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節(jié)
朱月明匆忙探頭進來,見他平安無事,眉頭立時松開,急匆匆地道:“圣上恕罪,是臣等照顧不周,以致有狂徒冒犯圣駕。” 皇帝想說,這不是冒犯,而是弒君,這不是狂徒,而是犯上的十惡不赦之人。但話到口邊,他嘴唇顫抖不已,怎樣也說不出斥責語句,只好顫聲道:“一共有多少人,你們可抵擋得?。块_封府呢?開封府的人來了嗎?” 他急切間能想起開封府,也算不容易了。開封府的衙役捕快當然沒來,也沒資格聽聞天子嫖妓的宮闈秘事。朱月明聽他問及人數(shù),臉容陡然扭了一扭,露出一個怪相,答道:“舒統(tǒng)領正在攔阻賊人,容臣先瞧瞧?!?/br> 火還好說,煙霧濃烈嗆人,且有愈來愈濃的趨勢。朱月明一掀簾子,黑煙當即隨風涌至。皇帝嗆得咳嗽不止,雙眼也嗆紅了,邊咳邊道:“快,快,送朕離開這里!” 朱月明何嘗不想離開。于公于私,皇帝都不可在他手上出事。怎奈敵人來頭甚大,打出的雷火硝彈,似乎是江南霹靂堂的杰作,專門用來掩護后路,殺傷力十分有限,生出的煙卻一飄數(shù)十丈,浪花泡沫似地層層堆疊,讓兩輛馬車云山霧罩,在煙氣里若隱若現(xiàn)。 火彈連響,舒無戲行動快如閃電,迅速帶著幾名江湖高手,圍向皇帝的車駕。他目現(xiàn)神光,拔刀出鞘,當空劃出一個巨大的圓弧,也不見有什么特別動作,自有凜烈刀風橫掠狂掃,蕩盡灰黑交加的濃煙。 煙霧像黑墨,刀風似清水。馬車附近的煙一掃而空,其他區(qū)域的又緩慢涌來。至此,他亦察覺敵人可能的來歷,心中驚疑不定,想不通雷門子弟為何要進京刺殺天子。 但只要他還活著,皇帝便不會死。他兩番起落,重新入宮當侍衛(wèi)統(tǒng)領,對皇帝已是萬般無奈,只因受諸葛先生所托,打算盡一份心力。來客是雷門的也好,唐門的也好,都不可能突破他的刀。除非…… 他向來與神侯府互通聲氣,知道沒有必要擔憂那名神秘的黑衣老人。值此為難關頭,他卻鬼使神差,想起了那個深黑色的人影。 一旦神侯府情報有誤,錯看了那人,那么他們今日便會大禍臨頭,且極有可能引發(fā)未來的逐鹿之爭。 他重重吐出一口氣,正要揚聲招呼朱月明,叫他不惜代價,暫時拋棄上下尊卑,背負皇帝迅速逃離此地,卻倏然一聲大喝,厲聲道:“糟了!” 眾人忙于衛(wèi)護天子,無論是誰,都盡快趕往打頭的那輛車,將第二輛棄之不理。如今舒無戲陡然怒吼出聲,在場之人無不戒懼惕栗,未及反應,已見他橫眉立目,大鳥般騰空躍起,人未到而刀先至,凌空閃出一道足以遮天蔽日的駭人寒光。 寒光落處,正是童貫乘坐的馬車,看似要把車廂一刀兩斷。唯有朱月明看得明白,舒無戲的目標絕非馬車,而是馬車旁邊的黑影。 他和舒無戲不同。他曾在不知情的時候,幫助蔡京引誘黑衣人,當了一次無用的保人。事后,諸葛先生親自找他,退回他送去的兩名美女。迄今為止,他仍不知道對方肯不肯原諒他,會不會武功越高心眼越小,像報復刀王那樣報復他。 因此,他瞥見黑影,心下猛然便是一沉,再定睛一看,才看出那人身形和他記憶里不太相似,身量較矮,雙肩較窄,像是個矮小干瘦的老頭。 第三百八十四章 然而,他去得太晚了。 他優(yōu)先保護皇帝, 便注定救不了童貫。童貫雖然有將軍之名, 武功卻稀松平常, 若無外人幫忙,連普通好手都抵擋不住。這是一個殺良冒功, 趁出兵剿匪的時候sao擾邊民,掠奪財物的將軍,只因欺上瞞下, 內外勾結, 才深得皇帝信任, 風光了這么多年。 想殺他的人,幾乎和想殺蔡京的一樣多。到了今天, 終于有人得手。 舒無戲的刀如同他的魂靈, 須臾之間裂體而出, 劈開濃煙烈火, 卷起勁急狂風。刀光漫天,如同一道怒擊地面的閃電, 全力逼迫那人從車旁退開。若非他得對付兇手, 馬車將會像一塊豆腐, 被他輕松劈成兩半。 皇帝不敢看, 又出于一種說不清的心思, 有一點兒想看。舒無戲雷霆般一聲大喝,他正好忍著雙眼不適,用衣袖掩住口唇, 悄悄掀起窗簾一角,望見了這雷神降世的一刀。 他立即想起半夢半醒間,祭天時的天雷擊地,頓時沒來由一陣輕松,心想原來如此,夢兆居然應在此處,足以見得狂徒即將伏法,朕是沒事的了。但刀光耀目,使他頭暈眼花,看不見車旁的情況。他不知道,舒無戲到底是棋差一著,未能救下童貫。 童貫半個身體被人從車窗中拖出,驚慌地扭動著。那人用一只手制服他,另一只手卡住他脖子,輕輕一扭。只聽咔的一聲輕響,他頸骨折斷,抽搐幾下,腦袋軟軟垂落,竟在一瞬間斷了氣,死得極其容易。 童貫大將軍變成童貫死將軍,令舒無戲驚怒交加,難以相信事情發(fā)生如此之快。與此同時,他內心深處,油然而生一種幸災樂禍的感覺,認為對方死有應得,能活到現(xiàn)在,其實已是上天無眼。 他心思三分驚,三分怒,三分慶幸,一分憂愁。刀光仍勢如破竹,瞬間籠罩了那個矮小枯瘦的人影。 人影雙腿在地面一撐,忽地沖天而起,仿佛一只憤怒起跳的青蛙,從車旁彈開,靈活自如地穿透刀光,半空旋身,彈跳至道邊的一株垂柳枝條上。柳葉落了大半,剩下一小半也是搖搖欲墜。他踩著枝條,不斷起伏移動,使葉片紛落如雨,滿地都是綠褐相間的柳葉。 舒無戲一刀不中,劈開泥土,形成長達數(shù)丈,深達一尺的駭人刀痕。這時,童貫的馬車活像驚濤書生的那輛,因馬匹連續(xù)受驚,發(fā)足狂奔,驀地離開原地,橫沖直撞向沒有煙火的地方。 他本擬踩踏車頂,此時不得不落在車子的原始位置,雙目如電,神光照人,一瞬不瞬地盯著樹上的對手。那人雙肩微聳,頭戴面具,身體十分瘦小,似乎是上了年紀,體型已經開始縮水。但他身上流露出詭異氣質,讓人一見便心驚rou跳,情不自禁地害怕。 這一眼過后,舒無戲厲聲道:“你是誰?” 他離那人足有四五丈遠近,卻像忘了這段距離,依然先出刀,后飛身。刀風狂舞不休,急速迫近柳樹。柳樹樹冠承受不住這股壓力,千百根半干的枝條向后飄拂,直吹得嘩嘩作響,似乎迎面而來的不是刀招,而是颶風。 那人不答,手中寒光連閃,亦多了一把刀。他拔刀之時,肩胛突然松開,平坦舒張,類似于蜥蜴遇到敵人,張開頭冠抵御。形體一變,他周身殺氣更濃,凄烈可怖,猶如憑空冒出的一個殺神,專以殺人為樂。 舒無戲心頭微顫,猛地想起一個名字。 江南霹靂堂昔日的兩大高手之一,后來因理念不合,脫離雷門,試圖建立“大雷門”卻不幸失敗的“殺戮王”雷怖。 他從未見過他本人,只聽過他的“怖然之刀”。雷怖用刀時,步步進逼,絕不后退,刀下亡魂無數(shù),無論男女老幼都斬盡殺絕,從來不肯留活口。但此人長期在江南生活,鮮少踏足江北,亦與“行俠仗義”四字沾不上邊,為何在此現(xiàn)身,一出手便殺了童貫? 想法初起時,他以為自己猜錯了。雷怖當然可以進京,卻不太可能招惹蔡黨中人。他殺性固然冠絕江湖,卻很懂眉眼高低,知道誰能殺,誰不能殺。他不信他會突然轉變性情,跑來為民除害,搏一個江湖留名。 但是,樹上的人已經放聲狂笑,笑聲嘶啞干燥,難聽至極,同時不閃不避,當空狂劈三刀。三刀招招分明,又渾然一體,招式連接如行云流水,毫無破綻。刀勢兇厲絕倫,宛如荒漠中卷起的狂風沙暴,只是用刀鋒替換了沙子,恨不得將舒無戲千刀萬剮。 舒無戲目睹這三刀,就像看到了三十刀、三百刀,肌膚都為之起栗。他也是有去無回的人,不管從脊梁躥上的悚然涼意,不驚反笑,急催內勁,令狂涌的刀風化作海浪,一重重向前推進,要和對方硬拼一記。 不僅是他,朱月明旁觀之時,同樣疑云叢生。雷怖、雷艷、雷無妄等人武功狠,為人更狠。其中一人到了京城,就夠他頭痛的了。他們若吃錯了藥,或者腦子進了水,選擇對付蔡黨中人,更會讓他痛上加痛,笑不出來。 彈指間,他心中波瀾萬丈,轉了起碼十個念頭。念頭徘徊不去,不遠處的雙刀已重重擊在一起。 這聲鳴雷似的巨響,立時壓過了火彈爆炸時的響聲,數(shù)里開外都能聽到。柳樹樹干出現(xiàn)裂紋,搖動幾下,朝后彎折,顯見是舒無戲占了上風,令那名矮小的蒙面人卸不開刀勁,勁力波及足底樹干。 蒙面人袍袖綻開,飄出一張折疊的紙。勁風流動不休,紙張亦隨之打轉,眼看就要被當空撕碎。幸虧舒無戲眼疾手快,左手霍然探出,一把抓住了它,緊緊握在掌心之中。 現(xiàn)在雙方距離拉近,他看得一清二楚。那人的確是個老人,刀法兇狠怖厲,也藏不住衰邁老態(tài)。他搶奪紙片時,老人見勢不妙,放棄與他拼斗的打算,在柳樹欲折未折之際,借勢后跳,躍向更遠處的房頂,姿勢竟比之前更像青蛙。 舒無戲內息運轉已至盡頭,無可奈何地落地。那老人啞著嗓子,狂笑道:“昏君jian臣,人人得而誅之!何必報名!我殺平民百姓時,為啥沒人讓我報名!” 話音未落,他縱身數(shù)個起落,隨便選個方向踏瓦而行,轉眼去得遠了。 在場眾人的首要任務,自然不是追蹤,而是確保御駕的安全。舒無戲目送那人遠去,下意識攤開那張紙,看了看紙上內容,登時神色微變,匆忙走回另一輛馬車,不理朱月明,直接把紙給了皇帝。 趙佶驚魂未定,發(fā)覺對方不請罪、不問安,反倒遞出一張破紙,心下頗為不滿。他拉長了臉,用帕子揩抹臉上煙灰,漫不經心垂眼一看,當場一陣狂咳,咳嗽之時還含糊說著什么,卻沒人能聽清他的話。 朱月明趕緊湊來,恭恭敬敬地道:“萬歲爺有何吩咐?” 趙佶將紙一抖,又要嗽喘,又要惱怒,愈發(fā)上氣不接下氣,喘了半天方道:“方才那人……那賊子,居然關聯(lián)到米有橋!難怪,難怪他知道朕去了哪里,從哪條路回宮,原來早有內應!” 饒是朱月明喜怒不形于色,至此也失聲道:“和米公公有關?” 他以眼角余光掃視舒無戲,卻見他摸著下巴,若有所思站在一邊,全然無意參與此事。趙佶怒不可遏,把紙抖得嘩啦直響,恨恨道:“難道朕還認不出他的筆跡?這就是他寫給那賊寇的信件,誠心誠意邀請人家進京!” 朱月明未及看信,遲疑著道:“是否……” 不知怎么的,趙佶剛才受到極大驚嚇,頭腦反倒比平時靈敏,怒道:“你想說什么?你想說這是別人陷害?米有橋長居深宮,尋常人等怎有機會見到他動筆寫字?若不是他寫的這封信,又會是誰?” 朱月明道:“這……” 趙佶余怒未息地道:“還有你,你主管刑部,怎么會讓此等惡賊兇徒出沒京城?汴梁乃是大宋國都。朕在這里都不能安心游玩,天下還有安全的地方嗎?” 事已至此,朱月明只能唯唯諾諾,俯首請罪。請罪后,趙佶才勉強給了他顏面,讓他有機會讀完那封信。 信件本身確實不像偽造的贗品,十有八九由米蒼穹親筆書寫,是一封替有橋集團招攬雷怖的“邀請函”。退一萬步說,即便這是贗品,那么有能力模仿其筆跡的人亦屈指可數(shù)。 于是,皇城內外的形勢,一下子嚴峻起來。 趙佶回宮之后,當即叫來一爺、舒無戲、諸葛神侯、蔡京四人,當面質詢米蒼穹。這場對質中,他竟不肯召喚與米蒼穹相交莫逆的方應看,可見疑心之深。 米蒼穹萬分驚詫,費盡九牛二虎之力,外加蔡京在旁幫腔,總算成功把責任推至子虛烏有的“幕后主使”頭上。 誰都想不到,他的驚訝詫異是真的,可這封信也是真的。事出意外,這桶潑給有橋集團的臟水,他只能結結實實接了下來,事后再著手調查背后的真相。 第三百八十五章 “雷怖當然已經死了?!?/br> 米蒼穹對神通侯方應看說出這句話時,蘇夜也在說相同的話。 她雙手輕搭太師椅扶手, 大馬金刀地坐著。這個動作十分男性化, 給人以霸道的感覺。但是, 由于戚少商見過她的真正容貌,怎么都無法擺脫固有印象, 硬生生從她的坐姿中,看出了一絲屬于女子的嫵媚靈動。 心理對頭腦的影響,由此可見一斑。 “你在江南殺了他?”戚少商問。 “是的, 其實我并未刻意尋找他, 只是狹路相逢, ”蘇夜微笑道,“他殺人之時被我撞見, 又殺不了我, 只好不甘心地去死了?!?/br> 她殺死雷怖后, 拿走他身上的東西, 毀尸滅跡。這些東西包括“步步刀”,也包括米蒼穹遣人送給他的信函, 還有一些雷家獨有的彈子火器之類。她讀完信中內容, 意識到這是一件栽贓陷害的好道具, 便把它帶在身邊, 一路帶回京城, 最終派上了用場。 如今,皇帝、米公公、蔡京三方均不高興。 趙佶自不必說,受了貨真價實一場大驚, 回宮不久便有些發(fā)熱,雖然信了米蒼穹的推諉爭辯,未曾深究,但心底留有難以消弭的裂痕。米蒼穹無事宮中坐,禍從天上來,不僅未能拉攏雷怖,還被牽扯進弒君大罪,半憑口才,半憑運氣,總算把自己開脫出去。 至于蔡京,聽聞他親自籠絡殺人王這等高手,難免長須一抖,眼皮一挑,開始盤算有橋集團的下一步動向,猜測他們是否也接觸了雷艷、雷雨、雷逾等人。 相比之下,這個“雷怖”的身份問題,反而要退居二線,優(yōu)先度往后推移了。此外,舒無戲出面作證,說他認為那的確是怖然之刀,而雷怖嘶啞陰沉,猶如狗屎進油鍋煎炸的嗓音,也十分引人注目。除了米蒼穹自己,無人敢說那一定不是雷怖,皇帝一定懷疑錯了好人。 這位權傾宮廷的內監(jiān)大總管,被拋到風口浪尖處,還不敢采取激烈行動,以免皇帝疑上加疑。 戚少商再問幾句,慨嘆道:“他們遲早疑心到你?!?/br> 蘇夜笑道:“這事是我干的,他們懷疑我,不是我干的,照樣懷疑我,所以有區(qū)別嗎?” 戚少商道:“我聽說雷怖身材矮小,枯瘦干癟,容貌頗為猥瑣。你假扮成他,用了什么手段?” 蘇夜注視他半晌,微微一笑。忽然之間,她身體向后一仰,肌rou骨骼同時收縮,像只破裂漏氣的皮球,全身以心臟為中心,體積不住縮小。戚少商驚詫莫名,只見那襲黑衣瞬間變得空蕩,仿佛大了一號。她脖子的長度亦略微減短,拉近腦袋與肩膀的距離,使雙肩聳起,后背上拱。不過一彈指一眨眼,她就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她旋即松開身體,向他解釋道:“這是江湖上常見的縮骨之法,我練的尤為精到而已。但我這么做的時候,全身關節(jié)鎖緊,動作極不靈便,實力亦大打折扣。幸好怖然之刀僅有一股戾氣,一股殺氣,比較容易模仿。即使如此,舒無戲再來一刀,我仍有可能露出馬腳,不得不趕緊逃跑?!?/br> 事實上,雷怖身材瘦小,頭顱也比常人小。她改動不了頭蓋骨的位置,作不出小頭小腦的效果,只得湊合戴個面具。當時情勢緊迫,舒無戲估計無暇觀察她腦袋有多大,只顧著應對怖然之刀,也就無所謂完美與否了。 她這么做,成功地挑動了在場眾人的疑慮,讓人不由自主認為,襲擊童貫的兇手與時常出沒的黑衣老人并非同一個人。想用這件事陷害米有橋,無異于天方夜譚。但她對他的觀感,已和對方應看的一模一樣。哪怕只給他造成小小的不快,也是很有意義的。 戚少商最近春風得意,因為他認識了京城第一名妓李師師,還有點像發(fā)情卻得不到滿足的狗,因為李師師拒絕他留宿香閨。 她入幕之賓多不勝數(shù),上至皇帝朝臣,下至文人墨客,唯獨待他若即若離。于是,他時常胡思亂想,既懷疑她故意吊人胃口,又懷疑自己有沒有被人家吊胃口的價值。 此時,兩人談完正事,討論完米蒼穹將如何回應,話題越說越寬泛,漸漸涉及到感情問題。戚少商本身情意繾綣,推己及人,想都不想地問道:“你怎么不去見蘇公子?” 蘇夜訝然笑道:“見他?見他做什么?” 她不僅刻意規(guī)避王小石,甚至不再與蘇夢枕會面,若有事通知金風細雨樓,大多通過戚少商、楊無邪兩人,抑或從街上抓一只象鼻塔成員,要他們幫忙帶個口信。戚少商看在眼里,奇在心里,又同情蘇夢枕一片真心,竟然落花有意流水無情,遂趁著雙方對話的機會,主動開口詢問。 他詫異道:“你們兩個之間,顯然有情有義。為啥會鬧到今天這個地步,連面都不再見了?” 蘇夜搖頭笑道:“他那是被我感動的要死,恨不得以身相許,哪里是對我有情?換了你,危難之間,有人奮不顧身相救,恐怕也會心潮澎湃,急于追求救你的人。這種感情來得快,去得快,過一段時間便慢慢淡化,絕不至于刻骨銘心?!?/br> 乍一聽,這個說法十分合理,但仔細想想,馬上就能看出其中的荒謬。結識于生死大劫、攜手共度難關的感情若不堅定,世上哪里還有堅定的情誼?別人都說,危難關頭見真情,她卻說,感動并不等于情愛。何況,她并未正面回答戚少商的疑問,更未提起她如何看待蘇夢枕。 然后她說:“另外……” 戚少商瀟灑一笑,淡淡道:“另外之后的內容,才是你的真心話吧?!?/br> 蘇夜不理他,神色中微露黯然之意,苦笑道:“快到秋分了,秋分再過三個月,便是今年的冬至。等到了冬至……” 戚少商奇道:“冬至又怎么樣?” 蘇夜笑道:“到了冬至,離我消失的日子,便只剩一年。” 霎時間,戚少商心念急轉,從小到大聽過的無數(shù)傳奇故事,在他腦中輪番上演。他一向佩服她的武功,心知世上無人能夠脅迫她。因此,所謂“消失”,定然是她本人的主意。但她為何要消失,為何要離開,為何要拋棄蘇夢枕及金風細雨樓? 他明知事不關己,仍然脫口而出,“你打算去哪里?”