能有人前來游玩。如果不看河心那些船只,這里真像是被上天拋棄了,滿眼都是荒涼之意。 她默然站了一會兒,眺望河對面的風景。當然,對面也是冬天,也沒什么好看。但黃河畢竟是黃河,單憑一股奔流到海不復(fù)回的氣勢,便讓人覺得它壯麗浩闊,何需其他風景點綴。 不知站了多久,元十三限突然問道:“你為什么救我?” 蘇夜站著,他盤膝坐著。激戰(zhàn)過后,他精神陡一放松,全身的疲乏傷痛都涌了回來,提醒他只剩半條命了。他不得不原地坐倒,卻失去了運功療傷的欲望,和她一起看了一陣子風景,終于忍不住發(fā)問。 蘇夜冷笑道:“誰想救你來著?我本來是去殺你的,結(jié)果看了好大一場戲?!?/br> 她傷愈之后,當即展開報復(fù)行動。一年前,她曾發(fā)誓要殺盡白樓之上,等候火藥爆炸,炸塌青樓玉塔的那批人,所以想繼續(xù)履行這個誓言。與此同時,她也打算找元十三限的晦氣,以免諸葛先生對同門師弟手下留情,導(dǎo)致元十三限為禍愈烈。 然而,方應(yīng)看做事謹慎小心,每次出入侯府,都把六大刀王和張氏兄弟帶在身邊,絕不讓他們落單。她連續(xù)監(jiān)視了十來天,見到的始終是至少九人的團隊,心想這邊不急,遂轉(zhuǎn)頭去了元神府,著手跟蹤元十三限。 她以為這會是一場你死我活的大戰(zhàn),但計劃不如變化快,尚未找到下手機會,便發(fā)現(xiàn)賓客盈門,人人喜氣洋洋,前來祝賀元十三限受封大將軍。那時候,她直覺事情不太對,收起親自動手的心思,躲在偏僻處,竊聽府中動向。 元十三限傷勢纏綿不愈,嚴重影響了他的感知能力。當初老林寺里,他與達摩金身合二為一,恍若魔神降世。如今威風宛如過眼云煙,他不但沒察覺蘇夜在旁,甚至沒看出客人心懷鬼胎。連喝那三杯毒酒時,他都心不在焉,想著以后將會遇到的麻煩。 蘇夜看夠了,聽夠了,趁亂掠上廂房屋頂,聽見屋內(nèi)詹別野、唐非魚索求秘籍而不得,一怒痛下殺手,不禁好氣好笑,同時產(chǎn)生一點憐憫的心思。然后,她趕緊混進人群,在混亂中誅殺兩名刀王,再沖進廂房,暗算黑光上人得手。 元十三限在她背后森然道:“既然要殺我,為啥又救我?縱使我殺得府內(nèi)血流成河,最后一樣要死。你在旁邊等著,便能等到我死了。” 蘇夜頭也不回,冷冷道:“以前,有條獵狗咬了我一口,我決定殺它報復(fù),結(jié)果去了之后發(fā)現(xiàn),獵狗老了,瘸了,不中用不聽話了。主人想擺脫它,于是先在它食物里下毒,再糾集平時不敢正眼看它的大狗小狗,一擁而上撕咬它?!?/br> 元十三限臉上刀疤猛地一抽,肌rou亦扭曲顫動,仿佛被她踩中了痛腳。 “它一死,喂它的東西就會喂給別人吃,所以,”蘇夜聲音冷酷到了極點,像是機器發(fā)出來的,而非一個具有感情的人類,“其他狗兒高興極了,被它咬過也好,被它幫過也好,都歡呼雀躍,爭先恐后沖上去,急于搶這個大功勞?!?/br> 她霍然轉(zhuǎn)身,伸出右手,朝元十三限輕輕一點,總結(jié)道:“不用我解釋了吧。你就是這條獵狗。那一瞬間,我非常,非常同情你。而且在我看來,那群圍攻你的……江湖豪杰,是一群爛人。我不想做爛人,所以我?guī)土四恪!?/br> 元十三限年輕的時候,模樣應(yīng)該相當英俊,人到老年,威風猶存,可惜容貌被那道刀疤破壞了一大半,陰沉可怖遠大于軒昂瀟灑。眼下他顯然極度憤怒,控制不住情緒。刀疤從抽動變成抽搐,似乎下一秒就會到處亂爬。 他厲聲道:“我不需要你同情!我不需要任何人同情我!” 蘇夜笑道:“同不同情,取決于我而不是你,而且你這是所謂的‘高手’的通病。武功練高了,總覺得世間一切事物都該繞著自己轉(zhuǎn)。你需要同情,別人就該同情。你不需要,別人就不可以同情。該說你臉皮太厚呢,還是做人太狂?我的意見是,被人同情,永遠比不值得同情好。我建議你克服這心障,學(xué)會尊重他人的感情?!?/br> 她方才語氣很冷酷,這時又很溫和。但這些溫和的言辭,比冷酷言語更傷人。 事到如今,元十三限走投無路,孤單無助,連續(xù)挨了她幾句嗆,心情怒到極點,反倒盛極而衰,稍稍平和了一點兒。他不去和她作口舌之爭,深深吸氣吐氣,如是者三,驀地問道:“你到底是誰?” 蘇夜笑道:“你猜?!?/br> 元十三限道:“把你的斗笠和面具拿下來,死到臨頭,我得知道我死在誰手里?!?/br> 蘇夜道:“啊,原來你不知道?毫無疑問,你是死在蔡太師手里。除了他,誰還能使動他的貼身護衛(wèi)?” 她重新轉(zhuǎn)身,回到面對黃河的姿勢。河水自然泥沙俱下,掀起的浪花都帶有濁意,卻比這世上的人與事,清澈了一萬倍有余。她嘆了口氣,幽幽道:“你覺得我會殺你?” 元十三限冷冷道:“你竟然有放過我的理由?” 蘇夜笑道:“我還在想呢,不要心急。事情到了這地步,我確實想不出應(yīng)該怎么做。” 元十三限緊繃的心弦,無可奈何地放松了。他精神十分衰弱,體力消耗了一大半,實在繃不了太長時間。 他慘然道:“我一生都在失敗,無論年輕時,還是年老時。諸葛正我教出四大名捕,許笑一教出王小石,而我……我教出了六合青龍和文雪岸。我殺徒療傷之時,四大名捕竟不顧生死,竭力阻止我。從那一刻起,我就明白,我再也爭不過他了。” 蘇夜頷首道:“這是一個合理的結(jié)論。” 元十三限苦笑一下,再度振奮精神,大聲道:“告訴我你是誰!當年江湖中的成名人物,沒有我元十三限不認得的。你和我有過交情嗎?我們見過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